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占宏
鄭孝胥(1860—1938年),福建閩侯縣人。咸豐十年(1860年)出生于蘇州胥門,故名孝胥,字蘇戡。光緒八年(1882年),鄭孝胥以鄉試第一名中舉,歷游沈葆楨、李鴻章幕。光緒十七年(1891年),東渡日本,為使館秘書,后任神戶、大阪總領事。甲午戰起,下旗回國,入兩江總督張之洞幕,后辦鐵路、邊務。1911年,授湖南布政使,僅在長沙10日,即奉命入京議官制。武昌起義,又急馳回任,途次上海,聞長沙已失,于是淹留上海。1923年,“奉召入覲”,派充“內務府大臣”,1924年,馮玉祥將溥儀趕出北京,鄭孝胥隨溥儀在天津侍講7年。“九一八”事變之后,鄭孝胥等協助溥儀于1932年建“偽滿洲國”,淪為國賊。1938年3月,死于長春。①據葉參、陳邦直、黨庠周合編:《鄭孝胥傳》,“滿洲”株式會社,1938年。
五四運動發生之時的1919年,正是鄭孝胥自辛亥革命以來,以“遺老”姿態和形象寓居上海的第8個年頭。在上海時期,表面上他與一批臭味相投的“遺老們”相與唱和,“讀經聲中溫舊夢”,②鄭孝胥:《海藏樓詩集》,黃珅、楊曉波校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237、292頁。實則留意時事,與各方廣通聲氣,以待時日。
在《鄭孝胥日記》③鄭孝胥:《鄭孝胥日記》,勞祖德整理,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以下關于鄭孝胥的日記內容皆選自上書,不另注明出處和頁碼。中的五四時期,從終戰到和會,再到“五四”“六三”都有不同程度的記錄,既有其陰結日人、圖謀復辟的蠢動,又有荒誕不經、自以為是的臆測;既有置身局外的冷眼旁觀,又有不以為然的冷嘲熱諷。而這一切無不是他一貫的“謀復辟、仇共和、傍日本”的思想的體現。
1918年末,經過4年鏖戰,德國外部吃緊,國內形勢變幻,德皇威廉二世不得不宣布退位。11月9日,在社會民主黨的弗雷德里希·埃伯特和菲利普·謝德曼領導下,人們在柏林帝國議會開會,在聽聞左派社會黨人羅莎·盧森堡和卡爾·李卜克內西領導下的斯巴達克斯團準備在德皇皇宮總部宣布成立蘇維埃共和國時,謝德曼臨時搶先宣布共和國成立。1918年11月11日,德國降伏,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協約國勝利而告終。
該年11月12日,鄭孝胥日記記載:
報言,德皇退位往荷蘭,令社會黨某(挨白特)代理宰相,拔克士大公攝國事,西歐戰線已于昨日十一點鐘停戰。上海協約國西僑皆放爆竹相賀……此次因奧、土內亂,德國退兵求和。美總理要求德皇退位,德皇宣言:“于德國有利,即可退位。”果于昨日停戰。然德國陸海諸軍,兵力完全,德軍猶在比、法境內。承認威爾遜所布之十四款,不啻解散英國之大不列顛政府。而議和之后,德族日耳曼種人援“民族自決國籍”之說,俄、奧之境歸德者必多,中歐將成一大德國,世界變幻殊不可測。中國將受各國公同監督財政,此舉必不遠矣。日本政府無人,立陷于危險之地位。亞洲亡在眉睫,惜哉!
德國停戰后,遠在上海的協約國西僑,皆放爆竹相賀。后來為紀念第一次世界大戰勝利,居滬西僑于1924年在外灘樹立了一個歐戰勝利紀念碑,上鑄一座“和平女神”青銅像,此像后于1943年為汪偽政府所拆除。
對于德國投降后國際形勢之變化,鄭孝胥的觀察的確與時人不同。這其中有兩點:一是戰后德國問題,二是戰后中國和日本的問題。
關于德國問題。其實,德之投降,實系大勢已去,國內形勢變幻,而非因為美國總統威爾遜的《和平條件》十四條(以下簡稱“十四條”),否則德國會在威爾遜提出“十四條”的1918年1月8日就予以接受并停戰,而不是支撐拖延到11月11日。按鄭孝胥的說法,德國承認威爾遜的“十四條”,而按“十四條”中的“民族自決國籍”之說,英國反倒將分崩離析,而俄奧之境因日耳曼人種居其間,反能使德國成為“大德國”。如果真如此,勝利者反倒成為“倒霉蛋”,而肇禍者反倒成就了霸業,世上有此等荒唐之邏輯和情理嗎?事實上,威爾遜“十四條”中第五條云:“對于殖民地之處置,須以絕對的公道為判斷,殖民地人民之公意,當與政府之正當要求,共適權衡。此種主義,各國須絕對尊重,不得假借。”①劉彥:《帝國主義壓迫中國史》下冊,上海太平洋書店,1927年,第165頁。此一條款系針對“殖民地”,而非對一個國家里的不同民族而言。“民族自決國籍”,只是鄭孝胥的誤解,從而得出如此荒唐的推論。
關于戰后中國和日本的問題。其所云“中國將受各國公同監督財政,此舉必不遠矣。日本政府無人,立陷于危險之地位。亞洲亡在眉睫,惜哉”,更是不可理喻。第一次世界大戰勝利,作為“戰勝國”之一的中國,可謂歡欣鼓舞,舉國慶祝,因為中國由此有了解除德國歷來施加于中國的壓迫和特權的正當理由和機會。且威爾遜高揭“凡外交事件,均須開誠布公執行之,不得秘密行事”“國無強弱,共享均等之自由”,①劉彥:《帝國主義壓迫中國史》下冊,第164-166頁。讓受盡弱肉強食的國際霸權痛苦的弱者中國熱忱歡迎,何以中國竟因歐戰勝利“將受各國公同監督財政”?不過可以從中看出鄭孝胥在1924年向溥儀所提的“三共論”的影子。其“三共論”為:“大清亡于共和,共和將亡于共產,共產則必然亡于共管。”“大清亡于共和”是事實,“共和將亡于共產”是預言,“共產則必然亡于共管”則是妄說。事實上,在其心目中,中國政治搞得一團糟,或者說不遂其意(只有復辟方遂其意),最后的后果或解決之道必是招致或依靠外部“太上政府”的干涉。比如,在其1918年12月1日的日記中就記載:“章行嚴來,言趁此議和之機會,將迫令全國裁兵。余笑曰,彼如不裁,必引外人來迫之,將來或有蹊田奪牛之結果;否則,鷸蚌相持,終為漁人之利而已。”正是出于此種心理,他就認為中國免不了外部干涉之命運。問題是,他所說在眼前就要發生的“各國公同監督財政”究竟發生了嗎?
至于“日本政府無人,立陷于危險之地位”,更是無稽之談。事實上,在即將來臨的巴黎和會上,日本以些微戰功和損失,竟獲得五強之地位,事先陰結列強,會中迫美,終于取德國而代之,接管其在山東的權益,全勝而還,危險何在?真正處境危險的是中國,然作為中國人、“謀士”或者“權術家”的他對此竟無視,反為日本“無人”而擔憂,真可謂是“胸口上掛笊籬——白撈(勞)心”。
其實戰后中日問題,實為中國和日本“之間”的問題。具體地說,就是日本要強索德國在中國的利益,而中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而無能無力,由此產生的中日矛盾,并非鄭孝胥信口雌黃的“中國和日本的問題”,即中、日所代表的亞洲所將面臨的“東西矛盾”。鄭孝胥曾被張之洞譽為“古之范增”,然今之“范增”之昏昧無知從中可見一斑。
德國戰敗,自然得不到鄭孝胥為它所畫的“大德國餅”,馬上就要付出代價。11月13日鄭孝胥日記記載:“報言,停戰條款七條,有‘德軍退至來因河,將軍械、艦隊、港口悉交協約國兵駐守’之說。若是,德國以內亂故其亡也忽焉。然條款明文未宣布,未知確否。英報云,德艦隊將出決戰。此役歐戰至四年有余,理宜兩敗,同歸于盡。興亡反覆,不足道也。”看來德人命運將不妙也,鄭孝胥將德之敗歸咎于德國軍民之起義。
第二天,即11月14日,鄭孝胥看到確切的停戰條款后,在日記中記載:“《大陸報》登載停戰條款,限三十六日實行。亞克薩士、勞倫二省歸還法國,德國戰士恐死不瞑目。亂黨賣國至此,天下所不齒,聞美國費八千萬買匈牙利亂黨為之。吾怪德國既不能壓制國內之亂,則宜于俄國敗亡時停戰言和,各國必不能不從;否則,破俄后以百萬之師助奧攻意,必可滅意。何不行此,或亦驕以致敗耶?”《大陸報》系上海英文報紙,名為“China Press”。奇怪的是,作為一個對政治敏感的“過氣”政客,鄭孝胥似乎對大戰能帶給中國何種利益和何種影響這樣的問題并不上心。就其立場而言,也大成問題。對于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的兩個國家集團,他沒有站在代表正義的、勝利的、中國所參與的協約國的一邊,而是明顯地站在暴虐的、失敗的、以德國為代表的軸心國的一邊。即便就德國而言,他也不是站在反抗者的一邊,而是站在統治者德皇威廉二世所代表勢力的一邊。這看起來實在是不可思議。不過,細想起來,卻似有其邏輯。德皇威廉二世為國內革命所反對和拋棄的情形,與他的“圣主”宣統皇帝為辛亥革命所反對和拋棄的情形似有相似之處。
站在德國一邊的鄭孝胥,聽聞停戰條款,為德國的失敗而惋惜,為德國的受懲而痛心。第一次世界大戰的一大成果便是德國將阿爾薩斯、洛林兩地歸還法國。鄭孝胥為德國“割地”而痛心,卻忘了1871年“普法戰爭”后法國“割地”之“錐心之痛”。正因為此,威爾遜“十四條”中第八條就規定:“阿爾薩斯、羅林兩省,本為法屬。1871年為普魯士所強占,因此擾亂世界和平幾五十年,今須歸還,以維公道,并永保安寧。”①劉彥:《帝國主義壓迫中國史》下冊,第165頁。由痛惜而遷怒,他將德國的失敗歸咎于“亂黨賣國”,即基爾水兵起義和德國工人罷工的“十一月革命”,這和希特勒崛起時指斥他們為“十一月罪人”的論調如出一轍。可是,在李大釗眼里,德國國內爆發的社會革命可是正義的、進步的、革命的壯舉。“俄、德等國的勞工社會,首先看破他們的野心,不惜在大戰的時候,起了社會革命,防遏這資本家政府的戰爭。”②李大釗:《庶民的勝利》(1918年11月),中國李大釗研究會編注:《李大釗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55頁。
德國社會民主黨的右派所匆匆建立的共和國隨后驅除了霍享佐倫王室,鎮壓了布爾什維克分子,就開始面臨戰后和約的問題。5月7日,協約國制定的凡爾賽條約條件發表,割地賠款,讓德國人心如刀割,無論左右,一致反對。總理謝德曼稱:“誰在這個和約上簽字,就讓誰的手爛掉吧!”5月14日,鄭孝胥日記云:“巴黎和會決裂,德代表藍超率其屬于星期日離去凡爾賽。”即為德人對條約的態度。但是,沒有實力的憤怒是毫無意義的,在協約國通牒的最后限期前19分鐘,德國只得接受這個條約。③參見威廉·夏伊勒:《第三帝國的興亡》上,董樂山等譯,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17年,第55-57頁。
轉眼到1919年,亦即鄭孝胥的“宣統十一年”。中國作為戰勝國之一員,派代表團往赴巴黎參加巴黎和會,巴黎和會于1月18日召開。鄭孝胥在1919年2月6日的日記中記載:
昨報言,日本亂黨發覺,逮捕甚急。《大陸報》言,日本北京公使小幡告中國政府:速撤回議和會員顧維鈞、王正廷,因彼等欲將中日密約發表于議和會,而未得日本之同意,果行之,日本將以兵力從事。余使姚賦秋往告有吉明:日本惟速助中國復辟,則議和會員自然無效,日本外交不至失敗,各國措手不及,大局一變,且可息日本之內亂。
鄭孝胥日記中所述日本駐北京公使小幡與北京交涉一事,起因于巴黎和會上顧維鈞的發言。1月28日,中國代表顧維鈞、王正廷始受邀到“十人會”陳述中國立場。顧維鈞發言主旨有二:其一,主張德國將所租青島和膠濟鐵路及附屬權利完全直接歸還中國;其二,中日在歐戰期間所訂條約、換文、合同因中國加入戰團,情形變更,須提交大會決定。顧氏講得合情合理,獲得“滿堂彩”。這時威爾遜總統發問日本代表:“所有中日從前接洽各條件,可否提交大會?”日本代表牧野“以此種條件宣布,于日本不利答復”,并支吾云“須請示政府”。囁嚅吞吐,讓列強頗為不滿。當問及中國愿否交出,正愁于為日人所鉗制的中國,今有世界“三巨頭”“撐腰”,當然樂意將其公之于世。會后,顧氏向新聞界表示可以發表中日之間的秘密文件。用日人的話來說,就是“顧氏欲假外國之勢力,以抑壓日本,殊與日本以不快之感”。①《陳箓會晤小幡酉吉問答》(1919年2月2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2卷上,北京:中華書局,2015年,第94、93-95頁。
俗話說:“明人不做暗事。”中日之間的協議,多是日方損人利己之要求,對日本來說,自然“見不得人”,于是約定不公布“兩國應守秘密”。②《日本使館致外交部》(1919年3月10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2卷上,第112、113頁。但在其時,國人亦有要求公布中日密約的強烈呼聲,為此,國務院遂決定將中日所有條約依次公布,以息輿論。問題是中日條約悉數公布,將日人狼子野心暴露于世界,日人豈能安然?
日本“在會上相形見絀,因而向我國內設法恫嚇”。③《陸徵祥致外交部》(1919年2月7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2卷上,第97頁。針對顧氏在巴黎表示同意發表中日所訂秘密文件,2月2日,日本駐華公使小幡與外交次長陳箓交涉。小幡云:“顧氏在會議席上并未與日本代表接洽,遽告各國新聞記者謂:關于山東之各項問題,中日兩方面所訂定之秘密文件無論何時□(可?)以發表。查外交慣例,兩國所訂定之秘密文件,如須發表,必須得兩方面之同意。顧氏此舉是漠視日本之體面,且違反外交之慣例。茲奉本國政府之訓令,囑喚起貴國政府之注意,一面并請以此意電知貴國代表。”次長答云:“本部所得電報,亦知二十八日會議席上顧、王兩氏與貴國珍田、松井兩氏頗有辯論,當經呈明大總統,大總統注重兩國邦交,已囑外交部電令該代表等勿得過于激烈。今貴公使既來提及此事,本國政府當更注意。”“日前將會議情形報告大總統時,大總統尚不知會議之詳情,即言中日兩國邦交素篤,萬不可因此次之會議傷及兩國之感情。足見大總統甚注重兩國之邦交。”陳箓之低聲下氣、委曲求全之態可見。他對小幡回答感到滿意:“惟本國政府仍希望貴國政府以本國政府訓令之意,電達貴國代表。”④《陳箓會晤小幡酉吉問答》(1919年2月2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2卷上,北京:中華書局,2015年,第94、93-95頁。3月10日,日使館致中國外交部云“帝國政府未有確答以前,凡關于中日兩國間所有之各種協定,請暫緩公布”。⑤《日本使館致外交部》(1919年3月10日),王建朗主編:《中華民國時期外交文獻匯編:1911—1949》第2卷上,第112、113頁。
鄭孝胥日記所云,北京公使小幡抗議,顧維鈞、王正廷等“欲將中日密約發表于議和會”一事即指此事。至于日人要求“速撤回議和會員顧維鈞、王正廷”“日本將以兵力從事”,恐是報上添油加醋之語,日人還不至于蠻橫無恥到此種地步。
蒼蠅一見糞便,便循味振翅飛去。日人因此一小波瀾而生不高興,鄭孝胥居然派姚賦秋往告日駐上海總領事有吉明,云:“日本惟速助中國復辟,則議和會員自然無效,日本外交不至失敗,各國措手不及,大局一變,且可息日本之內亂。”
民國都8年了,可是在這個年屆花甲的“遺老”的頑固如“榆木疙瘩”般的頭腦里,還異想天開,假借日人之力,推動中國復辟。1915年袁世凱、1916年張勛的復辟丑劇,無一不落得灰飛煙滅、身敗名裂的下場,殷鑒不遠,但他卻熟視無睹。
在他的頭腦里,只要日本幫助他鄭孝胥助力遜帝完成復辟大業,就可以將在巴黎使日本“出了洋相”的中國代表撤回,“日本外交不至失敗”,其日本國內亦井然有序,日本內政、外交才能順心遂意。可是日本外交勝利了,中國豈不就失敗了嗎?你鄭孝胥是日本人,還是中國人?為了復辟,毫無底線,足見其不只是頑,而且還壞。這與其日后借日人之力,建立偽滿洲國,分裂國家的思路如出一轍。
2月6日,鄭孝胥派姚賦秋向日人獻計,當天姚賦秋即返鄭孝胥處,鄭孝胥在日記中記載:“賦秋來,云林出言:有菊池大佐,今為張作霖顧問,與金希侯善,如使讓于赴奉,可托二君介紹之。余即作書與金希侯,由林出寄與菊池,使轉交希侯。赴元素之約,坐惟允民、衡甫、一山、蒲孫等。一山示吉甫信及吉甫致金希侯、張作霖二書。”至于鄭孝胥所書何事,搗什么鬼,不得而知。這里的“衡甫”,即丁寶銓(1866—1919年),曾做過山西巡撫,山西大學堂督辦,亦為寓居滬濱之“遺老”,巧的是,兩天后的2月8日,丁在上海被人槍擊身亡。
日記中提到的“林出”,與日人關系密切,林亦與鄭孝胥關系密切。從鄭孝胥的日記中可見林經常來鄭孝胥處。如1919年3月5日日記記載:“林出及日人鹽崎同來訪,林出自言,將歸省其祖父。”5月17日日記記載:“林出、鹽崎又來,談久之。”9月5日日記記載:“林出來,有吉明寄一刺辭行。”12月7日日記記載:“林出、鹽崎來談。”
1919年5月6日,鄭孝胥赴商務印書館董事會,被推舉為會長。他當天的日記就有了五四事件的記錄:“北京各校學生以日本不還青島事焚曹汝霖之居,毆章宗祥,或云已斃;捕數十人,大學堂解散。”或云章已斃,大學堂解散,皆為報上傳聞,后來可知,當天被捕學生共32人。
五四事件的消息傳到上海,上海也聞風而動。鄭孝胥在5月11日日記中記有:“上海開國民大會,聲言抵制日貨。”
他所說的國民大會,當是5月7日,為聲援被捕學生,上海各團體各學校各商幫借上海縣西門外公共體育場所開的國民大會。據報載,這次國民大會之程序如下:“(一)推定主席。(二)報告開會宗旨及經過情形。(三)宣布辦法。(甲)致電巴黎和會及我專使力爭青島及取消密約,不得則退出和會;(乙)要求懲辦賣國賊;(丙)要求釋放北京被拘學生。(四)演說。(五)游行。”①《五月七日之國民大會》,《申報》1919年5月8日。這次國民大會并無抵制日貨號召,但國民大會后的次日,30個學校的代表在復旦大學舉行會議,并成立了學生聯合會,開始指導抵制日貨。“成立學聯并開始抵制日貨之后,學生們便用個別的呼吁及發傳單等方法來鞏固人民的信心。這個運動立即取得效果,商人們舉行集會,表示他們熱烈響應抵制日貨運動,并取消對日定貨和停止使用日本船只運貨,誰賣日本貨就被罵為烏龜,但沒有使用暴力。”①《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務處檔案》,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近代史資料編輯組編:《五四愛國運動》下,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79年,第365頁。
“抵制日貨”成為五四時期人們表達愛國的樸素情感,起而“抗日”的有效方法,但同時要看到,日本經濟已全面滲透中國社會的方方面面,以至于我們在抵制日貨時,缺乏相應的替代品,就給正常的生活反而造成麻煩,這是當時的尷尬。比如,在山東,有人對查禁日貨的學生說:“你們天天查日貨,您知什么是日貨嗎?帶轱轆的線是日本貨,不帶轱轆的就不是日本貨嗎?實說了吧:這些線也是日本工廠出的,把日貨查凈,我這個小買賣就不用做了,大家的日子也就不好過了。你穿的大褂是日本工廠織的布,你念的書是日本工廠出的紙印刷的,你若一點日貨不沾,就得光著身子,燒掉書。”②陶鈍:《五四在山東農村》,全國政協文史和學習委員會編:《回憶五四運動》,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17年,第204頁。也就是說,我們國家的經濟命脈已掌握在日本人手里,如何抵制日貨?這或是鄭孝胥對學生“聲言抵制日貨”不以為然之所在。
五四事件后,政府與學生情緒對立,互不相讓,以致北京發生“六三”大拘捕事件,使得“學生運動”轉化為“民眾運動”。這以6月5日至11日在上海掀起的“三罷”(罷課、罷市、罷工)最為引人矚目。
此時身居上海的鄭孝胥正處于運動風暴之中心,能得以近距離實地觀察上海的罷市活動。在6月5日的日記中,他記載:“北京學生求辦曹汝霖、陸宗輿、章宗祥,并求索還青島,聚眾演說,被捕千余人。上海各學堂皆罷課,學生要求商會罷課以應之,今日南北市皆罷市。余出至大馬路、十六鋪、法馬路、步四馬路至泥城橋而返。學生散行街巷,有得意之色,閑人甚多。”
5月26日,上海學界在西門公共體育場舉行宣誓典禮宣布實行總罷課。隨后,學界擬邀請商界罷市,但因茲事體大,商界暫取旁觀態度。不料,北京的“六三”大拘捕消息傳到上海之后,商界決定與學界一致,特別是6月4日下午警兵制止南市商會開會,激起南市各商家的公憤,決定罷市。此即為鄭孝胥所云“學生要求商會罷課以應之”。
6月5日,上海開始罷市。是日,“本埠南市大小店家,均未啟門。九時許,法租界商店亦即罷市。公共租界于十時許,亦一律閉門。南京路永安、先施兩公司初尚猶豫,嗣見閉門者多,亦即閉市。至十二時,華租各界大小商店,已無一開門者”。③海上閑人:《上海罷市實錄》卷下,公義社,1919年,第6頁。鄭孝胥在罷市的第一天,從今之南京路,走到十六鋪,再從福州路返,到西藏路,整整巡視一圈,足見其對這次罷市之重視。在他眼里,看到的是“學生散行街巷,有得意之色”。
6月6日的日記,記錄了前一天發生的幾起沖突事件。鄭孝胥稱:“《大陸報》言,昨日華人聚眾毆傷日人數人。夜,有閑人結群,在浙江路擲石傷巡捕數人,捕滋事者數人。上海縣出示勸開市,軍警亦捕學生數十人。”
在第一天罷市中,發生數起中日民眾小沖突,據《上海罷市實錄》載:
惟聞太古碼頭,曾有一日人辱罵勞動界,為眾所毆,經越捕將雙方拘入捕房。又有三日人于下午五時許,乘坐一千三百三十四號汽車,行經法大馬路東新橋街東首,撞毀一人力車,兩旁立定之人,即大呼將車扣留。三日人大懼,乃從車上躍下,狂奔竄去。當由巡街捕押該汽車夫,駕該汽車至大自鳴鐘捕房核辦。南京路先施公司門前,市民聚集甚眾,帶東洋草帽經過者,均為眾毀。下午六時許,有甲乙二日人經過其處,且行且罵,激動眾怒,眾欲毆之。當經三印度捕及童子軍數人,力護日人出圍。①海上閑人:《上海罷市實錄》卷下,第7頁。
即便在日人成為眾矢之的的氛圍下,并非每個日人都夾起尾巴,比如我們看到這里就有兩起系日人率先辱罵挑釁而發生沖突的事件。其實在罷市中,上海對秩序的維護可謂不遺余力,之所以如此認真地維持秩序,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擔心日人借以尋釁,制造事端。當時,針對居留上海的日本人有“種種恐怖詭秘”行為的傳聞,輿論就“要求日本居留上海的人民及官長,也切實以大國民正當的態度,于特別狀態中有一種表示,對現在的謠言,加以負責任的否認”。②《敬告旅滬日人》,海上閑人:《上海罷市實錄》卷上,第8頁。
因此,當罷市時,人們以種種方式提醒宣傳,勿與日人為難。“各校童子軍皆出任勤務,協同警察巡捕,維持治安;并有約翰、南洋童子軍,乘汽車往來梭巡,且于汽車上懸大旗,警告勿與日人為難。”報上也這樣說:“國人對于日本人民,應同病相憐,互相援助,斷不可為感情沖動,遷怒于旅居吾國之日本人民,或加以侮辱。”③《勿仇視日本人民》,《民國日報》1919年6月7日。
事實上,對于上海罷市中的秩序,外報甚為佩服,并加以贊美。《中法新匯報》評論即云:“此次罷市之主動者,亦能注意于秩序之維持,如周行勸告切勿暴動之布旛,可為之證。”《大陸報》社論將其與他國風潮相比,并大贊其抗議之平和。“吾人須知罷市或停止營業,到底為最和平之反抗方法。他國人民之反抗法,盡有劇烈遠過于此者。去年日本人民之鬧米風潮,其行動如何;其他各國發生公共風潮時,其人民之舉動如何;皆吾人所知也。而華人此次之行為,則迄今甚和平。”④海上閑人:《上海罷市實錄》卷上,第45-46頁。然而恐怕也總不能避免有對日人仇視之行為。
罷市的次日,6月6日傍晚,鄭孝胥復至南京路察看罷市之情形。“日斜,至大馬路,罷市如故。商團馬步隊四出彈壓,禁懸白旗及散傳單者,有聚觀者則驅之。”關于西捕干涉罷市的情形,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務處檔案記載:“鑒于此時警務處要負擔如此重大的任務,萬國商團于下午出動,在他們的幫助下,中央警區及老閘警區店門前的許多毀謗性的傳單及旗幟被清除出去。在下午,又出動了一輛裝滿了警察的汽車,沿著主要街道開去,去清除那些不肯聽從工部局通知的店家的旗子。此工作一直進行,未發生事故。直至車子開到湖北路與福州路轉角時,一群暴徒把車子包圍起來,毆打駕駛員,車上值勤警察亦管不住。”①《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務處檔案》,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近代史資料編輯組編:《五四愛國運動》下,第366頁。還有當時的文獻提到鄭孝胥所見到西捕去除店家所懸愛國旗幟之場景,“且有西捕印捕,雇中國苦力,駕修理電線之有梯汽車,于南京路、福州路、湖北路、廣東路一帶,將車上梯升高,取去各店所懸愛國表示之旗幟,然取去后,商店轉瞬即另制新者懸出”。②海上閑人:《上海罷市實錄》卷下,第9、8、12-13頁。
罷市第三天,鄭孝胥6月7日日記云:“始熱。猶罷市。”罷市第四天,6月8日日記記載:“黃益齋、王叔用來,留共飯,罷市無肴,惟食面包及小米粥而已。”罷市4天,已經影響到鄭孝胥的吃飯問題了。其實,在罷市之第一日,就已對人們的吃飯問題造成影響。《上海罷市實錄》記有:“昨日(6月5日)各小菜場亦停止營業,只有少數蔬菜應市,屠戶皆未宰牲。上海全境,得鮮肉者,當屬寥寥無幾。而遲往菜場者,連蔬菜亦不及購到,惟咸貸尚可購買耳。”③海上閑人:《上海罷市實錄》卷下,第9、8、12-13頁。
6月9日,罷市第五天,為防止事態擴大,軍警開始強令開市。鄭孝胥日記云:“學生等欲運動工廠罷工,是日,盧永祥及英法租界皆出兵隊彈壓,乃稍定。華人所立銀行是日聞亦罷市,華人無識,乃同兒戲,于此可見。”
9日這一天,護軍使盧永祥強令開市,但商家消極應對,毫無效果。盧在當日上報的密電稱:“滬商閉市,經會同商會教育會竭力開導,未收效果。庚晚,會商道尹暨各商董擬定布告,遍張通衢。夜二時,參謀長、警廳察長(警察廳長?)督飭軍警,分投勸令開市,乃各商旋開旋閉,仍無結果。(此)刻租界各捕房亦決定取一致行動。明日情形如何,當再續報。”④《盧永祥關于強迫上海開市密電》(1919年6月9日),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史料編輯部編:《五四愛國運動檔案資料》,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0年,第261頁。
當時,軍警強迫開市,商家應對的具體情形,在以下材料中描述得繪聲繪聲:
華界于前晚下特別戒嚴令后,一般商人,早已料及,昨晨(9日)定有強迫開市之舉。果然,護軍使所頒皇皇告示,于昨晨由軍警賚赴各店傳示,迫令遵諭開市。有餉以閉門羹者,輒用槍托敲撞,商人倘敢聲辯,即遭槍棍毆擊……護道尹警察廳長,昨亦秉承護軍使鈞旨,駕乘汽車,親至南市里街大小東門一帶,挨戶押令開市。有不遵者,即由所隨軍警,代為將門取下,并在該地徘徊片刻,監視其營業。然有人入店買物,商人皆以無貨可賣對,雖開仍與不開無異。迨軍警去,則一律重復將門閉矣。華商電車,由官場諭示,昨亦仍未開駛。法租界昨亦有勸告舉動,但商店咸以要求未達,無心營業對。故罷市一如前日。⑤海上閑人:《上海罷市實錄》卷下,第9、8、12-13頁。
被鄭孝胥斥為“兒戲”的滬上銀行罷市是從6月8日開始的。上海南北錢業公會發布廣告云:“吾業因本埠罷市,礙難營業,議自六月八號即舊歷五月十一日起實行停止營業,無論華洋收付各款,本票、會票、支票,一概止理。凡已付來未到期之會票、支票、本票,以及收付各款,統候開市日并理。設或停工期內如有不測,吾業概不負責。望各界注意。特此通告。”上海銀行公會發布通告稱:“現因上海罷市問題,總商會調處尚未解決,公議暫停營業,俟有辦法即行開市。”①《新華儲蓄銀行上海分行經理致北京總行經理、副理函一組》(1919年6月5-9日),北京市檔案館編:《檔案中的北京五四》,北京:新華出版社,2009年,第99、97、97頁。新華儲蓄銀行上海分行經理曾在6月7日的私信中云:“如再閱兩日不能開市,中國、交通即大受影響。”②《新華儲蓄銀行上海分行經理致北京總行經理、副理函一組》(1919年6月5-9日),北京市檔案館編:《檔案中的北京五四》,北京:新華出版社,2009年,第99、97、97頁。果然,在鄭孝胥氏6月10日日記中記載:“中國銀行及交通滬行鈔票皆不能用。”彼時上海乃中國金融之中心,“因金融機關如血脈然,一日不能停頓”。③《新華儲蓄銀行上海分行經理致北京總行經理、副理函一組》(1919年6月5-9日),北京市檔案館編:《檔案中的北京五四》,北京:新華出版社,2009年,第99、97、97頁。所以,鄭孝胥氏稱銀行罷市為“兒戲”。但是如沒有“兒戲”,何以能迅速地達到目的。
“強按牛頭喝水”未能成功,反使得運動擴大為“罷工”,趨勢越發嚴重和危急。6月10日,鄭孝胥日記中記載:“寰球學生會為工部局封閉,學生聚謀處移于惠中旅館。聞電話已罷工,鐵路亦將罷工,漸釀成排外之舉。租界中闕牛肉及洗衣作,西人皆不解何意。中國銀行及交通滬行鈔票皆不能用。”
寰球中國學生會是我國東西洋留學生組織的一個機構,主持人為李登輝,實際辦事的職員是朱少屏。其會址在靜安寺路(現為南京西路)泥城橋外,地點適中,交通便利,上海學聯借此為會所。對于這一上海五四運動的組織者和推動者的工作場所,捕房加以封閉。關于鄭孝胥日記所記寰球學生會關閉及上海工人罷工之情形,可從以下材料得以參考。
寰球中國學生會內之中國學生聯合會總機關,已由捕房干涉,遷移別處。昨日(9日)下午,該會雙門緊閉,闃無一人。汽車夫昨已全體罷工,外國醫生受病家召,不能驅車立往,頗為不便。聞鐵路人員,昨晚尚未接北京政府滿意答復,今日亦將有所舉動。英美電車公司機匠銅匠等,亦將罷工……自來水廠華工人,昨亦將罷工,商學界人聞之,特往勸阻。謂君等愛國表示,固足令社會欽敬,但水系中外人民日用所需,不可一刻缺乏。君等如罷工,則與自殺同胞何異云云。彼等已有所感,罷工之舉,或可不成事實。電燈廠華工,亦由人勸阻而停止罷工運動。惟車袋角日人所開之紗廠,及大有榨油廠,男女工人昨已有一大半罷工。聞外人所雇華役,亦將聞風而起。”④海上閑人:《上海罷市實錄》卷下,第13頁。
饒有意味的是,鄭孝胥在6月11日日記中記載:“南洋公學學生會又來一函,請令鄭何赴學襄辦會務,置不答。”鄭何即鄭孝胥第三子,鄭孝胥對此事,不屑一顧。
鄭孝胥共有3子2女,長子鄭垂、長女鄭景、次子鄭禹、次女鄭惠、三子鄭何。其“教子有方”,長子鄭垂任偽滿洲國國務院秘書官,兼航空會社社長;次子鄭禹任偽滿洲國郵政總局局長、奉天市市長。全家“高官實權”,真可謂是“父子漢奸,滿門奸賊”。他本人甘為漢奸國賊,還不忘拉著兒子們一同下水沉淪。其三子鄭何,與其父兄倒是不盡相同,這時,南洋公學學生會邀鄭何赴學襄辦會務,其“置不答”,足見其對此種反日行動的不屑。
迫于民眾壓力,徐世昌不得已于6月10日下令將曹汝霖、陸宗輿、章宗祥3人免職。6月12日,確知曹、陸、章免職令發下之后,上海次第開市。當日,鄭孝胥剪完發,隨后至大世界聽鼓書,“各店鋪俱開市,過雨,月明”。五四運動以政府讓步而取得最后的勝利。
從“五四”到“六三”,隨著曹、陸、章的免職,五四運動可以說漸告平息,然余波未平。鄭孝胥日記6月18日云:“報言,福州學生聚眾滋事,軍警拘捕六千人。訛言日本人置毒于水及食物中,有華人受役為之。連日滬市以疑似毆人致死者數起。杭州亦有眾入人家毆其母子,為楊善德捕獲,槍斃五人,遂止。”鄭孝胥在此處記錄了福州、上海、杭州等地的種種“亂象”。
大概是看不慣全國各處的混亂情形吧,6月23日,鄭孝胥在日記中記載:“近日舉國亂事潛伏,亂黨將陰結日本亂黨推倒政府及軍閥;然此輩惟知作亂,無立國之略,其終必成專制政府。余語鄒紫東、王聘三:‘使我執政,先行三事:禁結黨,封報館,停學堂,皆以丘山之力施之,使莫敢犯,不過一年,天下朝覲,謳歌皆集于我矣。’”鄭孝胥看到“亂黨”陰結日本亂黨將要“作亂”,可是他自己不是也在“陰結”日人嗎?像他這樣惶惶然如喪家之犬的人,已完全喪失理智,無絲毫現代意識,以前竟被地方大員視為人才,恭維其“好奇計如古之范增也”,加以招致問計,真不可思議。
從鄭孝胥對五四運動的記錄和觀察中可以看到,他對這場轟轟烈烈的“反帝、反封建”的愛國運動竟無一贊詞,非但如此,還對這一運動冷嘲熱諷。而對其時國人皆懷恨在心的日本,亦無一貶語,非但如此,還與日本官方暗中勾結。
之所以如此,這都是其一向的“謀復辟、仇共和、傍日本”的頑固思想決定的。“謀復辟”是鄭孝胥的人生志向和“奮斗”目的,可是,要謀復辟,就得要反對和仇視帝制之敵人——中華民國,要反對中華民國,但憑其一己或“數老”之力,無異于“挾泰山以超北海”,就必須依傍日人之勢力,要依日人之勢力,就只有做賣國賊,因為日人并不是“省油的燈”。
雖然五四運動的直接反對對象是“曹陸章”,以及庇護此3人的徐世昌政府,但其實最根本的反對對象正是日本。羅家倫就稱:“全中華民族抗日的大纛,是五四運動首先舉起來的。”①羅家倫:《從近事回看當年》,陳琥編:《歷史記憶與歷史解釋:民國時期名人談五四》,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531頁。這對以傍日本來反共和進而謀復辟的鄭孝胥來說,焉能認同?于是,在這場聲勢浩大的愛國運動中,我們看不出他有絲毫的國家、民族觀念,反而看到的是他積極聯絡其時中國之敵日本,企圖混水摸魚,指望日人為其火中取栗。
五四時期的鄭孝胥,正是其蟄伏上海,以伺時機之時期。這種“謀復辟、仇共和、傍日本”的思想和行為在此就有充分展現,其日后淪為漢奸國賊亦正是此一思想之必然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