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時安


秋色爛漫,普天同慶。面對70年的新中國文藝,就如面對萬里河山,蒼茫寥廓,不知如何語言為好。新中國70年文藝是一部車載斗量的煌煌巨著。弱水三千,獨取一瓢。我甚至連取一瓢的微薄之力也不具備,只是試圖以一顆水珠來折射太陽光芒的七彩而已。本文純屬個人的閱讀、欣賞和記錄。把耳朵貼在70年文藝的蒼茫大地上,側耳傾聽江河的奔騰呼吸。對我來說,音樂是共和國文藝最感性最直接的藝術形象。大約三四歲的時候,我隨母親奔波在從牡丹江到黃浦江的單調乏味的漫漫長途中。幽暗的幾天幾夜綠皮火車的車廂廣播喇叭里響起了《歌唱二郎山》《英雄們戰勝了大渡河》《王大媽要和平》歌聲。由此,我記住了歌唱家孟貴彬和作曲家時樂濛,也奠定了我走向、親近70年新中國文藝的始發站。
就像黃河長江奔騰在中華大地一樣的壯觀,新中國文藝也有兩條江河。這就是分別來自解放區和國統區的600多位文藝工作者。1949年7月,為新中國誕生而共同奮斗的兩支大軍會師北平,迎著新中國噴薄欲出的滿天彩霞,召開了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巴金滿懷喜悅和激情地寫道:“我看見人怎樣把藝術和生活揉在一塊兒,把文字和血汗調和在一塊兒創造出來一些美麗、健康而且有力量的作品,新中國的靈魂就從他們中間放射出光芒來。”詩人胡風高歌:“時間開始了!”
新時代新氣象
70年新中國文藝的“新”,是完全不同于“舊文藝”的“新”。就像那首膾炙人口和著激越熱烈鑼鼓點,揮舞著紅色長綢的那首秧歌風的歌中唱的那樣:“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新中國以她的清新、明朗、健康感染著每一個藝術家。20世紀五六十年代文藝充滿了對新生活的渴望,對勞動和建設的由衷禮贊,洋溢著一股青春的熱烈。年近九旬齊白石先生多次以和平鴿、萬年青、松柏、紅日這些吉祥美好的意象,抒寫了一個經歷過新舊時代對比的老畫家對于新中國祥和氣象發自內心的歌唱,以及所寄托的美好祝愿。長篇小說《百煉成鋼》《青春萬歲》《山鄉巨變》《創業史》《李雙雙》《上海的早晨》《香飄四季》,報告文學《為了六十一個階級弟兄》《小將們在挑戰》以恢宏的氣度再現了社會主義建設初期朝氣蓬勃的建設中工人農民和建設者們昂揚向上的精神氣質。詩人賀敬之的《放聲歌唱》《雷鋒之歌》《三門峽梳妝臺》《在西去列車的窗口》,郭小川的《向困難進軍》《甘蔗林,青紗帳》,聞捷的《天山牧歌》《復仇的火焰》,李季的《石油詩》洋溢著新中國青春期豪邁和浪漫的詩情。戲劇舞臺上的《朝陽溝》《霓紅燈下的哨兵》《第二個春天》《激流勇進》《南海長城》,銀幕上的《護士日記》《我們村里的年輕人》《女籃五號》《老兵新傳》《五朵金花》《農奴》《大李、小李和老李》《滿意不滿意》《年輕的一代》《雷鋒》,在銀幕上展現了各行各業各族人民在工廠、農村、街道、邊疆,翻身解放建設新中國的主人形象。還有那些爬冰臥雪以年輕的生命和沸騰的熱血,保衛新生的共和國的報告文學《誰是最可愛的人》、影片《上甘嶺》《英雄兒女》。時至今日,“向我開炮”的激越呼號,“一條大河……”的歌唱依然在共和國廣袤的大地回響著。音樂家們以清晨露珠般的清新《歌唱祖國》,詠嘆《我們的田野》美麗的田野,在首都北海粼粼波光中紅領巾們一起快樂地《讓我們蕩起雙槳》。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對于新生活的謳歌是由衷的發自肺腑的,就像董希文的油畫《開國大典》,藍天白云,紅旗招展。
新時期新世紀新時代,小說《喬廠長上任記》《沉重的翅膀》《人生》《平凡的世界》《蹉跎歲月》《哦,香雪》《生活的路》《孽債》重新激活、接續了文學和現實生活血脈相連的紐帶。歌曲《祝酒歌》《希望的田野上》《春天的故事》《走進新時代》《江山》成為一個由聲音留下的時代腳印。《難忘今宵》總在除夕溫馨的把每一個中國人送到愈加美好的來年。影片《離開雷鋒的日子》《焦裕祿》《孔繁森》《橫空出世》《生死抉擇》《鋼的琴》《戰狼2》《紅海行動》,電視劇《渴望》《編輯部的故事》《外來妹》《十七歲的花季》《激情燃燒的歲月》,戲劇《父親》《西京故事》《遲開的玫瑰》《挑山女人》展現了改革開放四十年來人民的渴望、歡欣、艱辛和奉獻。與五六十年代“新”不同,現在的“新”除了理想、希望、成就,同時不乏生活自身的沉重和艱難。艱難困苦,玉汝于成,讓人們看到一個民族在發展和進步的道路上留下的腳印。
神圣戰爭的英雄回聲
新中國是在血與火的煉獄中誕生的。在歷次國內革命戰爭和抗日戰爭中前赴后繼英勇犧牲的幾千萬英烈,書寫了人類戰爭史詩為著自由獨立解放浴血奮戰的最為壯麗的篇章,也是70年文藝一條不斷開掘向前的文藝洪流。有長篇小說《紅日》《紅巖》《紅旗譜》《林海雪原》《逐鹿中原》《古城春曉》,話劇《萬水千山》,電影《渡江偵察記》《地道戰》《地雷戰》《南征北戰》《大決戰》金戈鐵馬洪鐘大呂的史詩式宏大敘事,也有《鐵道游擊隊》《烈火金剛》《敵后武工隊》類武俠情節,充滿市井氣息傳奇故事。特別值得關注的是滔滔大河邊有一道溫婉的小溪流,以水彩的風格講述著革命戰爭中的動人故事。小說《百合花》《黨費》《七根火彩》《青春之歌》《野火春風斗古城》《三家巷》《苦斗》,詩歌《雪與山谷》,電影《柳堡的故事》《革命家庭》。當那個小媳婦把一床百合花的被子蓋到犧牲的小戰士身上,我不由自主想到“戰地黃花分外香”名句。英雄主義、理想主義、浪漫主義是高舉在這些作品中熊熊燃燒的三把火炬。既照亮了過往的歷史,也為新中國前進在既波瀾壯闊,又崎嶇艱難的道路,提供了巨大的精神力量。我至今依然清晰記得,一個共和國的初中生讀《紅巖》的前身報告文學《在烈火中永生》情景,渣滓洞的先烈們視死如歸地站在三年困難時期才有的黑灰粗糲的書頁里。京劇《紅燈記》《智取威虎山》《杜鵑山》,滬劇《蘆蕩火種》,舞劇《紅色娘子軍》《白毛女》《永不消逝的電波》,歌劇《江姐》《洪湖赤衛隊》《黨的女兒》,交響樂《紅旗頌》,特別是50到70年代中國革命博物館和中國歷史博物館四次大規模組織創作了一批革命歷史的主題性繪畫《毛澤東在十二月會議上》《狼牙山五壯士》《東渡黃河》《百萬雄師渡大江》《劉胡蘭》《地道戰》《獄中斗爭》《英勇不屈》……在舞臺上再現了中國革命歷史的悲壯和必然。改革開放四十年來,革命歷史題材依然是我們取之不絕,用之不盡的最可寶貴的藝術題材,是激勵我們前進不竭的精神動力。當然在開掘上,除了英雄主義與理想主義光芒,更注重主人公內心復雜、人性的變化,特別是付出犧牲的艱難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