葉伶俐
審級制度的合理安排是實現司法正義與司法統一的前提。最高法院黨組副書記、副院長江必新在中國法學會審判理論研究會2017年年會暨“司法改革與法官組織法法官法修改”理論研討會上指出,可以在考慮人民法院組織法修改時,深入研究飛躍管轄及其他相關制度,推進裁判尺度統一,提升司法權威和公信力。可見,審級制度改革已經進入司法改革的視野。制度推行的前提是對該項制度的作用機理進行系統的論證,關于飛躍管轄制度在中國是否具有理論上的合理性和實踐中的可行性,以及如何進行制度架構至今未見研究論述。本文以飛躍上訴為思考起點,堅持問題導向,從即將作用的現實出發進行探尋,以期對上述問題進行回答。
目前我國大多數案件的終審法院為中級法院,終審級別過低對于重大疑難案件審理效能的減損和在統一法律適用方面的局限,是探索飛躍上訴的動因和起點。
我國終審判決既判力不高,終審不終的現象大量存在。一是“名終而實不終”,二審終審不斷被高頻啟動的再審程序侵蝕。二是“案終而事不終”,案件陷入涉訴信訪的泥潭。終審不終透視出的是終審判決權威不足。審判組織的權威性往往會自動傳遞到其作出的判決上。①陳樹森:《我國民事審級制度的改革重構——以案例指導制度的實踐運行為切入》,載《理論界》2016年第11期。英國學者贊德教授認為,影響判決效力的前兩位基礎性因素是“哪個法院作出的判決”和“哪些法官作出的判決”。②高鴻鈞、程漢大:《英美法原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61-62頁。由于我國終審法院大多是級別相對較低的中級法院,在重大疑難復雜案件面前,社會公眾有理由認為法官的業務能力以及法律知識具有一定局限性,從而對終審判決的公正性表現出不信任。
從我國四級法院組織體系的實質層面來看,二審終審制將整個法院體系“分割為三組金字塔:基層法院——中級法院、中級法院——高級法院、高級法院——最高法院,使得整個審級制度呈現一種多元、分層的結構特征。”③宋曉:《判例生成與中國案例指導制度》,載《法學研究》2011年第4期。而由于大多數案件又都是在“基層—中級”這組塔底審結,使得大多數糾紛不能通過正常的程序渠道流向最高法院或者高級法院,上級法院的指導力不能“垂直貫穿”,不得不訴諸于個案請示匯報、內部發函等非制度化非公開化的溝通渠道,架空了審級制度的構建宗旨。與此同時,終審法院和原審法院同屬一個轄區,行政管理關系、工作關系和生活關系緊密,使上訴審發現和糾正錯誤的可能性大打折扣。
目前我國普通案件終審法院一般為地市級法院,導致同案不同判情況始終難以徹底克服。由于各地的法治環境、經濟條件、法治尺度參差不齊,在法律適用方面發生沖突的概率增大。而且在終審級別較低的情況下,地方保護主義干預司法的成本較低,法官抵制干擾的能力和勇氣不足,這都容易使同類案件呈現出不同的地方色彩。
司法實踐中,為了彌合社會動態發展與法律靜態滯后間的矛盾,最高法院制定的司法解釋、指導性意見、針對個案作出的答復,以及最高法院發布的指導性案例,成為統一裁判尺度的主要規范機制,但在終審審級偏低的現實情況下,效果卻不盡人意。
1.司法解釋、指導性意見和個案答復缺少審判支撐,難以有效為業務實踐答疑解惑。在終審級別普遍較低的情況下,最高法院很難及時接觸到新類型的案件,其制定的司法解釋、指導性意見、個案法律適用問題的抽象性批復,容易與實踐需求脫節,往往適用這些解釋和批復時仍需要解釋,不僅難以取得統一法律適用的效果,反而會導致新的司法沖突。
2.指導性案例的產生與發布“兩張皮”,降低了權威性和指導價值。終審法院級別較低,最高法院對案例篩選和發布不得不持謹慎態度,導致指導性案例的數量和種類無法滿足全國法院審判的需要。同時本著提高案例質量的考慮,最高法院在案例發布前會進行討論加工,容易失去第一手資料的原貌,降低現實指導意義。而且案例的分散性和地域性決定了必須依托審級制度以獲得體系性和普適性。最高法院雖然采用的是“遴選+確認”的設計,但終究不能實現高位審級的“效力轉化”,導致指導性案例的權威不足。
上述問題與審級制度之間也并非呈現單向演進關系,而是互為因果。比如,終審級別低帶來的權威不足讓再審程序不斷擴張。但再審程序無法根除審級制度的病原,反而進一步破壞了審級制度的自我調節修復機體機能的能力。同時,再審和信訪帶來的終審不終會加劇法官的審判壓力,為了降低案件的社會風險,請示匯報等非公開化制度會更加盛行,一旦被當事人覺察,將加劇司法權威的衰減和矛盾的程序外溢。
飛躍上訴制度是當事人越過上一級法院,向更高層級法院提起上訴的制度,通過對終審級別進行調整,以期解決因終審級別偏低帶來的諸多不利影響。但一項新的制度應否和能否建立,關鍵還取決于其是否具有內在合理性和現實可行性。
1.直訴制度蘊含的法律文化傳統是飛躍上訴的歷史向量
訴訟制度變革不能脫離傳統訴訟裁判觀念,并需尊重和反映特定的歷史淵源和文化向度。在中國人幾千年的傳統訴訟觀念中,有一種樸素的執著,即認為有理走遍天下,越高的權力機關越接近正義的化身,故而越級為自己伸冤,直至御前告狀的訴訟制度至今影響深遠,即民眾的訴愿更強烈趨向于向高層級的權力機構表達,認為越高級別的法院越有能力實現個案的實質正義。飛躍上訴符合中國民眾希望在更高層級司法機關的審判中實現公正期待的歷史向量。
2.民眾對司法公正與效率的認同是建立飛躍上訴的社會基礎
社會變遷的需要和民眾的順逆情結是法律制度發展的社會基礎。市場經濟下成本與效益的理念已經成為社會價值取向的基本指導思想之一。當事人一方面渴望公正的判決,但又會不自覺地用成本意識來衡量訴訟的利弊得失,從而希望糾紛能夠在法定程序中又好又快地解決。飛躍上訴為當事人追求公正的最大系數提供了審級通道,同時又沒有增加審判層級數量,可以達到公正與效率衡平的最佳支點,符合現代社會對審級制度的要求。
1.正向推演:符合上訴程序的價值定位
某一訴訟程序中的制度調整必須要契合訴訟法上對該程序的整體性定位。學界通說認為上訴程序的價值在于:一是糾正下級判決的錯誤,保障適用法律的正確性。二是保障法律適用的統一性,并協調統一地發展法律。①如日本學者中村英郎認為,二審功能在于“第一,通過反復審理,以確保當事人恰當且公正的權利保護,同時還給當事人一個充分陳述的機會,以便作出一個能讓當事人接受的判決;第二,通過上級裁判所的裁判,以實現法律解釋和適用上的統一。”參見[日]中村英郎:《新民事訴訟法講義》,陳剛等譯,法律出版社2001年版,第262頁。從糾錯功能看,飛躍上訴不僅能讓錯誤的裁判在更高層級更高水平法院得到糾正,而且飛躍上訴可能性的存在,對一審法院無形中施加了更多潛在的壓力,倒逼一審法官更為審慎地作出裁判,從而降低錯誤裁判的原始概率。從統一法律適用的功能看,最高法院在地域范圍和審級關系上,可以輻射全國,其作出的二審判決可以使重要的法律問題在更高層面上得到統一,最大限度減少裁判沖突。
2.反向思辨:與“審判重心下移”的改革方向并不矛盾
有學者擔憂通過增加高層次司法機構的二審案件數量,容易將本應由下級法院開閘過濾的糾紛和問題引入最高法院,與重心下移的改革目標背道而馳。②傅郁林:《最高人民法院巡回法庭的職能定位與權威形成》,載《中國法律評論》2014年第4期。這樣的理解難免有失偏頗。首先,審判重心下移的核心思想是審判工作要強化基層基礎工作,夯實化解矛盾的根基,是黨的群眾路線在審判工作中的具體應用和體現,屬于工作方法的范疇,而飛躍上訴制度屬于審判程序范疇,二者不能等同。其次,飛躍上訴審理的重心在于法律適用的定奪,以一審對案件事實全面準確的調查為基礎,從而夠倒逼一審法院真正將審判重心下移司法規律真正貫徹落實。最后,飛躍上訴恰恰是審判重心下移的最好體現。高級別的法院更多地親歷案件審判,避免居廟堂之高而不解地方之惑之需。若是懼怕引進矛盾而將審判壓力都推給基層,那才是官僚主義對審判重心下移的最大違背。
我國建立飛躍上訴并非毫無立法基礎。《民事訴訟法》第38條③民事訴訟法第38條規定:“上級法院有權審理下級法院管轄的第一審民事案件。……”雖然針對的是一審民事案件的管轄,但其中包含了上級法院有權審理理應由下級法院審理的民事案件的立法精神。而且既然一審案件管轄權可以上提,那么將終審案件上提至更具權威的上級法院審理,無疑符合舉重明輕的邏輯推理。甚至在有的學者看來,這一條款事實上已經為最高法院或者高級法院突破現有二審制度,受理下級法院的法律問題上訴埋下了“伏筆”。①陳杭平:《“三審終審制”宜緩行》,載《中國社會科學報》2010年10月19日第010版。
最高法院和高級法院作為審判金字塔的頂層法院,尤其最高法院作為我國最高的審判機關,其未來的發展方向應當從糾錯型法院逐步向統一法律適用型法院發展。②何帆:《論上下級法院的職權配置——以四級法院職能定位為視角》,載《法律適用》2012年第8期。統一法律適用功能需要鮮活的審判經驗支撐。目前最高法院名義上承擔一審管轄權,但這僅在其角色意識中存在。另外,最高法院二審范圍的案件主要取決于案件的標的額,也未必涉及亟待解決的法律適用問題。飛躍上訴制度能有效豐富最高法院案件類型,并及時發現具有普遍意義的法律問題,有效彌補職能轉型需要與審判實踐不足間的矛盾。
1.實現終審不終的訴訟化改造
飛躍上訴能夠化解終審級別過低帶來的司法信任危機,有效疏導涉訴信訪。“當事人對裁判的認可很大程度上是在訴訟中形成的”,③丁俊峰:《關于我國再審案例指導制度的價值分析》,載《法律適用》2011年第2期。高位階審判組織的權威性能更大程度提高司法裁判的正當性和可接受度。另外,“對判決糾錯絕對化的超職權主義的路徑依賴,是助長和激勵非理性、無止境的上訪和申訴行為的內在動力”。④潘劍鋒:《中國民事審判程序體系之科學化革新——對我國民事程序及其相互關系的反思》,載《政法論壇》2012年第5期。飛躍上訴的終審法院級別,已經居于路徑依賴的高級位階,能夠為當事人對司法判決的懷疑或不滿提供一種健康的出口,有效消解上訪和申訴的刺激性動因,并讓當事人對再審前景會形成理性判斷,從而減少向再審程序外溢的概率。
2.理順法院體系內部上下審級間的監督指導關系
飛躍上訴打通了整個法院金字塔體系的上下通道,通過實實在在的案件審判,為最高法院監督指導下級法院提供看得見摸得著的有力抓手。同時最高法院直接審理作出的終審判決,相當于就該類案件的法律適用問題向全國法院作出了確定性的答復,降低了個案答復的成本,也避免個案請示帶來的審限拖延,為這一久被詬病的非正式制度的謝幕提供制度化的出口。
3.為統一法律適用和發展法律規則提供有效路徑
面對我國經濟轉型期實體法滯后的問題,司法個案的高位解決對于統一漸進地發展法律規則的作用日益凸顯。一方面,飛躍上訴可以豐富最高法院審判案件類型,體現“直接性”“親歷性”司法規律,使之發布的司法解釋和法律意見具有審判實踐的支撐,提高指導作用的針對性和有效性。另一方面,飛躍上訴能夠改變目前權力主導而非司法主導的案例指導制度現狀,無需再過分依賴下級法院的案例報送,有效彌補指導性案例類型與數量不足與司法需求間的矛盾,同時有效發揮最高法院對于彌合案例分散性和地域性的層級優勢,賦予指導性案例應有的權威。
4.為重大疑難案件公正妥善處理提供審級保障
在更好地排除地方化和行政化干擾方面,終審級別的增加,在地域和級別上加大了地方保護主義的成本和難度。同時高級別法院的法官相對更加超然,對案件的審理更不易受到當地行政當局的干預以及人情因素的影響。從審判質量保障看,更能充分發揮級別較高法院在法官資源方面的優勢。而且飛躍上訴的終審法院與初審法院是不相鄰的審級,可以最大限度減少終審法院監督下級法院不力的現象,增加終審裁判公正系數。
從理論上講,提高終審級別的方向性路徑有兩種,除飛躍上訴制度之外,還可以通過增加審級來實現,即主流觀點主張的三審終審制。筆者之所以認為應當建立飛躍上訴,是因為三審終審并非目前審級制度改革的良方。相比之下,飛躍上訴更符合我國改革進度和現有國情。
考察國外立法,域外很多國家和地區的飛躍上訴均是以三審終審為審級框架。①例如,德國《民事訴訟法》第566條之一規定:“對于州法院所為的第一審終局判決,可以依照本條規定,越過控訴審,直接提起上告。……”日本《民事訴訟法》第281條、第311條規定,在當事人達成共同提起上告而不提起控訴協議的情況下,對地方法院的判決,可以直接向最高法院提起上告;對簡易法院的判決,可以直接向高等法院提起上告。我國臺灣地區2003年1月修訂“民事訴訟法”時,明確規定當事人對第一審法院依通常訴訟程序所為之終局判決,就其確定之事實認為無誤者,得合意徑向第三審法院上訴……。在我國二審終審框架下探索建立飛躍上訴,可以預見的到,在許多學者眼中是行不通的,對此,筆者認為,改革不能建立在簡單的比較考察和對國外制度機械照搬照套的基礎上,并非不允許對“他山之石”進行任何的打磨改造。國外的飛躍上訴盡管是在三審終審的框架下進行,但并不絕然意味著對我們二審終審的審級改革不會產生任何的靈感。中國特有的國情決定了我們應當有探索自身特色司法制度的勇氣和擔當,而不能動輒搞“拿來主義”。
近年來關于推行三審終審制的討論很多,但筆者認為,飛躍上訴在與三審終審的利弊權衡中,更具有優勢。
1.成本與收益的比較:對“三審終審的訴訟成本已不是改革障礙”的質疑
日本學者三月章認為,理想的審級制度應當是在盡可能簡潔的形式中,發揮糾正誤判和統一法律適用的功能。誠然,三審終審亦能實現提高審級后的特定功效,有效解決終審不終問題和法律統一適用,避免地方保護主義。①泮偉江:《民訴法三審制改革值得期待》,載《法制日報》2006年12月24日第014版。但推行三審終審的成本明顯更高。有觀點認為,三審終審的訴訟成本在交通便利的今天已經不是問題,還是有些過于樂觀。“一國之內各級法院的普設與復審次數的安排一方面要與該國既有的版圖與垂直的政府組織機構相配合,另一方面也受到現實的人才、經費與交通狀況的制約”,②聶鑫:《近代中國審級制度的變遷:理念與現實》,載《中外法學》2010年第2期。我國幅員遼闊,審級設置過多,不僅會增加訴訟成本,也不利于權利義務的穩定以及社會安定。而且三審終審制涉及審級制度的根本性變動,在對現有制度框架的調整同樣可以達到提高終審級別功效的情況下,卻要推行三審終審無異于事倍功半。
2.公正與效率的比較:對“增加審級后的三審終審更有利于公正”的推敲
二審終審制和三審終審制對于保障案件公正來講,遠非少一個審級和多一個審級的問題,西方國家大多數案件經過兩審也不能再提起上訴,換句話說,西方國家大多數案件也是兩審終審。關鍵在于按照現代審級制度的原理來構建適合我國實際的具體制度。否則,上級法院只是下級法院的放大版,而且改革理念一旦把握不到位,容易架空中間審級。同時審級過多將造成訴訟效率降低,最終得到的只不過是遲來的正義。
一是審級制度的設置應當結合一個國家的歷史因素和法治傳統等因素綜合考量。新中國成立后基本沒有三審終審的任何經驗積累,法學界的認識也大多源于間接材料,實務界對此更是非常陌生。二是法律制度根本性改革需要從量變到質變的現實能量積累。目前我國的司法傳統、司法資源現狀、司法技術能力等都還無法為審級制度根本性變革提供有力的支撐。三是在我國目前四級法院的層級結構下,三審終審后大多數案件的終審法院將成為高級法院,仍無法通達最高法院,改革效果會大打折扣。相比之下,飛躍上訴制度在形式上沒有突破二審終審的制度框架,不會引起審級制度、法院組織結構的根本變動,并可為今后的根本性變革積蓄能量,應是現實主義的優選路徑。
飛躍上訴應以“法律審”為原則,同時具體區分案件類型、案件影響等情況,允許設置兼具“事實審”和“法律審”的例外。以法律審為原則,要求提起飛躍上訴的以當事人對一審判決事實認定沒有爭議為前提,否則則應通過常規二審程序解決。
1.堅持法律審為原則:基于層級職能和優勢對比的考量
世界上多數國家,最高法院都不對事實問題負責。這樣既是為了維護最高法院的權威,也是為了維護層級職能和實現司法效率。①何帆:《論上下級法院的職權配置——以四級法院職能定位為視角》,載《法律適用》2012年第8期。高位階法院的法律審能夠給予法律問題更多的關注,是源源不斷地生產法規范,進而構建“法的空間”的重要機制。②陳杭平:《比較法視野中的中國民事審級制度改革》,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2年第4期。而且高位階法院與下級法院相比,其優勢在于對法律理解適用方面,事實問題的認定并不隨著法院審級的提高而自動獲得權威性。與此同時,只負責法律審查,可以減少當事人和社會公眾對飛躍上訴制度不理性的期待,限制飛躍上訴權的濫用。
2.適當差別化例外:法律問題與事實問題難以區分時的處理
司法實踐中,法律問題和事實問題有時很難區分,需要以一系列專門的司法知識、技術做支撐。即便如此,有些問題在理論上亦很難找到清晰而明確的劃分標準,如證據規則適用、是否排除違法阻卻事由等,被稱之為“法律與事實的混合問題”。③陳學權:《刑事陪審中法律問題與事實問題的區分》,載《中國法學》2017年第1期。此時,應當結合案件類型、影響來決定是否予以審理。如果案件確實有重大影響,且當事人爭議的事實對法律適用會產生不同理解,亦可在飛躍上訴中對爭議事實進行審查。
飛躍上訴以法律審為原則,而對于法律適用的意見,當事人完全可以通過書面形式,將有關訴辯意見闡述清楚,上訴審法院只在必要時候聽取控辯雙方的辯論,從而降低當事人的訴訟成本,并節約司法資源。但是,對于依據書面審理不能明確法律理由是否成立,或者在審理中發現法律關系復雜需要開庭審理的,也不應作禁止性規定。
1.飛躍上訴不限于跨越一級
基層法院一審的案件可以越級上訴至高級法院,中級法院一審的案件可以越級上訴到最高法院是飛躍上訴的言內之意。與此同時,從飛躍上訴制度構建目的來看,當事人不服基層法院的一審判決時,亦應當允許其選擇直接飛躍上訴至最高法院,當然對飛躍兩級上訴的案件需要采取更加嚴格的篩選。
2.飛躍上訴與巡回法庭在職能定位及工作機制方面的契合
從改革目標上看,能夠實現統一法律適用和提高審級效能所需要的司法個案高位階解決,以及“優化最高人民法院職能定位”的目標。巡回法庭在審級上等同于最高法院,作出的生效裁判與最高法院本部具有同等效力,因此不會降低其統一法律適用的審級效能。同時作為最高法院伸向地方的觸角,更多地親歷地方司法樣態,亦符合最高司法權終端前移的需要和巡回法庭破除司法社會化的目標定位。從改革推進的可行性上講,契合巡回法庭在改革中的角色定位及其發展內需。一方面,巡回法庭被看作是司法體制改革的“試驗田”“排頭兵”,在改革時所需面對的各種壓力要小于最高法院本部,應積極承擔探索各種司法新制度、新機制與模式的重任。①方樂:《最高人民法院巡回法庭的運行機制——以審判權的內部運行為中心的考察》,載《法學》2017年第4期。另一方面,“如果巡回法庭的案件管轄嚴格受限于目前的受案范圍,那么巡回法院的案源會越來越少,很難徹底實現此次改革的初衷。”②張杰:《最高人民法院巡回法庭的設置理念、運行效果及問題探析》,載《蘇州大學學報(哲社版)》2016年第1期。飛躍上訴案件審理能夠為巡回法庭完善審判職能提供更廣闊的制度平臺。從案件審理能力上看,巡回法庭的資源機制可為飛躍上訴提供足夠的保障。巡回法庭的主審法官都是從最高法院審判經驗豐富、辦案能力突出的審判人員中選派,③第一、第二巡回法庭的主審法官“平均年齡是46.5歲,平均具有15年以上的審判經驗,均具有碩士以上學歷,其中博士7人,全國審判業務專家3人,4人曾獲全國優秀法官、全國法院辦案標兵等稱號。”參見羅書臻:《司法改革的“中國速度”——最高人民法院巡回法庭誕生記》,載《人民法院報》2015年1月29日第2版。而且實行每兩年輪換一次的機制,確保知識更新的及時性以及與本部司法行動的一致性。同時,同屬最高法院審判業務部門,必要情況下,本部其他業務庭的主審法官也能以合議庭成員身份參與巡回法庭案件審理。④以聶樹斌案為例,合議庭組成人員包括審判長胡云騰(第二巡回法庭庭長)、主審法官夏道虎(審監庭庭長)、虞正平(第二巡回法庭副庭長)、管應時(刑一庭副庭長)、羅智勇(審監庭審判長)。參見溫如軍、張喜斌:《最高法公開的聶樹斌案庭長和法官都什么來頭?》,載《法制日報》2016年7月9日第A08版。這都可以化解其案件審理能力不及本部的擔憂。從審判程序銜接配合上講,更有利于就地徹底解決糾紛。飛躍上訴可以與巡回法庭目前主要承擔的申請再審、申訴案件處理職能有效銜接,可以有效提升案件審判的社會效果。
允許提起飛躍上訴的案件,從性質上講,應限于涉及重大社會利益,社會影響大的案件。從案件普遍性條件上講,應著眼于具有判例性質的案件,即具有普遍法律適用意義的新類型、疑難案件,或者地方法院存在法律適用不統一情形的案件,而不應采用一貫使用的以標的額為標準控制案件范圍的方法。基層法院簡易程序審理的案件原則上不得提起飛躍上訴。
建立上訴許可制度可以對案件進行有效甄別,并對受案范圍和案件數量進行動態彈性調整。
1.上訴許可的含義
上訴許可是指當事人的飛躍上訴能否被受理,除了要符合法律的原則性規定外,還要經過受理法院許可才能提起。所謂“許可”即酌定選擇,由受理法院對案件進行審查,使得真正具有指導意義的案件進入審理范圍。
2.上訴許可的決定程序
許可受理案件的權力在立審分離的結構中實行集體決策機制。具體而言,應由受理法院的立案部門設立專門合議庭,依據立法確定的受案標準對申請飛躍上訴案件的法律價值進行判定。合議庭由三名法官組成,三分之二同意方可決定受理。這樣許可決定部門與審理部門分開,符合我國以事項管轄權為基礎確定部門劃分和分權制約理念,而且可以使審判部門能夠集中精力對案件實質性問題進行判斷。之所以要設立專門合議庭而并非是某一名專門法官進行審查的理由在于,受理法院此時的自由裁量權不受當事人權利的制約,因此需要以嚴格程序的合議機制來保障許可裁量權的正當行使。
飛躍上訴至最高法院的案件,應當由巡回法庭審理的,亦應統一由最高法院本部立案庭決定是否許可,再根據轄區優先原則移交巡回法庭審理。
當事人在一審判決后的上訴期限內,可以向原審法院提出飛躍上訴的申請。原審法院應在3日內將申請及一審卷宗材料移送上一級法院。上一級法院應在5日內對飛躍上訴申請進行初步審查。對于符合飛躍上訴條件的案件,及時移送飛躍上訴受理法院;對于不符合飛躍上訴條件的案件,應當向當事人書面說明理由。最高法院或者高級法院按照上訴許可程序進行審查,如認為不具有提起“飛躍上訴”的重要性,作出不予受理的裁定;如同意提起飛躍上訴,則按照二審程序進行審理。在民事案件中,如果雙方當事人達成提起飛躍上訴的合意,原審法院的上一級法院不得否決,而應直接將上訴材料提交受理法院,由其裁量決定是否同意提起飛躍上訴。
目前,我國法院組織法修訂為審級制度制調整提供了有利契機。本文對飛躍上訴制度在我國的應用邏輯進行了相對理性的思辨,并在此基礎上對制度主要內容進行了構建。但審級制度改革牽一發而動全身,必須關注制度之間的協調和整合,飛躍上訴制度的應有內容,遠非本文所能全面論及,故不奢望在有限的能力和篇幅里具體全面地論述到制度的微觀細節,但期為制度的建立提供方向性的支撐依據和可行性論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