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健君

當下,從國家層面上都在探索文化產業的發展方向,文化產業與歷史文化名城聯系密切,推動文化、經濟的發展,隨著我國綠色GDP時代的到來,以文化推動城市發展代替礦產資源推動城市發展,在藝術創作領域里,應挖掘當地傳統文化,促進文化交流和城市文化品牌建設等,從而實現綠色可持續發展與城市文化品牌建設的雙贏模式。2017年末,民族歌劇《二泉》在江蘇成功首演。這部歌劇講述了二胡表演藝術家阿炳坎坷的一生,創造了命運、情感、人生經歷等多個方面的矛盾與沖突,展現出阿炳一生風雨、人生艱難。全劇最大的亮點采用多時空角度重構阿炳的一生,并把吳地文化、民國風情、道教仙樂融進劇情發展。《二泉》的上演給我國民族歌劇創新開啟了新思路。
民族歌劇《二泉》的藝術創新
1.題材的當代性。即歌劇的精神內核和今天的價值觀相吻合。習近平指出的四個自信,最根本的是文化自信。文化自信可分為歷史與時代兩個方面。從歷史的角度來講,中國傳統文化博大精深,由上下五千年的優秀文化積淀而成,逐步形成了偉大的愛國精神和民族精神,是我國抵御挫折的重要精神支柱;從時代角度來講,隨著互聯網科技的發展,來自世界的各種文化快速融合,我國的傳統文化也應順應時代潮流,將外來文化取其精華,去其糟粕,進行有機的融合。《二泉》是第一部以民間藝術家為題材的歌劇。阿炳的《二泉映月》這一經典名曲,向觀眾講述了阿炳的人生經歷和內心世界,高度凝練在民族歌劇這一藝術形式中。阿炳的故事曾被多次搬演,而這部歌劇把主要沖突放在阿炳在苦難的命運掙扎的過程中。《二泉映月》作為一部膾炙人口的民族音樂經典,被世界著名指揮家小澤征爾評價為“這樣的音樂只能跪著聽”,國際樂壇認為它是“中國的《命運交響曲》”。《二泉映月》不僅反映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時代精神,還在保護傳統民族文化,融入中國傳統戲曲、民族歌曲等傳統藝術文化的同時,堅持中西合璧,學習、借鑒西方歌劇寫作、表演的可用之處,豐富、優化民族歌劇,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
2.多時空角度重構主角的一生。民族歌劇《二泉》除了采用“現在時空”與“過去時空”兩種常規模式構成主線之外,增加第三維的“心理時空”來展現人物之間扣人心弦的情感沖突。導演黃定山打破了單一線條的敘事手法,在不同時空里,同時展現歡脫、富有的貴婦們逐個登上黃包車離開,對比饑寒交迫、無家可歸的阿炳,使得生活質量、階級層次的對比更加鮮明。彩娣找到阿炳后,展現出一整場兩人在不同時空的對唱,就像寒冬中的一絲溫暖,讓觀眾設身處地感受到情緒的變化,使得劇情過渡更加順理成章,劇場渲染力極強。
在舞美設計上,寫實景觀與多角度的投影相結合,清晰和模糊畫面交替出現,構建了阿炳的心靈和黑暗現實兩個空間。在燈光設計中,用燈光的色調塑造主角的內心世界。用灰冷、沉悶、無色彩的現實空間影調來體現,制造黑區和斑駁不均勻的光區,結合被限制的光區和光位,營造“老照片”式的虛中含實、似實似虛、飄飄渺渺的視覺效果,以求與飽滿的主人公內心世界的瀟灑與抗爭情懷的浪漫光效構成強有力的視覺對比關系。冷色調的白光是阿炳的內心吶喊!暖色調(橘色、金黃色)是阿炳心靈的寄托和港灣,是阿炳內心的燈光1。
民族歌劇與城市文化品牌建設
近幾年,各種音樂題材創作都體現共同的創作手法,就是多種音樂元素的融合。2016年央視春晚,譚維維攜手華陰老腔藝人演唱的一首《華陰老腔一聲喊》,成為該屆春晚最受觀眾喜愛的節目。“老腔+搖滾”的音樂融合紅遍流行樂壇。大型歷史傳奇原創音樂劇《天地運河情》是一部關于愛情、國家、忠誠的傳奇故事。劇中音樂風格多樣,中國唱腔與西洋唱法兼容并蓄多種演唱方式充斥在整場演出中,震撼人心,將大運河文化遺產符號深深烙印在了觀眾心中。
筆者在工作中了解了一些少數民族地區音樂發展現狀,考察了一些地方音樂的發展模式,包括桂林恭城縣、張家界、東北開原等地。除了本身的藝術樣式需要與民族故事進行結合,創造更好的腳本故事外,還有一點很重要的就是與城市自身的文化建設進行結合,所考察的城市均大力推動著這樣的文化事業建設:桂林恭城縣通過挖掘瑤族“女書”文化進行音樂劇的創作。《印象·劉三姐》是著名導演張藝謀主導的山水實景劇場。它以桂林山水為舞臺背景,以劉三姐的山歌、當地民族風情、漓江漁火、山水勝地等元素創新組合,達到了如詩如夢的效果,“秀”出了天人合一的境界。譚盾《地圖》音樂會,也是用九個樂章(“儺戲與哭唱”“吹木葉”“打溜子”“苗嗩吶”“飛歌”“間奏曲:聽音尋路”“石歌”“舌歌”“蘆笙”)給我們介紹湘西的民族民間音樂。東北開原市作為二人轉文化的發源地也試圖為二人轉文化“正名”,展現二人轉文化當中更豐富的唱腔與曲調變化、深刻的藝術內涵。民族歌劇《二泉》以我國傳統的二胡名曲《二泉映月》為主旋律線,牢牢把吳地文化、民國風情、道教仙樂這三大風尚作為歌劇創作重要節點,給我國民族歌劇的創作打開新思路,也有利于傳承和弘揚優秀傳統文化。
1.吳地文化。歌劇《二泉》中體現了非常濃重的吳地文化。在道觀一場戲中,青年時期的阿炳衣著顏色淡雅,舞臺也是十分簡單、井井有條,大面積的做舊,渲染古樸的氛圍,展現人物的單純與質樸。同時將觀眾帶入如詩如畫的江南盛景中。在歌劇中多次出現了無錫當地淳樸的市井、街頭的場面,讓觀眾深度共情,仿佛置身故事當中,旁觀阿炳的經歷,感同身受。女演員身著中國時代特色的傳統旗袍、手持顏色鮮麗的油紙傘跳起舞蹈,更顯現出時代的沉淀與磨礪,更加襯托出吳地溫柔、古樸的人文情感,推動歌劇情節跌宕起伏。同時,在音樂方面也融入了吳地元素,在重新編曲而又不改變曲風的基礎上把地方歌曲在歌劇中進行新的演繹。尤其對揚州地方民間歌曲的挖掘。以一段悠揚的女聲合唱《無錫景》作為開場,配合無錫風格的舞美設計,悠然、安逸,活靈活現地展現出時代背景。劇中的《喜歌》《月兒彎彎照九州》《拔根蘆柴花》《說唱新聞》等歌曲,作曲家杜鳴在保持原基本音調之上,在原有民歌的基礎上將伴奏音樂進行重新編配,加入一些流行元素,現代舞等給聽眾帶來一種全新的聽感。尤其是《拔根蘆柴花》唱段給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拔根蘆柴花》是江蘇江都的民歌,是揚州民歌典型代表作品,曲調既明快、奔放昂揚,又不乏委婉、柔美的基調。歌詞上口,廣泛流傳。歌劇《二泉》中民歌《月兒彎彎照九州》的唱段,女生們以明亮、清脆、甜美婉轉柔美的唱腔,融入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民國時期流行歌手經常使用的嗲聲嗲氣“小妹妹腔”語調。儒雅、穿旗袍、打著小傘的伴舞女小生成為亮點。這樣讓觀眾感覺親切、熟悉從而增加了歌劇故事情節的真實性、戲劇性。全劇靈活運用民族音樂的調式和技法,在全劇音樂的框架體系中相輔相成,互相依存。人物性格的設定、時代背景的設定、地域特性的設定相互融合,讓觀眾體會到原汁原味的吳地文化。歌劇中的獨唱、重唱、合唱相得益彰,形成了別具一格的層次感與鮮明度。其中,阿炳與兩位母親的三重唱,意志消沉、醉酒后的獨唱與四重唱,《老天爺你塌了吧》部分絕望的合唱,夫妻相愛與斷琴等段落的二重唱,阿炳失明以及雪中、臨終的詠嘆等等,都給人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2.民國風情。民族歌劇《二泉》以阿炳的坎坷一生為主線,表現出他對音樂、對光明、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是一部具有江蘇地域文化特色的民族歌劇,汲取了當地戲曲、代表性的民歌等傳統藝術,加以改編并融合流行元素以民族歌劇的形式,傳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唱法上融入了板誦藝術特點,在茶館一段里,唱腔風格口語化帶有無錫地方語言的特點,使得語言特色更加鮮明,豐富了舞臺表現力。詼諧化的語言是板誦藝術一大特點,巧妙有趣的語言引人發笑,吸引感染觀眾,加上音樂上的戲劇性的刻畫,更具有鮮明生動的人物性格。茶館唱段在板誦藝術中融入流行元素Rap的節奏,給傳統的節奏注入新的活力。觀眾在喜悅中欣賞作品也使歌劇的內容生動有趣。中國的美學傳統里板誦藝術具有“寫意”性。Rap延續了西方“寫實”性的傳統,板誦藝術充滿“寫意化”的理想主義和浪漫主義色彩,而Rap“寫實化”現實主義更注重生活的真實現狀,跟舞美的寫實、寫意相結合起來,清晰和模糊畫面交替出現完美統一2。表達主人公在無奈的困境下人性的壓抑與扭曲。文化和旅游部“中國民族歌劇傳承發展工程”專家組蒞臨觀賞了《二泉》的首演,專家們一致認為:“民族歌劇《二泉》讓民族歌劇的當代性和傳統性實現了有機統一。其中,西方交響樂與民族樂器二胡、古箏、琵琶等如同實現對話一般,讓觀眾的聽感煥然一新,為民族歌劇的藝術創新做出了探索性的實踐。”
3.道教仙樂。因為江南離古時的政治中心較遠,受儒家的影響較中原地區會更晚一些,在文化方面更加自由,更加活躍。因此佛教、道教在江南地區流傳非常迅速。江南地區同時還受到古老傳統的好神巫的影響,具有鮮明的宗教特征。阿炳的父親就是無錫當地德高望重的道士,阿炳自幼耳濡目染,不僅對于音樂有很深的造詣,在道教的修為上也是深得父親真傳,阿炳道行高,又精通于演奏多種樂器,阿炳十歲就可參與法事,尚未成年的阿炳在無錫就名聲大噪,父親辭世后,阿炳子承父業,成為了當家道士,后來阿炳雙目失明,生活難以為繼,才到街頭賣藝。阿炳不同于常人的生活、成長環境,使得他對道教仙樂有著不同的情感,而道教仙樂也融入阿炳的骨髓,對他有深遠的影響。阿炳自己也直言:《二泉》本是由嗩吶主奏的道教仙樂,雖然尚未考證,但歌劇《二泉》確實深受道家文化的影響。細細分析《二泉》的曲式特點,不難發現《二泉》使用的是民族傳統音樂常見的循環變奏體,即多次運用歌曲的主題或主題的變奏形式,變奏時常常會對主題進行適當的擴充或者刪減,并依據前后的調式進行變調,使得音樂更具有層次性,多次出現主題曲,也更讓觀眾感到意味綿長,情節跌宕。而對比篇幅偏長的道教仙樂,也熱衷于使用單一主題的循環變奏法來突出主題,推動韻律。例如道教仙樂《醉仙戲》中五段往復的主題曲就采用了循環變奏法,使得這五段既有相通之處,又不冗余令人厭煩,可見,《二泉》的創作,流露出道教仙樂文化對作者的深遠影響。在調式上也不難見道教的影子。《二泉》多個樂段都以徵音結束,讓聽眾習慣性地以為這是一首徵音調式的曲子,但仔細研讀曲譜,可以發現每個樂段皆由第一部分在宮音結束、第二部分在徵音半終止的兩句“倒裝復合句”組成,可以說,是宮音、徵音的綜合調式。而在道教中,經常以商、角、羽、徵、宮五音類比于金、木、水、火、土這五行,阿炳名字由來正是因為父親堅信其命中缺火,導致阿炳對五音中與火相對徵音有著不同的情感,多次使用。這種宗教特性在民族歌劇《二泉》的開頭部分就被展現給觀眾,第一幕的設定是在道館,在這一幕歌劇中,無論演員的服飾、現場的道具、甚至背景音樂的設置都充分體現了道教對于江南地區的深遠影響。在阿炳即將去世之時,也就是第六幕“離世”當中,場景的布置回到了最開始的道館,道士們在一旁作法,阿炳提著二胡轉身遠去,大屏幕上一只仙鶴飛向天空,意為阿炳的駕鶴西去,“鶴”與道家的仙學文化密不可分,羽化成仙。在《二泉》劇中,阿炳無拘無束、自由隨性的生活方式也是深受道家文化的影響。
總結
隨著我國綠色GDP時代的到來,地方再不能像過去依靠礦產資源獲得城市發展的動力。隨之而來的是許多地方政府希望依靠自身所擁有的文化資源進行城市文化品牌的樹立,以城市文化品牌建設的重要路徑之一就是旅游演藝產品的建設,這能夠帶來方面的作用:1.通過旅游產品帶動地方經濟發展,在完善地方基礎設施建設的同時也解決一部分當地居民的就業問題。2.更好地挖掘和拓展地方的歷史與文化,當有了經濟的支撐后,文化的傳承和延續能夠得到更好的保證。3.除了文化的交流與創造,一方面,旅游產品使更多的人能夠感受到當地的民族音樂文化,促進文化的交流;另一方面,旅游產品的創作必然帶來很多現代音樂元素的融合,讓民族歌劇等地方音樂文化具有更多的“現代性”與“世界性”,促進音樂文化的創造。因此民族歌劇與地方文化品牌建設的結合必然擁有長遠的未來,值得更多的文化研究者與產業從業人員進入。
作者? 中國傳媒大學錄音與藝術學院音樂系教師
蕭文禮.民族歌劇《二泉》觀后[J].藝術評論,2018,(03).
郝雨.美國的RAP對中國板誦體曲藝革新發展的意義[D].中國藝術研究院,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