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目前學術界有關抗日持久戰思想的研究中很少論及王若飛。實際上,他對持久戰作出了重要的理論貢獻。王若飛不僅較早提出抗日持久戰,而且對為什么是持久戰,如何進行持久戰,進行了系統的論述,提出諸多睿智的見解。通過探討王若飛的持久戰思想,可以得出以下三點認識:一是中共提出抗日持久戰的思想,不是在1935年,至遲于1933年1月,王若飛就已經提出;二是王若飛對抗日持久戰進行了詳細的論述,且認識深刻;三是毛澤東的《論持久戰》可能從王若飛的持久戰思想中汲取了養分。
持久戰是國共兩黨在對日作戰戰略方面的共同認識,亦是學界研究之熱點。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是,幾乎所有涉及中共持久戰思想的論著都只字未提中國共產黨早期杰出的領導人——王若飛。[注]楊天石:《找尋真實的蔣介石:蔣介石日記解讀Ⅱ》,華文出版社2010年版;《中國共產黨關于持久抗戰的戰略思想》上,《人民日報》2007年3月12日,第3版;《中國共產黨關于持久抗戰的戰略思想》下,《人民日報》2007年3月14日,第2版;黃道炫:《國共兩黨持久戰略思想之比較研究》,《抗日戰爭研究》1996年第3期,第126-138頁;余子道:《國共兩黨抗日持久戰略比較研究》,《復旦學報》1999年第5期,第100-109頁;欣明:《還有多少人提出過抗日持久戰?》,《黨史博采》2015年第2期,第50-53頁;楊奎松:《毛澤東為什么要寫〈論持久戰〉?》,《抗日戰爭研究》2018年第3期,第20-33、159頁;桑兵:《全面抗戰前持久戰思想的發生與衍化》,《抗日戰爭研究》2018年第3期,第4-19、159頁。值得指出的是,兩本傳記論及了王若飛的持久戰思想,參見馬連儒、袁鐘秀:《王若飛傳》,貴州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陳志凌、賀揚:《王若飛傳》,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但此后學界在討論持久戰時都未注意到這兩本書。實際上,王若飛很早就明確表達抗日持久戰的思想,且他的認識不僅是只言片語,而是對為什么是持久戰,如何進行持久戰等極為重要的問題進行了系統的論述,提出諸多洞見,體現出了系統性、深刻性和前瞻性。鑒于王若飛在持久戰研究史上這一“失語”地位,本文試對王若飛的持久戰思想作深入探討,以期進一步推動國共兩黨的持久戰思想研究。
1933年1月24日,身陷囹圄的王若飛[注]1931年11月,時任中共西北特別委員會書記的王若飛在包頭被捕入獄。從同被關押的軍犯口中得知日軍進犯熱河,憂慮萬分,遂給傅作義寫了封長信,在表達自己愿為這個偉大的民族的抗日戰爭竭力效死的同時,對日本的意圖和國民黨的政策,特別是這場戰爭會是怎樣的戰爭、如何開展這場戰爭,進行了系統的論述。
“九一八”事變后,因國民黨的消極反應,東三省在不到五個月的時間里全部淪陷。國民黨采取不抵抗政策,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對日本侵華計劃的誤判,以為這只是一次偶然事件,意圖寄希望于國聯調停,甚至暫時犧牲東三省,來換取關內的統一與安全。[注]楊奎松:《中國近代通史:內戰與危機(1927-1937)》第8卷,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42-243頁。沒有看到日本企圖滅亡中國之心的當然不止當時的國民黨人。胡適、丁文江、蔣廷黻等大量知識分子亦希望通過妥協與和談,來制止日本的侵略。[注]喻春梅、鄭大華:《“九一八”后知識界對“戰”與“和”的不同抉擇——以〈東方雜志〉和〈獨立評論〉學人為中心的考察》,《史學月刊》2013年第1期,第73頁。與其不同的是,“九一八”事變后,中國共產黨明確表達出堅決抗日的要求,王若飛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早在20世紀20年代其就多次指出,對于日本的屠殺和侵略,必須予以堅決回擊。1926年1月,針對日軍出兵東北,王若飛就已經看出日本“欲乘我內亂,以武力占領東三省,并借張作霖為進一步侵略我內地之工具”,最后“武力征服全中國”。所以,他強調,堅決抗日,是挽救國家危亡、爭取中國民眾解放與自由的唯一出路。[注]《為日本出兵滿洲告全國民眾》(1926年1月8日),《王若飛文集》,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75-76頁。正因如此,在1933年1月給傅作義的信中,他就指出:“我在很早就主張中國對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應實行堅決的抵抗?!盵注]《我對于中華民族革命的抗日戰爭工作意見》(1933年1月30日),《王若飛文集》,第110頁。對于為什么除堅決抵抗外,別無他途,他從兩方面進行了分析。第一,日本先取東北,次攻熱河,再進窺華北,最后滅亡中國,這是其帝國主義的基本國策,“不論從經濟的觀點,軍事的觀點,‘反赤’的觀點,而知其必然的,堅決的,不退讓的,向著這個方向前進?!钡诙?,他抨擊面對國難當頭,國民政府不是積極抵抗,而是訴諸于國聯來主持公理,制止日本侵略,簡直是妄想,“必然不會發生絲毫的結果”。他敏銳地注意到因為中國的局部防衛,必會招致日本“從各方面進攻以威駭牽制,以致使戰事擴大到全國各地”,中國只有做好全國抗戰的準備,“方能使此抵抗戰爭更為有效有力?!盵注]《我對于中華民族革命的抗日戰爭工作意見》(1933年1月30日),《王若飛文集》,第111-112頁??梢钥闯?,不論是對日本的侵華策略,還是對國民政府訴諸國聯的結果的預測,王若飛的判斷都符合后來歷史的走向。
與當時多數人一樣,王若飛亦清楚地看到中日兩國的綜合實力差距巨大,但他認為不應氣餒悲觀,強調中國在這次較量中會有“積極的前途”。[注]《我對于中華民族革命的抗日戰爭工作意見》(1933年1月30日),《王若飛文集》,第112頁。這個言論以今天“后見之明”看,平淡無奇。但若聯系當時國人的普遍認知,實際上是了不起的見識。王奇生指出,抗戰初期,“無論精英還是一般民眾,對抗戰前途抱持樂觀者其實并不多。”國民黨的政界精英普遍傾向妥協、求和,胡適、蔣夢麟等學人亦極力主和,陳寅恪和吳宓甚至認為抵抗必將導致亡國。[注]王奇生:《抗戰第一年的政略與戰略》,《讀書》2015年第9期,第102-103頁。王若飛也注意到,很多人“以為現在中國的國力,是很難有戰勝暴日的希望”,“對戰爭的前途覺得悲觀無望”。在這種消極悲觀言論彌漫的背景下,王若飛在抗戰全面爆發前幾年表達出只要堅持抗戰,就有“積極的前途”的卓識,是特別值得稱道的。更重要的是,王若飛沒有停留在喊口號,而是對為什么抗戰會有“積極的前途”,進行深入闡釋。他首先從軍隊構成與作戰能力、軍隊指揮統一與調遣供給速度、軍官士兵所知的軍事知識、物質供給、日本不擔心本土襲擊等幾個方面,指出在軍事力量上,日本的確有很大的優勢。但是,他認為,這不意味著中國一定會失敗。毛澤東后來在《論持久戰》中強調,不能過分看重武器在戰爭中的重要作用。[注]《論持久戰》(1938年5月),《毛澤東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469頁。王若飛其實也表達了類似的觀點,“我們應該知道近代戰爭的勝敗,絕不單是系于軍事的實力,而且還系于其他比兵力更重要的政治問題,尤其是反帝國主義的民族革命戰爭與無產階級的革命戰爭”。他進而對日本的劣勢和中國的優勢進行了深入分析。在談到日本的劣勢時,他從三個方面進行了分析,一是中國方面,日本帝國主義對中國的侵略,無疑要引起中國人民極大的反抗;二是國際方面,會引發西方國家的干涉,他甚至預言日本的步步緊逼,極有可能引爆日美戰爭;[注]王若飛早在“九一八”事變前就已經有這樣的卓識。參見《為日本出兵滿洲告全國民眾》(1926年1月8日),《王若飛文集》,第75頁。三是日本國內,侵略戰爭會加重日本民眾的負擔,民眾也會日益覺悟,這些都不利于日本的侵略。而在中國方面,我們的實力雖然暫時相對較弱,但也有自己的優勢,第一,我們人口眾多,地域廣袤,歷史悠久,“這個民族絕不是可以被人輕易征服的消滅的”,“我們應該絕對的相信堅決持久的竭盡種種方法的抵抗是能發出非常偉大的力量?!钡诙覀兊氖勘鲬鹩赂?、吃苦耐勞,而且兵源充足。第三,全世界的無產階級革命運動和殖民地半殖民地被壓迫民族的民族革命運動,“特別是日本國內無產階級的革命運動和高麗反日的民族革命運動,更能給予我們現在抗日的戰爭以實際的援助”。[注]《我對于中華民族革命的抗日戰爭工作意見》(1933年1月30日),《王若飛文集》,第113-116頁。
如何持久抗戰,王若飛提出了自己的思考,專門談到了“堅決持久抗日的民族革命戰爭中的行動策略”,從七個方面展開論述。王若飛提出的七點抗日策略,可歸結為構建三個方面的統一戰線,一是國內統一戰線,如全民族抗戰、消除軍閥割據混戰、發展義勇軍、制定正確的民族政策,處理好同少數民族之間的關系和發動農民群眾。他的核心觀點是“應該動員全國民眾積極起來參加這個反對日本帝國主義侵略的民族革命戰爭”,“不獨恃軍隊的作戰,只有倚靠在全國民眾對于這個戰爭之自動的積極的參加,才能使這個戰爭具有強大無比的持久抵抗與不可戰勝的勢力”。因為農民占著中國人口的絕大多數,所以“在全國民眾中最主要必須動員的就是農民群眾”。此外,他還提出要消滅軍閥混戰、促使軍民團結、解決好國內少數民族問題、組織義勇軍等秘密革命團體等幾個方面,形成國內一致抗日的局面。二是構成國際抗日統一戰線。王若飛指出,應當使中華民族的抗日戰爭力求與世界無產階級革命運動發生親密的聯絡,要爭取蘇聯的支持,“他們是我們反帝國主義戰爭最可靠的同盟者,最有力的援助者”。同時,在自己努力奮斗的前提下,利用帝國主義間的矛盾。三是構成日本國內人民和被壓迫民族的統一戰線。他說:“我們目前急需進行的工作是應特別與日本國內的工農群眾革命斗爭和高麗反日的民族革命運動取得聯絡”。[注]《我對于中華民族革命的抗日戰爭工作意見》(1933年1月30日),《王若飛文集》,第116-121頁。王若飛提的這些策略,特別是后兩個統一戰線,具有明顯的階級觀念的色彩。王若飛雖強調國際援助的重要性,但他把希望主要寄托于蘇聯、世界無產階級和被壓迫民族革命運動,而對英美等國的支持則保持了較高的警惕。他說:“我們應該絕對相信這種世界無產階級革命的力量和殖民地半殖民地被壓迫民族的革命運動,是我們最靠得著的同盟者,能給我們的民族革命戰爭以巨大幫助”,“而依賴一個帝國主義國家,比如美國,去反對一個帝國主義國家,也近于前門拒狼,后門進虎,不會有好結果?!彼鞔_指出,“對于任何帝國主義的國家,均不能信賴他們真正援助我們”。[注]《我對于中華民族革命的抗日戰爭工作意見》(1933年1月30日),《王若飛文集》,第115-116、119頁。王若飛的這種認識與中共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爭取國際援助的策略是一致的。如毛澤東在1938年說,爭取國際援助,需注意三點,一是不可忘記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國家的區別;二是不可忘記資本主義國家之政府與資本主義國家之人民的區別;三是更加不可忘記現實與將來的區別。[注]毛澤東:《論新階段》(1938年10月12-14日),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1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年版,第640頁。王檜林指出,在1941年蘇德戰爭特別是太平洋戰爭爆發前,中共雖注意到爭取國際援助的必要性,但卻有很大的保留,“階級觀點和策略需要是共產黨觀察世界問題和采取行動的主要出發點”。[注]王檜林:《中國共產黨在抗日戰爭時期的兩種趨向:融入世界與轉向民族傳統》,《抗日戰爭研究》2001年第1期,第6-10頁。雖然對西方國家的支持抱有消極態度,但王若飛并不排斥利用帝國主義間的矛盾,日本對華擴大侵略,會“引起與其他帝國主義巨大利害的沖突,特別是美國帝國主義的沖突,甚至會爆發日美戰爭”,當然,利用帝國主義矛盾的前提,是自己必須努力奮斗,堅決抵抗。[注]《我對于中華民族革命的抗日戰爭工作意見》(1933年1月30日),《王若飛文集》,第113、119頁。
從以上論述,可以看出王若飛分析抗日持久戰的邏輯思路。首先,批評對抗日前景持悲觀無望態度的國人,鮮明表達出自己的觀點,中國的抗戰必將取得成功。然后,細致分析中日兩國各自的優勢和劣勢,通過有理有據的闡釋,揭示中國抗戰何以會取得最后的勝利。最后,提出關于如何持久抗戰的幾點想法。總之,分析深入系統,思維縝密,邏輯性強。
(一)注重將民族革命和階級斗爭結合起來
雖然中共在二大就確立既要反對帝國主義的民族革命,又要反對封建主義的階級斗爭的行動綱領,但在20世紀20年代,國內一度有只反帝國主義,不反本國軍閥的傾向,因此遭到不少中國共產黨人的批評。如陳獨秀說:“國民起來干涉內政比干涉外交還加倍重要緊急!可是中國國民并且是國民中自稱覺悟的青年學生,竟有只問外交不問內政的傾向。我們敢說這種傾向是青年們回避革命的心理引導出來的”,“這種非革命的外交運動”,“一文不值!”[注]《外交問題與學生運動》(1923年5月2日),《陳獨秀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356頁。向警予也指出,現在很多人“主張只做外交不管內政”,這是“一種很錯誤的趨向”。[注]《反抗日本帝國主義應持的方針》(1923年4月18日),《向警予文集》,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84頁。王若飛和毛澤東在論述抗日持久戰時,都強調在抗日的同時,不能否認階級斗爭存在的事實。毛澤東認為,“在抗日戰爭中,一切必須服從抗日的利益”,“但是階級和階級斗爭的存在是一個事實;有些人否認這種事實,否認階級斗爭的存在,這是錯誤的”。毛澤東指出,為了團結抗日,中國共產黨的策略方針應是調節它,而不是否定它。[注]《中國共產黨在民族戰爭中的地位》(1938年10月14日),《毛澤東選集》第2卷,第525頁。在1938年召開的中共六屆六中全會上,毛澤東再次強調民族斗爭和階級斗爭的一致性。[注]《統一戰線中的獨立自主問題》(1938年11月5日),《毛澤東選集》第2卷,第538-539頁。王若飛同樣強調在抗日的同時,絕不能忘記階級斗爭。他說:“從來帝國主義之侵略別國,總是要努力在這些國家找到上層階級的反動勢力做他侵略統治的工具,所以被壓迫國家的民族革命運動常常是反帝運動與反對內部的上層反動勢力的統治同時進行。我們應當認識土地革命與反帝運動是不可分的,反帝運動只有建立在土地革命的基礎上才能動員廣大農民群眾自動的積極的起來參加,才能根本肅清帝國主義可以利用的侵略工具的上層反動勢力。”[注]《我對于中華民族革命的抗日戰爭工作意見》(1933年1月30日),《王若飛文集》,第120頁。
(二)“亡路”而不是“亡國”
1938年3月,毛澤東在陜北公學畢業典禮上,關于如何持久抗日,講了一個極有見解的觀點,即“中國不是亡國,而是亡路”。他說,因為日本據有優勢,所以他們會占領大路、大城市,從這點上講,“敵人包圍了我們”,但是,與此同時,我們在“大路附近畫‘豆腐塊’”,在這些地方,在“無數鄉村,無數小路打持久戰”。從這個角度上看,“我們就包圍了敵人?!彼€舉了聶榮臻成功開辟“豆腐塊”的例子,“堅決反對被占領區域沒有辦法的說法”。[注]《對陜北公學畢業同學的臨別贈言》(1938年3月3日),《毛澤東文集》第2卷,第107-108頁。后來,毛澤東在其他講話時多次表達了這樣的觀點。[注]《在紀念孫中山逝世三十周年及追悼抗敵將士大會上的講話》(1938年3月12日),《毛澤東文集》第2卷,第114頁;《論持久戰》(1938年5月),《毛澤東選集》第2卷,第473頁。當時,黨政學界很多人之所以持悲觀無望的“亡國論”,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沒有這樣的認識。在毛澤東之前,不少人主張抗日持久戰,但幾乎無人有這樣的見解。但是,王若飛表達過類似的卓識。1937年10月,在談到日軍的弱點時,他說:“在中國這樣廣大的國家,交通又極不方便,日本軍隊不能占領一切中國區域,他只能沿著交通方便的鐵道線作戰。他的軍隊愈向內地深入,便愈有時時被截斷包圍消滅的危險。”[注]《華北游擊戰爭的展開》(1937年10月30日),《王若飛文集》,第146頁。1938年4月,他在談到如何抗戰時說:“我們對于‘抗戰到底’與‘抗戰必勝’具有絕對的信心”,同時也不能忽視許多困難,因為敵強我弱,“暫時的部分領土之喪失,重要海口的封鎖,是不可避免的”,“日寇有可能利用其機械化部隊,占領邊區幾條公路和幾個城市”,“我們只有在全國持久抗戰中,去消耗敵人的有生力量與物質力量,以至最后擊敗敵人。”[注]《我們怎樣保衛陜甘寧邊區》(1938年4月20日),《王若飛文集》,第162頁。可以看出,雖然王若飛的論述沒有毛澤東那樣生動,但大致表達出了這樣深刻的認識。
幾乎所有論及中共持久戰思想的論著,都認為中共最早提出持久戰,是在1935年毛澤東瓦窯堡會議后黨的活動分子會議上所做的《論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策略》報告中。如黃道炫先生指出:“與國民政府相比,中共在持久方針提出時間上,從現有資料看,要稍晚一些。1935年12月,毛澤東在瓦窯堡會議后黨內活動分子會議上,第一次明確提出抗日戰爭的持久性質?!盵注]黃道炫:《國共兩黨持久戰略思想之比較研究》,《抗日戰爭研究》1996年第3期,第129頁。楊天石先生也認為,“中共領導人中最早提出‘持久戰’思想的是毛澤東。1935年12月,毛澤東在《論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策略》一文中指出:‘帝國主義還是一個嚴重的力量,革命力量的不平衡狀態是一個嚴重的缺點,要打倒敵人必須準備作持久戰?!盵注]楊天石:《找尋真實的蔣介石:蔣介石日記解讀Ⅱ》,第72頁。這些認識是不符合史實的,中共提出持久戰至遲應提前到王若飛提出持久戰思想的1933年。[注]需指出的是,陳獨秀在“九一八”事變后,就提出對日本應“絕不退讓地立刻應戰,持久地應戰,終獲得革命的勝利”,否則如“國民黨政府退讓又退讓”,終會亡國。參見陳獨秀:《抗日救國與赤化》(1931年10月1日),《陳獨秀文集》第4卷,第368-369頁。
王若飛不僅較早提出抗日持久戰思想,而且對此問題不是泛泛而談。眾所周知,毛澤東在《論持久戰》中不僅反駁了亡國論與速勝論,而且還批評了另一種論調,即膚淺地談論持久戰。他說:“很多人都說持久戰,但是為什么是持久戰?怎樣進行持久戰?很多人都說最后勝利,但是為什么會有最后勝利?怎樣爭取最后勝利?”這些重要的問題,大多數人并沒有解決。所論多“空洞無物”,諸如“‘盧溝橋事變以來,四萬萬人一齊努力,最后勝利是中國的?!@樣一種公式,在廣大的人們中流行著。”[注]《論持久戰》(1938年5月),《毛澤東選集》第2卷,第439-440頁。毛澤東還認為因為這種泛泛而談,使大多數民眾并沒有真正理解、相信持久戰。亡國論和速勝論的盛行,與其有很大的關系。[注]《論持久戰》(1938年5月),《毛澤東選集》第2卷,第439-440頁。王若飛沒有像當時毛澤東所批評的一些人,雖然提出了持久戰,但只是“空洞無物的了解”。王若飛的可貴之處在于將此問題當作極為重要的戰略問題,進行了十分詳細和深入的分析。通過上述比較,可以看到毛澤東在《論持久戰》中不少的重要思想,王若飛已經注意到并做了細致的分析。甚至在一些問題的論證思路和表述上,兩者也是十分相似。[注]關于政治動員這一問題,1938年4月,面對日本進攻陜甘寧邊區的威脅,王若飛發表《我們怎樣保衛陜甘寧邊區》一文,特別突出了政治動員的重要性。他說,民眾積極參與抗戰對爭取最后勝利非常重要,所以要堅決掃清民眾“麻木不仁的太平觀念與自由主義不負責任的傾向”,因此必須加強抗戰動員,進行政治宣傳。我們要“堅決反對一切不經過政治宣傳的強迫命令動員群眾方法”,要“在干部中、黨員中、群眾中,做一番極深入的政治鼓動工作。(經過一切黨與群眾組織的會議,采用口頭的,文字的各種宣傳方法,如標語、傳單、小冊子、演戲、歌詠、宣傳隊、演講隊、座談會等。)”參見《我們怎樣保衛陜甘寧邊區》(1938年4月20日),《王若飛文集》,第165-166頁;在稍晚發表的《論持久戰》中,毛澤東亦特別強調沒有民眾的廣泛參與,持久戰不可能進行,抗戰不可能取得最終的勝利。但現在民眾“還是靜悄悄地在那里過活”,因此必須進行深入的政治動員。如何動員?不是“將政治綱領背誦給老百姓聽”,而是“靠口說,靠傳單布告,靠報紙書冊,靠戲劇電影,靠學校,靠民眾團體,靠干部人員?!眳⒁姟墩摮志脩稹?1938年5月),《毛澤東選集》第2卷,第480-481頁。
由此引發的一個問題是,毛澤東有沒有與王若飛交流持久戰的思想,并從中汲取一些有益的思考呢?筆者認為是有可能的。雖然王若飛闡述持久戰思想的這封信在獄中寫成,但在1933年秋,其舅父黃齊生將這封信和他自己寫給傅作義的公開信油印出來,裝訂成冊,題為《抗日戰爭策略》,在當時引起一些人士的關注。[注]傅作義在看到此信后,因其“語言懇切與沉痛,打中了國事要害,使傅作義深受感動。”參見楊植林(霖):《悼王若飛同志——追記監獄斗爭的一段》,《解放日報》1946年4月30日,第4版。轉引自馬連儒、袁鐘秀:《王若飛傳》,第110頁。1937年4月,在中共中央的努力下,王若飛被營救出獄,8月底,前往延安,到達延安后的第二天,就去見了毛澤東。先后任陜甘寧邊區黨委宣傳部長、統戰部長。一年之后,他被調到軍委工作,擔任軍委副參謀長。[注]據其妻李培之回憶,對于這個軍事工作,王若飛開始頗感為難,曾找到毛主席說:“我從來沒有做過軍隊工作,擔任這個職務恐怕不行?!泵飨膭钏f:“開始我也沒搞過軍事,后來不是也搞起來了嗎?”參見李培之:《飛渡關山的人——回憶王若飛同志》,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關山渡若飛》編輯組編:《關山渡若飛——王若飛百年誕辰紀念集》,中共黨史出版社1996年版,第528-529頁。毛澤東和王若飛還經常在“一起談話,商量研究問題?!盵注]曹昆之:《在若飛同志身邊》,《關山渡若飛——王若飛百年誕辰紀念集》,第470頁。胡喬木回憶道,“毛主席很器重他”,在延安的一次演講,“毛主席當時說,如果有千金可賞的話,就應賞給王若飛,一字千金。”[注]胡喬木:《王若飛與〈歷史決議〉》,《關山渡若飛——王若飛百年誕辰紀念集》,第477頁。
綜上,王若飛的抗日持久戰思想為毛澤東的《論持久戰》做了理論準備,大大豐富了中共抗日思想、持久戰思想的理論寶庫。需特別指出的是,王若飛寫作《我對于中華民族革命的抗日戰爭工作意見》這篇文章時,因身處獄中,信息閉塞,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一年來我未能讀報紙,不知日人占東三省后,國內與國際之實際變化到何程度”,[注]《我對于中華民族革命的抗日戰爭工作意見》(1933年1月30日),《王若飛文集》,第111頁。如他對日本占領山海關這一事件,是近一個月后才得知的。但在如此境遇下,王若飛還能對當時的國內外形勢作出準確的判斷,對抗日持久戰進行深入的分析,并提出切實可行的行動策略,特別能反映他的遠見卓識。
總之,王若飛對持久戰思想作出了重要的理論貢獻,應當予以高度肯定。我們在論述持久戰時,不應忽略這位杰出的中國共產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