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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職官spyan(悉編)研究
——吐蕃地方職官委員制的形成與發展

2019-12-19 08:57:00林冠群
敦煌學輯刊 2019年2期
關鍵詞:敦煌

林冠群

(中國文化大學 史學系,臺北市 110)

一 前言

公元八世紀前后,吐蕃王朝經歷一場大變局,在幾近內戰邊緣下,吐蕃王室族滅長期壟斷政權的噶爾氏家族,重掌失去達50年的政柄。為避免重蹈中央權臣獨攬大權之惡局,以及防杜地方首長陽奉陰違或不聽命于朝廷之弊端,于是在吐蕃政治體制的精神上,作了重大調整,不論中央或地方,均由原有的首長制,改變成委員制。在實踐上,于中央將獨相制,改成任命多人同時為相的眾相制;在地方上,則增設spyan官職,與地方上的主官共掌地方軍、民之政。職是之故,spyan一職的設立,實與吐蕃政局的發展息息相關,代表著吐蕃于政治體制上的重大變革。吾人從spyan官職的設立與發展上,可以窺探出唐代吐蕃歷史的走向,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前此,學界對吐蕃spyan官職,已有所致意,但皆未能從上述的意義上出發,以致有因深信 《新唐書·吐蕃傳》所載,為正史錯載所誤導,而曲解spyan官職;亦有將現存文獻上有關spyan官職的載記,搜羅齊全后,予以統整并作初步分析,然因誤解古藏文,不但自創吐蕃未曾存有的官名,錯誤比附唐制的官屬,而且未能將spyan官職的職權與功能,作有系統的整理。本文基于上述學界對spyan官職研究的不足與缺失,以及針對下列的問題,包括:其一,spyan(悉編)究為唐制中的 “都護”或 “觀察使”?或為 “監軍、監軍使”?或為 “監察御史”?是為常任官抑或為使職?其二,吐蕃王朝究竟于何時設置此官職?此官職的職能為何?功能為何?設置spyan官職究竟于吐蕃王朝的政局發展,有何意義?其三,spyan官職真如佐藤長氏之主張,系由吐蕃中央悉編掣逋所統管,①[日]佐藤長 《古代チべッ卜史研究》,京都:同朋舍,1977年,第722頁。彼之主張,幾等于認為吐蕃于中央設立了專門管理邊區的機構,此機構的首長為 “悉編掣逋”(spyan ched po),此說是否符合史實等,筆者嘗試提出研究所得,提供學界卓參,敬請賜教。

二 前人時賢之見解

吐蕃職官spyan,漢語音讀為 “悉編”,亦有作 “悉邊”,字義為 “眼睛”的敬語。《新唐書·吐蕃傳》記載吐蕃中央官制 “尚論掣逋突瞿 (九大尚論)”之中,有此官職曰:“都護一人曰悉編掣逋。”②[宋]歐陽修、宋祁 《新唐書》卷216上 《吐蕃傳上》,臺北:鼎文書局點校本,1979年。亦即宋代史官依據唐人的記載,將 “悉編掣逋”比定于李唐官制中之 “都護”。日本著名藏學家佐藤長氏于其巨著 《古代チべット史研究》一書中,肯定 《新唐書·吐蕃傳》將 “悉編掣逋”比定為“都護”,并加以詮釋以為:spyan之名稱應為一地方官吏,為中央spyan ched po(悉編掣逋)所轄,在語意上spyan是 “見守る者”(保護者、照看之人)、“見張る者” (睜大眼睛看的人、看守的人),ched po為 “大”,是以在意義上與漢語的 “都護”具充份對應的關系。③[日]佐藤長 《古代チべッ卜史研究》,第722頁。按:ched po與chen po可互通,原因在于藏語尾音da與na可以互換。于此可見,佐藤長氏完全接受 《新唐書·吐蕃傳》的記載。日本另一著名藏學家山口瑞鳳氏亦同樣將spyan比附為都護,其于所著 《吐蕃統治的敦煌》一文中,均將spyan譯作都護,其云:

吐蕃占領敦煌等河西走廊的八個州之后,把這些地方稱為 “幸福之國”(幸ぃの國),為了利于統治管轄,設置了由四名大臣組成的德論會議,會議首長稱為德論。四名大臣中,有一人叫作 “悉編”,相當于 “都護”。①[日]山口瑞鳳 《吐蕃支配時代》,《講座敦煌二·敦煌の歷史》,東京:大東出版社,1980年,第203頁。另見山口瑞鳳著,高然譯 《吐蕃統治的敦煌》文刊 《國外藏學研究譯文集》 (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37頁。按包括河西走廊與部份新疆地區的河西道,于唐睿宗景云二年 (711),設立有7州及2都護府,分別為瓜、沙、甘、肅、涼、伊、西州,以及北庭、安西都護府。山口氏所云之 “河西走廊的八個州”,可能將位于天山北路的庭州,就是后來的北庭都護府亦計在內,故曰八州。然而庭州位于北疆,并非位于河西走廊,不應將庭州置于河西走廊。

山口瑞鳳氏于該文后再說明spyan一職謂:

翼長 (ru dpon)和千戶長 (stong dpon)之間有叫作 “翼都護” (ru spyan),和位于他之下的 “副翼長”(ru theb)。我認為前者是 “監軍”的職責,從吐蕃王的親信 (王の側近筋)當中選拔任用的。②[日]山口瑞鳳 《吐蕃支配時代》,第211頁;另見山口瑞鳳著、高然譯 《吐蕃統治的敦煌》,第45頁。又見 [日]山口瑞鳳著,許明銀譯 《吐蕃支配敦煌時代》, 《國立政治大學邊政研究所年報》第13期,1982年,第254頁。按高然氏將 “王の側近筋”譯作 “吐蕃王近支”;許明銀氏則譯為: “王的親近血緣”,二者均不確,易使讀者誤為王之近親。“王の側近筋”應為 “王身邊的親信”方為正解。

就上引二文而言,山口瑞鳳氏所云之 “幸福之國”(bde khams),事實上還包括有原李唐隴右道、劍南西山道以及今青海、新疆南域及帕米爾高原等地區。原李唐河西道七州二都護府是為 “幸福之區”五道 (東、北、西、南、青海)中之北道,即吐蕃河西北道節度使所統。③林冠群 《唐代吐蕃軍事占領區建制之研究》,《中國藏學》2007年第4期,第3-17頁。吐蕃北道節度使即為蕃文的bde blon(德論),是為吐蕃河西北道的主官。于此,將spyan比附為都護,顯然不妥,因為都護于唐朝為都護府的主官,其職責為慰撫、征討、斥堠、安輯所統諸藩,并總判都護府事,④杜佑 《通典》卷32《職官十四·都護》,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第896頁。而spyan卻絕非主官;吐蕃北道節度使直屬于吐蕃眾相,為吐蕃統治原唐河西道的軍民合一機構;⑤林冠群 《唐代吐蕃軍事占領區建制之研究》,第3-17頁。而唐制都護府則以鎮撫、監督諸藩統治階層,雖可干預諸藩之內政和軍事,但并未直接管理諸藩之民政,屬間接統治的機制,⑥詳見李大龍 《漢唐藩屬體制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第482-511頁。二者性質不同;更何況吐蕃北道節度衙一個單位內,也不可能同時有2位主官。山口瑞鳳氏既然已認知翼都護 (ru spyan)負有監軍職責,為何不直接譯為 “監軍”,卻仍稱之為 “都護”?而 “監軍”與 “都護”是兩個完全不同性質的官職,筆者不敏,從未聞知都護負有監軍之職責者。另其所謂 “翼都護”是從 “吐蕃王的親信當中選拔任用的”,此當系本于P.T.1089中的載記:“ru spyan nang kor nas bskos pa”,所作出的解釋。上引文之蕃文文意為:“從nang kor所任命的ru spyan”,即為今詞nang vkhor,[vkhor]一字因v前音不發音,另古藏文之正字法仍未確立,因此古藏文字母的使用仍不穩定,同一類字母中之不送氣清音子音字母與送氣清音子音字母之間,有互相通用的現象,是以古藏文字母kh與k之間可互相通用,是故 [nang kor]又可作 [nang khor],亦同于 [nang vkhor]。nang vkhor的詞義有內眷、內侍從、近友、近侍、家仆等,①請見格西曲吉札巴著,法尊、張克強等譯 《格西曲札藏文辭典》,北京:民族出版社,1990年,第460頁;另見張怡蓀主編 《藏漢大辭典》,北京:民族出版社,1993年,第1503頁。上述nang vkhor的詞義可大致分類為:(1)內眷;(2)近侍、家仆;(3)近友。“內眷”意為贊普的眷屬,就目前所知,贊普的眷屬從未有受命出外任官的記錄,因此并不適用;“近友”似亦不適用,因贊普以一國之君身份,生長于護衛重重的宮帳之中,少有私人近友;較有可能者為 “近侍”或 “內侍從”,意為常侍候于贊普身邊之臣子,或贊普周遭的近臣。亦即悉編系由贊普身邊受到信任的臣子所出任。然而山口氏將 “ru spyan nang kor nas bskos pa”譯成 “翼都護親任官者”②[日]山口瑞鳯 《吐蕃支配時代》,第209頁。,顯然未將上引藏文的真義譯出,而且容易遭誤解為 “翼都護親自任命的官員”,有所不妥。于此吾人可以了解山口瑞鳳氏與佐藤長氏同樣深信且拘泥于 《新唐書·吐蕃傳》的記載。

大陸著名藏學家王堯與陳踐二氏,于1989年翻譯了一件重要的敦煌古藏文卷子,是為編號P.T.1089《吐蕃官吏呈請狀》,這是一卷吐蕃處理河西北道節度使境內沙州之官員品秩排序問題的紀錄。③王堯、陳踐 《吐蕃職官考信錄》,《中國藏學》1989年第1期,第102-117頁。王堯、陳踐二氏將該卷子中的所有spyan官職大部譯作“觀察使”,少數則音譯為 “悉編”,例如將 “Sha cuvi Khri dpon Khri spyan”中之Khri spyan譯作 “萬人悉編 (觀察使)”④王堯、陳踐 《吐蕃職官考信錄》,第103、108頁。、將 “bde blon gyi vdun sa//zhang btsan bzang dang/blon rgyal sgra dang /spyan blon byang bzher dang…” 中之 spyan blon byang bzher譯作 “悉編論羌熱”⑤王堯、陳踐 《吐蕃職官考信錄》,第103、109頁。、將 “ru spyan nang kor nas bskos pa”譯為 “茹內悉編”⑥王堯、陳踐 《吐蕃職官考信錄》,第105、110頁。、將 “rtsis spyan”譯為 “會計 (審計官)觀察使”⑦王堯、陳踐 《吐蕃職官考信錄》,第105、110頁。、將 “Kwa cuvi dmag pon dang spyan gyi mchid kyi bcad ces”中之 “spyan”譯為 “觀察使”⑧王堯、陳踐 《吐蕃職官考信錄》,第105、110頁。等等。并于 “萬人悉編 (觀察使)”處加一注釋云:

悉編 (觀察使):spyan,見于 《新唐書·吐蕃傳》“都護一人,曰悉編掣逋”,此官名又見于吐蕃簡牘…。此處 “悉編”系指都護下屬的 “營田觀察使”,《長慶唐蕃會盟碑》東側碑文第68行,亦有此名,即譯為 “觀察使”。spyan在藏語中作為 “眼睛”的敬稱,由此可引伸為觀察使。⑨王堯、陳踐 《吐蕃職官考信錄》,第116頁注6。

上述王堯、陳踐二氏對于spyan官職的理解,似乎仍不甚清晰。因為彼等舍 《新唐書·吐蕃傳》所釋之 “都護”不用,而用 “觀察使”,是為其高明之處;但彼等復于上引注釋中謂營田觀察使為 “都護下屬”,既然spyan都是觀察使,又何來 “都護”?而且所有派駐于吐蕃軍事占領區的spyan職官,是否都可以比附為唐制的觀察使?此似乎仍需進一步探討。再者,彼等將上文所言及之 “ru spyan nang kor nas bskos pa”,譯作 “茹內悉編”,于此不但透露了彼等似乎不了解上引蕃文,系提供了任職spyan者身份的重要信息,而且并未正確理解整句蕃文的意義,于是譯出 “茹內悉編”此一奇怪的吐蕃官稱。尤有進者,既然將spyan視為觀察使,但為何有些譯作觀察使,有些卻直譯為悉編?例如參與bde blon gyi vdun sa(德論之會議)的spyan blon byang bzher,將之譯為“悉編論羌熱”;而將 “Kwa cuvi dmag pon dang spyan gyi mchid kyi bcad ces”中之 “spyan”,則譯為 “觀察使”。這是否說明了王堯、陳踐二氏未能掌握spyan究屬何種性質之職官?

學界新近有關于悉編的研究,由大陸陳楠氏于1998年所出版 《藏史叢考》一書中,肯定唐人將悉編掣逋與都護相對應,而認為悉編掣逋之職掌為管理被吐蕃征服的周邊地區或部族的首領。①陳楠 《吐蕃職官制度考論》,收入氏著 《藏史叢考》,北京:民族出版社,1998年,第40頁。此說與佐藤長氏之看法:spyan為中央spyan ched po(悉編掣逋)所轄,具異曲同工之慨。此說等于認為吐蕃于中央設立了專門管理邊區的機構,此機構的首長為 “悉編掣逋”(spyan ched po)。上說似需好生斟酌一番,容下文探究。另陳楠就 《唐蕃會盟碑》碑銘所描述,李唐所遣來參與吐蕃于邏些立碑典禮的杜載之任務為 “rdo rings vdi vdri bavi spyan”②王堯編著 《吐蕃金石錄》,北京:文物出版社,1982年,第38頁。,再據杜載之官銜為 “御史中丞”,因而判定spyan亦可用來稱奉旨外出處理國家政治、軍事、外交方面事務的監察御史、觀察使一類的官員;③陳楠 《吐蕃職官制度考論》,第40-41頁。又按新疆出土的吐蕃簡牘所載,以為悉編掣逋就是吐蕃王朝派往被征服地區執行王命、處理軍政要事的官員,很類似唐朝的都護;其又以 《舊唐書》 《冊府元龜》所載之吐蕃 “觀察使”來朝,以為:吐蕃河南觀察使或許就是悉編掣逋及其屬下官員。④陳楠 《吐蕃職官制度考論》,第41頁。上述陳楠氏的看法,并未就spyan官職的職能,作一系統性的整理,致未能將悉編官職作一明確的界定,例如spyan ched po(悉編掣逋)既為唐制之都護,而spyan(悉編)又為監察御史、觀察使,按上述邏輯,監察御史、觀察使是為位居中央都護的下屬。如是比附妥適否?似需再行商榷。

至2008年楊銘氏出版 《吐蕃統治敦煌與吐蕃文書研究》一書,書中以專章詳盡地譯解了P.T.1089。⑤楊銘 《吐蕃統治敦煌與吐蕃文書研究》,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2008年,第35-62頁。楊銘氏所譯釋之最大特色,在于P.T.1089之中所有的spyan,全數翻譯為 “都護”;⑥楊銘 《吐蕃統治敦煌與吐蕃文書研究》,第38-48頁。而且幾個關鍵語詞的翻譯都采用了山口瑞鳳氏的見解,例如 “ru spyan nang kor nas bskos pa”譯作 “翼都護親任官者”等。⑦楊銘 《吐蕃統治敦煌與吐蕃文書研究》,第42頁。由此可見,楊銘氏亦完全服膺 《新唐書·吐蕃傳》對悉編掣逋的記載。

至2010年,陸離氏發表 《吐蕃統治敦煌的監軍、監使》一文,將所搜羅現存文獻中有關于spyan的史料,加以分析后,提出不少見解,筆者商榷如下:其一,將 《新唐書·吐蕃傳》所載之 “都護一人,曰悉編掣逋”,認系吐蕃中央職官的外相系統,并認為悉編掣逋與唐朝的都護職能相類似,是吐蕃王朝派往征服地區執行王命、處理軍政要事的官員。①陸離 《吐蕃統治敦煌的監軍、監使》,《中國藏學》2010年第2期,第30頁。此說與上引佐藤長、山口瑞鳳、陳楠等氏之主張相似,均深信 《新唐書·吐蕃傳》的記載;所不同者,陸氏將悉編掣逋歸類為外相系統,但 《新唐書·吐蕃傳》所載之 “尚論掣逋突瞿”或中央職官之中,從未提及 “外相”(phyi blon)及其系統的官屬;若依陸氏所云悉編掣逋既屬外派征服地區之官員,就不應將其歸類為中央職官。其二,根據 《唐蕃會盟碑》碑銘所載之銘文:“rdo rings vdi vdri bavi spyan”,陸氏將之斷句為vdri bavi spyan,譯成 “問事悉編”,推斷此官與唐朝監察御史職能相當,其職能應與唐監察御史之職能,包括分察百官、巡案郡縣、糾視刑獄、整肅朝儀、分察六部、監倉庫等相類;②陸離 《吐蕃統治敦煌的監軍、監使》,第30頁。按陸氏對上引銘文似有誤解,此容下文詳述。再者,唐廷賜予出使國外使者之銜稱,為臨時加銜性質,具酬庸且兼具提高使者身份地位的作用,是為一虛銜。因此,冒然將吐蕃職官spyan比附相類于李唐監察御史的職能,似乎不妥。其三,據 《舊唐書·德宗本紀》所載之 “吐蕃臧河南觀察使”官銜,認為 “臧河南觀察使”就是,負有罷戰、息兵、交好兩國的使命;③陸離 《吐蕃統治敦煌的監軍、監使》,第31頁。陸氏因主張 “問事悉編”或 “悉編”就是 “觀察使”,遂以為spyan亦負有外交使命。其四,將P.T.1089《吐蕃官吏呈請狀》中所載及之 “spyan”,有譯為 “觀察使”,亦有譯為 “都護”,如譯 “觀察使”者有:位于Sha cu khri dpon(沙洲萬戶長)之后的Khri spyan、Kwa cuvi dmag pon(瓜州將軍) dang spyan、rGyavi khri spyan、 rGyavi spyan、 rtse rje blon (節兒論) dang spyan、spyan blon byang bzher等;譯 “都護”者有:位于 Khri dpon go cu rub之后的 Khri spyan、位于To dog chungu(小都督)之后的rGyavi spyan等;陸氏并云:“官職都護(spyan悉編,又譯為觀察使)。吐蕃統治下的敦煌在830年設有萬戶都護 (Khri spyan)和漢人都護 (rGyavi spyan)兩職。”④陸離 《吐蕃統治敦煌的監軍、監使》,第31頁。并稱:“吐蕃之都護 (spyan、悉編、觀察使)與唐朝的都護職能相似,有監察處理軍政要務,出使鄰國的職能。”⑤陸離 《吐蕃統治敦煌的監軍、監使》,第31頁。陸氏將spyan既稱為觀察使,又稱為都護,并主張都護有出使鄰國的職能,按李唐所遣出使國外的使者所持有的官職,絕大多數均屬中央機構的官職,未聞有以都護身份出使的記錄。⑥詳見李大龍 《唐朝和邊疆民族使者往來研究》,哈爾濱:黑龍江教育出版,2001年,第164-168頁。而且唐制都護的職掌,《通典》并未載及通使鄰國。⑦杜佑 《通典》卷32《職官十四·都護》,第896頁。是以吐蕃spyan的職能如何與唐朝的都護職能相似?其五,陸氏以為:

吐蕃在敦煌設有監軍之職,亦稱監使。吐蕃文為spyan,音譯為悉編。在蕃占前期,設有節兒監軍 (rtse rje spyan),亦譯為節兒觀察使,也即萬戶都護 (khri spyan),此職在吐蕃沙州蕃漢官員中排名第二,由吐蕃人擔任,主要負責監管沙州地區的軍事防御、漢人部落的土地劃分、賦稅征收等事宜,并主持司法斷案。①陸離 《吐蕃統治敦煌的監軍、監使》,第32頁。

上引文將spyan譯作 “監軍”“觀察使”以及 “都護”,一詞三義,究竟何者正確?而且又將 “節兒監軍” (rtse rje spyan)與 “萬戶都護” (khri spyan)混一。此乃因陸氏將敦煌最高長官誤以為是乞利本 (khri dpon即萬戶長),陸氏將乞利本又稱為節兒;②陸離 《吐蕃統治敦煌的監軍、監使》,第29頁。另方面將P.T.1089之第80-81行所載:“rtse rje blon dang khri dpon go cu rub//khri spyan//to dog chen po…”③王堯、陳踐 《吐蕃職官考信錄》,第107-108頁。(節兒論及萬戶長go cu rub、萬戶監軍、大都督…),認為rtse rje blon(節兒論)就是khri dpon(乞利本、萬戶長),因此rtse rje spyan(節兒監軍)就是khri spyan(萬戶都護)。如是見解,有待商榷,容下文詳述。其六,陸氏再據敦煌古藏文卷子P.T.997、P.T.1104,以及新疆米蘭出土的吐蕃簡牘所載,以為:“吐蕃河隴西域地區各節度使衙署中的悉編 (亦譯為都護、觀察使)是節度使的副手,與唐朝節度使下屬的觀察使有相似之處。”④陸離 《吐蕃統治敦煌的監軍、監使》,第33頁。吐蕃悉編職官的性質,似非節度使的副手,而且是否與唐朝節度使下屬的觀察使有相似之處,仍有待商榷,此容下文詳論。綜合以上所述,陸離氏并未將spyan官職作明確界定,亦未能予以系統性整理其職權,而且所論述者,是否能符合史實,仍有待驗證。

筆者于拙著 《唐代吐蕃史》及 《唐代吐蕃宰相制度之研究》二書,均論及吐蕃悉編之官屬。⑤詳見林冠群 《唐代吐蕃史研究》,臺北:聯經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2012年,第649-651頁;林冠群《唐代吐蕃宰相制度之研究》,臺北:聯經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2015年,第323-326頁。其中論點與上述諸學者不同處,殆于筆者認為悉編絕非唐制中的 “都護”,而且提出悉編官職的設置,實意味著吐蕃于地方實施有類現代之官僚集體領導制。然而,筆者既然反對將悉編比附為都護,卻仍于文中將悉編大部譯作都護,如此行文并不妥適。再者并未詳論吐蕃政治體制由首長制朝向委員制形式之發展,與設置悉編官職的關系,僅點到為止。由于沒有提出充足的論證,致無法形成堅實的主張。宜有本文予以充分說明。

在國外學界方面,英國托馬斯氏 (F.W.Thomas)于1951年所出版Tibetan Literary Texts and Documents Concerning Chinese Turkestan,Part2⑥《關于新疆的藏文文獻與寫本》(第二卷)。一書中,以為spyan(悉編)可能是rgyal gzigs的同義語,源自梵文的rajacakshu,意為贊普利益的代理人 (a general representative of the king’s special interest)。⑦F.W.Thomas, Tibetan Literary Texts and Documents Concerning Chinese Turkestan, Part2.London.1951.p.322,p.349.托馬斯氏亦于其書中解釋spyan就是王之眼、偉大之眼 (king’s eye,great eye)。⑧F.W.Thomas,op.cit.p.341.按西方學者每遇蕃語名詞,就自動于梵文上找語源。實際上,此官之職稱與梵文無涉,而且吐蕃在政治制度及職官體系方面,仍較近于中原。①詳見林冠群 《唐代吐蕃宰相制度之研究》,第417-448頁。至于以rgyal gzigs作為spyan同義語,并不恰當,因為吐蕃似不存有rgyal gzigs的官稱。日本武內紹人氏于其所著Old Tibetan Contracts from Central Asia(《中亞的古藏文契約文書》)一書中,解釋dmag dpon spyan一詞時,雖將spyan理解為inspector(檢查員、監督員),但仍引用佐藤長氏的意見,認為相當于漢文 “都護”的官職,并以為spyan系設置于所委派前往的單位之內或該單位主官之旁。②詳見 Tsuguhito Takeuchi, Old Tibetan Contracts from Central Asia.Daizo Shuppan, Tokyo.1995.p.230.巖尾一史氏則以為spyan與 “御目付”(おめつけ監察官)有關,漢文音譯為 “悉編”,亦有作 “悉邊”,此職是否屬于武官性質,目前仍不清楚。③[日]巖尾一史 《チべット支配初期の敦煌史に關する新史料-IOL Tib J 915とIOL Tib J 292(B)》,《敦煌寫本研究年報》第五號,2011年,第220頁。

由上述可知,學界至目前為止,對于吐蕃spyan官職的主張,或遵循 《新唐書·吐蕃傳》的記載,或有所誤解,或分析未能深入,致使關系著吐蕃王朝政治體制與官僚體系變革之spyan官職設立的意義及其功能,隱而未彰。

三 現存吐蕃文獻中之spyan

現存吐蕃文獻之中,記載有關spyan官職信息最多者,殆屬成書于公元九世紀上半葉之敦煌古藏文卷子編號P.T.1089《吐蕃官吏呈請狀》。④楊銘 《吐蕃統治敦煌與吐蕃文書研究》,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2008年,第50頁。P.T.1089《吐蕃官吏呈請狀》是一件相當有趣的文獻,其所載內容提供了許多寶貴的訊息,包括吐蕃攻下李唐河西地區以后,吐蕃之統治政策,以高等告身賦予被征服地區的統治階層,卻仍位居低等告身吐蕃官員之下;其內部官員的配置與官位品秩排序;河西地區內部有了爭議之時,下級向誰申述、如何申述,上級如何處理、如何回復;吐蕃統治敦煌以后,敦煌內部的蕃漢雙方官員,都恥于居對方之下的傾軋情形等等,均于該文獻的載記之中透露出來。⑤有關P.T.1089的譯讀與研究,早于1955年由法國拉露女士 (M.Lalou)于 《亞洲學報》 (J.A.)發表《公元八世紀大蕃官員呈請狀》一文。在日文方面,有山口瑞鳳氏于1981年 《東京大學文學部文化交流研究施設研究紀要》第五號,發表 《漢人及び通頰人による沙州軍團編成の時期》一文,文中重新譯注P.T.1089。在中文方面,最早由汶江于 《西藏研究》1987年第3期發表 《吐蕃官制考--敦煌藏文卷子P.T.1089號研究》;接著王堯、陳踐二氏于 《中國藏學》1989年第1期發表 《吐蕃職官考信錄》;楊銘氏則于2008年出版 《吐蕃統治敦煌與吐蕃文書研究》一書,書中于第35-62頁,有專章詳盡地譯解了P.T.1089。以上詳見楊銘 《吐蕃統治敦煌與吐蕃文書研究》,第35-37頁。尤其攸關吐蕃spyan官職的記載,更屬可貴。

首先,P.T.1089于第2行記載:

thabs la mchid myi mjal pav //sha cuvi khri dpon khri spyan gis yang slad du zus…①詳見國際敦煌項目網頁International Dunhuang Project所登載之Pelliot tibetain 1089.http: //idp.bl.uk/database/oo_scroll_v.a4d? uid=11352019612; recnum=86434; index=1

對于官位階序意見分歧 (一事),沙州萬戸長、萬戸悉編也為此呈請…

由上引文顯見,吐蕃于沙州萬戶設有Khri spyan,此Khri spyan與萬戶長聯名向上級行文呈請,此意味著Khri spyan的地位與職能,幾與萬戶長平齊,且暗示著萬戶向上行文時,亦需Khri spyan聯署。另于P.T.1222屬一份手稿的片段內容記載:

Va zha khri sde gsar gyi khri dpon khri spyan dang/khri dpon gyi yi ge pa la spring ngo //②詳見國際敦煌項目網頁International Dunhuang Project所登載之Pelliot tibetain 1222.http: //idp.bl.uk/database/oo_scroll_h.a4d? uid=2347584549; recnum=5604; index=1

致書吐谷渾新萬戶之萬戶長萬戶悉編以及萬戶長之書吏。

上引文顯示吐蕃于吐谷渾所設立的新萬戶之中,亦設置了Khri spyan(萬戶悉編),由此可見,吐蕃不僅于河西北道設置spyan職官,也于青海道設置spyan職官。易言之,吐蕃于各軍事占領區普遍設置了spyan的官職。其次,于P.T.1089第6-7行記載:

bde blon gyi vdun sa//zhang btsan bzang dang/blon rgyal sgra dang/spyan blon byang bzher dang g-yu…ra bsdus ste…③詳見國際敦煌項目網頁International Dunhuang Project所登載之Pelliot tibetain 1089.http: //idp.bl.uk/database/oo_scroll_v.a4d? uid=11352019612; recnum=86434; index=1

德論會議由尚贊桑、論杰札、悉編論蔣熱以及論玉札,于…召集…

由上引文可知,吐蕃河西北道的德論會議 (bde blon gyi vdun sa),由4位官員所組成,包括尚贊桑 (Zhang btsan bzang)、論杰札 (Blon rgyal sgra)、悉編論蔣熱 (sPyan blon byang bzher)及論玉札 (Blon g-yu[sgra])等,其中名列第3位者,其官銜為 “spyan”,余3位之銜稱則未載明。顯然于主掌吐蕃河西北道節度使軍區的最高層級的4位官員之中,包含排名第3的spyan,spyan確實參與了德論會議,共同議決軍區內的政務。其三,于第12行記載位于蕃人副節兒 (rtse rje vog pon)之下,有名叫張達列(Cang stags legs)者出任漢人的spyan(rgya las spyan du bskos pa)。④詳見國際敦煌項目網頁International Dunhuang Project所登載之Pelliot tibetain 1089.http: //idp.bl.uk/database/oo_scroll_v.a4d? uid=11352019612; recnum=86434; index=1此姓名顯示為漢姓蕃名,意味著敦煌漢人蕃化的模式,保留漢姓取用蕃式名字。另rgya las spyan du bskos pa一句,楊銘氏譯為 “漢人方面任命的都護”,⑤楊銘 《吐蕃統治敦煌與吐蕃文書研究》,第39頁。楊氏按照字面的意義翻譯,卻易為讀者誤以為此spyan系漢人方面所任命,實則為 “從漢人之中任命為spyan”之意。亦即spyan官職亦有由漢人出任者。

其四,于第36-43行記載由眾相 (zhang lon chen po)所裁示的涼州軍鎮 (Khar tsan khrom)除主官大將軍 (dmag dpon chen po)及spyan chen po(悉編掣逋)之外,其余官員之官銜品位排序,部份排序如下:

ru dpon //khri dpon //dgra blon chen po //rtse rje ra gan pa //zhing pon chen po //mkhar dpon chen po //stod smad gyi phyug mavi gzhis pon chen po //ru spyan nang kor las bskos pa rnams //dgra blon vbring po //ru theb dgra blon chungu…/zangs pa sna la gtogs pa /rtsis spyan //…gzhis pon spyan /…gzhis pon vog pon //…①詳見國際敦煌項目網頁International Dunhuang Project所登載之Pelliot tibetain 1089.http: //idp.bl.uk/database/oo_scroll_v.a4d?uid=11352019612;recnum=86434;index=1。 另見王堯、 陳踐 《吐蕃職官考信錄》,第105頁。以及楊銘 《吐蕃統治敦煌與吐蕃文書研究》,第57-58頁。

翼長、萬戶長、大守備長、黃銅告身之節兒、大營田官、大城塞長、上下部牧地大管理長、由贊普親信出任之ru spyan、中級守備長、ru theb、小守備長…屬于紅銅告身的僚佐、會計spyan、…牧地管理spyan…副牧地管理官…

由上引文得知,吐蕃于涼州軍鎮之中所設置的翼spyan,系位居軍鎮中各級主官之后,各級副官與僚佐之首,且此ru spyan系由贊普身邊親信所出任,ru spyan于編號P.T.997《瓜州榆林寺之寺戶、奴仆、牲畜、公產物品之清冊》一文中,載為nang khor(贊普內侍),②詳見Ariane Spanien&Yoshiro Imaeda,Fonds Pelliot Tibetain in Choix de Documents Tibetains conserves a la Bibliotheque Nationale Paris,1978,1979.vol.2.P.T.997.pl.305.第7行。可見nang khor為ru spyan的代稱,也由此可見蕃廷對翼spyan的重視。同時,蕃廷亦于會計、營田等官設有spyan官職。

其五,當沙州蕃人官員與漢人官員分別上訴,未獲回音之際,漢官再向瓜州將軍陳情,要求厘清沙州官階排序,此陳情由瓜州將軍 (Kwa cuvi dmag pon)以及spyan共同商議決定。此于P.T.1089第46-47行記載:

kwa cuvi/dmag pon dang spyan gyi mchid kyis bcad ces //sha cuvi rtse rje brtsangs pavi gral thabs las vbyung bav //③詳見國際敦煌項目網頁International Dunhuang Project所登載之Pelliot tibetain 1089.http: //idp.bl.uk/database/oo_scroll_v.a4d? uid=11352019612; recnum=86434; index=1。

由瓜州將軍及悉編經商議裁定了沙州節兒所派出官員的品位階序。

上引文顯示了吐蕃軍鎮 (Khrom)的主官將軍之側近,亦設立了spyan官職,而且遇事,由軍鎮主官會同spyan議定。類此事實,亦于編號P.T.997《瓜州榆林寺之寺戶、奴仆、牲畜、公產物品之清冊》一文有所記載。P.T.997記載了瓜州將軍及spyan會同榆林寺住持等共同主持清點瓜州榆林寺寺產事宜,并規定每七年重新清點后登記,于沙門住持及瓜州將軍與spyan駕前點交。其載云:

rtsis mgo bzhin thang lav brgal nas //ban de chos kyi gzhi vdzin dang dmag pon dang spyan gyi g-yar sngar gnyer bkum nas //④詳見Ariane Spanien&Yoshiro Imaeda,op.cit.P.T.997.pl.305.第15-16行。

依冊清點,更改清冊之后,于沙門住持以及將軍與悉編駕前點交。①譯文見王堯、陳踐編 《敦煌吐蕃文書論文集》,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8年,第5頁。

上引文確證了瓜州將軍遇事需會同spyan共同處理的事實。另于新疆米蘭出土的吐蕃簡牘,編號II 455-1 M.I.,vii,46記載:

byi bo bgyis pa khrim che la thug pa //dmag pon dang /spyan gyis dbyongs dkyigs[la] gsol cig //②詳見王堯、陳踐 《吐蕃簡牘綜錄》,北京:文物出版社,1986年,第392條,編號II 455-1 M.I.,vii,46。

行淫亂而觸大法者,將軍及悉編應將犯人處以絞刑。③譯文參酌王堯、陳踐 《吐蕃簡牘綜錄》,第69頁。

另編號II 403-1 M.I.x,6記載:

sgo gsol/spyan ched pos mchid kyis bcad de Nob ched povi rtse rje dang /zhang lon la gthad pa/④王堯、陳踐 《吐蕃簡牘綜錄》第393條,編號II 403-1 M.I.x,6。

此案,為悉編掣逋所判,交付大羅布節兒及尚論。⑤譯文參酌王堯、陳踐 《吐蕃簡牘綜錄》,第69頁。

按上二引文所載,指的是吐蕃西道節度使轄內的軍鎮中事,此處再次確認了上文所述及吐蕃于軍事占領區內遍設spyan職官的事實。同時,此處亦提示吾人有關軍鎮主官會同spyan處理司法案件的例證。

其六,瓜州將軍及spyan所暫定沙州官員排序,于47-49行記載如下:

rtse rje blon rgyavi khri dpon/rgyavi khri spyan to dog chen po/rtse rje vog pon/to do chungu /rgyavi spyan /stong pon bod las bkos pavi rnams//stong pon gyi zla rgya las bkos pavi rnams…⑥詳見國際敦煌項目網頁International Dunhuang Project所登載之Pelliot tibetain 1089.http: //idp.bl.uk/database/oo_scroll_v.a4d? uid=11352019612; recnum=86434; index=1。

節兒論、漢人之萬戶長、漢人之萬戶 spyan、大都督、副節兒 (rtse rje vog pon)、小都督、漢人之spyan、由蕃人擔任的諸千戶長、由漢人出任的千戶長諸僚佐…

上引文已經很明顯地指出節兒論與萬戶長屬不同的職官,不能混一。因為按照上引蕃文的行文,若以為節兒論與漢人之萬戶長寫于同一字段,就據之以為二者同一。若然,則后續一欄的漢人萬戶spyan也應與大都督同一,但這是錯誤的,因為眾所周知,大都督是沙州漢人所擔任的最高官職,從未兼任漢人萬戶spyan。同理,前一字段所顯示:節兒論與萬戶長是為各別不同的官職。其七,于76-77行記載:

Sha cuvi dpon snavi gral thabs slan cad vdi dzhin mchiv shig cas par rtse rje blon dang spyan gyi (steng du) spring shig ces //⑦詳見國際敦煌項目網頁International Dunhuang Project所登載之Pelliot tibetain 1089.http: //idp.bl.uk/database/oo_scroll_v.a4d? uid=11352019612; recnum=86434; index=1。

沙州各種官員的排序與品位今后就依此執行,并致函節兒論與spyan。

上引文提及上級于行文知照沙州之時,其系以節兒論連同節兒spyan為名照會之。于此可見,吐蕃于州節兒側近亦設立了spyan官職,但P.T.1089并未列出節兒spyan的地位,按spyan的地位均低于主官的常例來看,節兒spyan當位于主官沙州節兒之下,卻能與沙州節兒共同主管州務。

其八,于80-83行記載了最后確定下來的沙州官員品位排序,茲節錄部份如下:

rtse rje blon dang khri dpon go cu rub //khri spyan //to dog ched po //stong pon bod las /bskos pavi rnams//rtse rje vog pon //to dog chungu //rgyavi spyan //stong zla rgya las bskos pavi rnams //stong cung bod las bskos pavi rnams //rtse rje chungu dang mngan go cu rub…①詳見國際敦煌項目網頁International Dunhuang Project所登載之Pelliot tibetain 1089.http: //idp.bl.uk/database/oo_scroll_v.a4d? uid=11352019612; recnum=86434; index=1。

節兒論以及州內萬戶長、萬戶spyan、大都督、蕃人所任諸千戶長、副節兒、小都督、漢人之spyan、由漢人出任的千戶長諸僚佐、蕃人所出任的諸小千戶長、小節兒以及州內岸本…

上引蕃文中,有將rtse rje blon dang khri dpon go cu rub理解為:節兒論兼萬戶長州內權限者,更因之將節兒與萬戶長二官職視為同一,亦將節兒spyan與萬戶spyan二官職視為同一。例如陸離氏將46-48行以及上引80-83行合觀以為:

這里的節兒論 (rtse rje blon)和 (dang)萬戶長州內權限者 (khri dpon go cu rub)即節兒論唐人乞利本 (rtse rje blon rgyavi khri dpon)②陸離《吐蕃統治河隴西域時期制度研究:以敦煌新疆出土文獻為中心》,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20頁。復以46-48行所載以為:

沙州最高官員全稱是”節兒論唐人乞利本 (rtse rje blon rgyavi khri dpon)”,簡稱”節兒論 (rtse rje blon)”,由此可知沙州乞利本 (khri dpon)也即是沙州節兒論 (rtse rje blon),它們是同一官職的兩種不同的稱呼。③陸離 《吐蕃統治河隴西域時期制度研究:以敦煌新疆出土文獻為中心》,第19頁。

筆者試揆陸氏將沙州節兒論與乞利本二職混一的理由,可能是依上引蕃文的行文方式,所列各個官稱均置于一欄之中,唯有rtse rje blon dang khri dpon go cu rub及rtse rje chungu dang mngan go cu rub二欄內,將二官職中間用dang字聯結,遂將dang字理解為“兼”或 “兼任”之意。此理由的問題在于,吾人若將rtse rje chungu dang mngan go cu rub理解為 “小節兒兼州內岸本”,將產生一根本疑問,即小節兒僅由一人出任,而州內岸本應不只一人,二者間如何兼任?更何況藏文dang字為 “和、與、及”之意,當二個名詞之間使用dang字連接之時,就是 “和、與、及”之意,若將之視為 “兼、兼任”的字義時,則仍須視前后文而決定,倒如P.T.1089第54行記載:“vBal dra ma Legs rtse rje chungu dang dra blon go cu rub…bskos nas/”①王堯、陳踐 《吐蕃職官考信錄》,第106頁。,上引文就明確指出:任命未杞瑪勒為小節兒兼州內守備長,此處之 “dang”就是 “兼、兼任”之意。別無他意,更無 “兼、兼任”的字義。筆者以為上引蕃文的每一字段,為記載官稱及顯示其官位品階的順序,如是則沙州各級官員中,最高階為節兒論與州內萬戶長,以下依序為萬戶spyan、大都督等,如此理解當屬合理。

綜合以上P.T.1089的記載,吾人得知吐蕃并未于中央設立以悉編掣逋為首長的管理邊區專門機構,而是吐蕃軍事占領區各節度衙、各軍鎮遇事向眾相稟呈,由眾相作裁示。因此,眾相顯為吐蕃軍事占領區各節度使 (bde blon)的直屬長官。另方面,吐蕃于軍事占領區的建制之中,從最高主官德論,中間經德論下屬各軍鎮之主官如瓜州將軍(Kwa cuvi dmag dpon),以及各軍鎮下屬主官如翼長 (ru dpon)、萬戶長 (khri dpon)、州節兒 (rtse rje)等之側近,都設置了spyan官職。甚至連漢人所出任的萬戶長之側近,也設置了spyan,而且于事務性職官如會計、營田也都設置了spyan。

四 吐蕃spyan職官的屬性

吐蕃在州節兒以下的主官,仍有主管部落的部落使,此為吐蕃基層的地方官。吐蕃是否于軍事占領區基層的單位亦設立spyan官職?此雖于敦煌古藏文卷子之中,仍未檢索出現,但在敦煌漢文文獻之中卻有所記載,例如編號S.11454F《戌、亥等年左六至左十將供羊歷》之文書,記載左十項目下載:“十三日白母一口供…”以下殘缺,其左側有 “絲綿監軍”之字眼,②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英國國家圖書館等編 《英藏敦煌文獻》第13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84頁。此銜之蕃文似應為:“dar pavi sde spyan”,然古藏文卷子中仍未見及。按絲綿監軍應即沙州漢人部落之一絲綿部落的spyan,當時沙州漢人已將spyan稱之為 “監軍”,而非 “觀察使”,亦非 “都護”。此非單例,又如編號S.5812《丑年 (821)八月女令狐大娘牒》牒文記載:

經七、八年,后致三部落了監軍,借張鸞堂…南房一、廚舍一…亦經五、六年,監軍死后,兩家各自收本分舍,更無言語論理。③唐耕耦、陸宏基編 《敦煌社會經濟文獻真跡釋錄》第2輯,北京: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復制中心,1990年,第287頁。

上引文之 “致三部落”,應為沙州部落中之 “Phyugs mtshams kyi sde” (擘三部落)的另一音譯。故引文中之監軍應即擘三部落的監軍,蕃文應為:“Phyugs mtshams kyi sde spyan”。另編號S.6172《布薩文》記載:“次用莊嚴,節兒監軍尚論爰及良牧杜公。”④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英國國家圖書館等編 《英藏敦煌文獻》第10卷,第138頁。編號P.3770《發愿文》載:“時則有節兒監軍及良牧杜公,為城隍囗安之所為也。”⑤楊富學、李吉和輯校 《敦煌漢文吐蕃史料輯校》,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94頁。P.3699《祈愿文》亦載:“節兒、監軍,福祚潛運,光祥大乘,榮貴日新,口聲不朽。”①楊富學、李吉和輯校 《敦煌漢文吐蕃史料輯校》,第231頁。另李正宇氏綴合編號ДХ.1462與P.3829兩件文書,是為 《吐蕃論董勃藏修伽藍功德記》,②李正宇 《吐蕃論董勃藏修伽藍功德記兩殘卷的發現、綴合及考證》, 《敦煌吐魯番研究》第2卷,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249-257頁。其上所載論董勃藏的官銜為:“沙州行人三部落兼防御兵馬及行營留后大監軍使。”③上海古籍出版社等編 《俄藏敦煌文獻》第8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192頁。筆者以為上引銜稱中之 “防御兵馬及行營留后”,應為漢人所填加上去的“空銜”,因為在現存傳世的吐蕃文獻之中,例如P.T.1089并不存有以蕃文書寫的 “防御兵馬行營留后”等字樣的銜稱,這是典型的漢式官稱,是為吐蕃實際不存在的官員銜稱。其所以如是書寫,目的在于美化其官銜。因此論董勃藏的實際銜稱應為 “沙州三部落大監軍使”,易言之,就是 “沙州節兒監軍”,二者同一。

上引四例中之 “節兒監軍”或 “沙州行人三部落大監軍使”,應即蕃文之 “rtse rje spyan”或 “Sha cuvi sde gsum spyan ched po”。于此吾人可以確定,在吐蕃治下的唐人所書寫的當代文獻之中,將spyan官職以 “監軍”或 “監軍使”目之。

事實上,唐廷亦知悉吐蕃spyan職官應為何種性質的官屬。于唐憲宗朝任翰林學士、左拾遺④元和二年至六年間 (807-811)的白居易,奉命撰擬 《代忠亮答吐蕃東道節度使論結都離等書》,白居易于其書函之中,稱吐蕃東道節度使領導人銜稱為 “大蕃東道節度使論公都監軍使論公麾下”⑤白居易 《白氏長慶集》卷57《代忠亮答吐蕃東道節度使論結都離等書》,景印文淵閣 《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1080冊,第621頁。。上引銜稱中之 “大蕃東道節度使論公”指的就是吐蕃東道節度衙的主官論結都離 (dBavs blon rgyal to re stag snyes),論結都離至贊普墀祖德贊與烏依冬丹 (達磨)之時,出任為首席宰相;⑥林冠群 《唐代吐蕃宰相制度之研究》,第219、414頁。論結都離當時的吐蕃官銜應即為 “bde blon”。而另一銜稱“都監軍使論公”,就是吐蕃東道節度使 (bde blon)側近的spyan chen po,唐廷稱之為“都監軍使”。由此足見,李唐官方致書吐蕃東道節度使時,亦尊重當時吐蕃的體制,按照吐蕃官場的習慣,將書函的收信人,以主官東道節度使 (bde blon)及其側近的都監軍使 (spyan chen po)并列。于此,吾人更可以確認,上至吐蕃bde blon側近的spyan(都監軍使),下至吐蕃底層的sde spyan(部落監軍),不論是吐蕃治下的唐人或李唐官方,皆以 “監軍”或 “監軍使”名之,從未使用 “觀察使”,更遑論 “都護”。

上述吾人所引用吐蕃時期文獻所載之職官,均屬于吐蕃以武力攻占他國疆域的軍事占領區。其他如吐蕃本部的五翼六十千戶,是否亦如吐蕃軍事占領區般,于各級主官之側近設置spyan職官?答案是肯定的,但仍有些差異。近于巴桑旺堆氏所解讀新近發現的古藏文文書 《吐蕃兵律文書》中,①敦煌古藏文 《吐蕃兵律文書》系由西藏百慈古藏文研究所負責人噶瑪德萊先生提供給巴桑旺堆氏之電子圖版。原件為長卷式的殘本,長約8-9米,寬約0.3-0.35米左右。與敦煌古藏文文書風格完全-致。據巴桑旺堆氏分析,該文書似屬公元784年至848年間的產物。圖版請見巴桑旺堆 《一份新發現的敦煌古藏文吐蕃兵律文書 (下卷)初步解讀》,《中國藏學》2015年第S 0期,第49-61頁。另見巴桑旺堆 《一份新發現的敦煌古藏文吐蕃兵書殘卷解讀》,《中國藏學》2014年第3期,第5頁。有如下記載:

…mnangs chod do vtshald /la //dra ma de vi tshe dpav bo bgyiste //dpav mtshand la ma thug pa man chad //srang grangsu /nod de chog //dmag phond dang spyan gyis//bkav grims bzhin du //stsiste stsold cig //②巴桑旺堆 《一份新發現的敦煌古藏文吐蕃兵律文書 (下卷)初步解讀》,第10頁第213-215行。

…繳獲戰利品過程中,若以作戰中勇猛而獲得,則獲賞者是具勇士標幟以下者,其 [賞賜]按秤數來領取,由將軍和監軍使依欽命法計算后給予。③譯文參酌巴桑旺堆氏之翻譯,并作部份調整,詳見巴桑旺堆 《一份新發現的敦煌古藏文吐蕃兵律文書(下卷)初步解讀》,第30頁。

上引文記載蕃軍于分配戰爭所得戰利品之規范,系由 「dmag phond dang spyan」 (將軍和監軍使)共同處理。設若戰利品甚伙,仍可分與翼長以下,平民以上之時,該文書載及翼監軍所分的數量等級如下:

stong phond lug gnyis stsold chig /stong phond gyis //lug gnyis thob na //ru vu chung gi mnangs skal du lug gsum stsold cig //ru vu chung gis lug gsum thob na ///ru vbring lug bzhi stsold cig //ru dpond vbring pos lug bzhi thob nav //ru dpond chen pho lug lnga stsold cig //mnangs ji las bgo vang//rung shas vdi bzhin //du goste stsold cig//khrom gyi vog dpond ni//ru dpon dang thang mnyam bar stsold cig //ru spyan gyi rnams gyang //ru vbring dang thang mnyamo //dmag phond chen pho dang //spyan chen po ni //mnangs sa las myi stsald to //④巴桑旺堆 《一份新發現的敦煌古藏文吐蕃兵律文書 (下卷)初步解讀》,第10頁第220-224行。

千戶長分得兩只羊為例進行分配。若千戶長分得2只羊,則賞給小翼長的戰利品為3只羊。小翼長若分得3只羊,賞給中翼長4只羊。中翼長若分得4只羊,賞給大翼長5只羊。戰利品無論如何分配,宰羊數目按此分配。賞給軍鎮下級官員之標準與翼長等同。翼監軍之標準與中翼長標準等同。大將軍與大監軍使之賞賜則不從戰利品出。⑤譯文參酌巴桑旺堆氏之翻譯,并作部份調整,詳見巴桑旺堆 《一份新發現的敦煌古藏文吐蕃兵律文書(下卷)初步解讀》,第30-31頁。

按上引文所載,吐蕃翼 (ru)之建制設置有大翼長、中翼長、小翼長等官職,而翼監軍使的地位等同于中翼長。由于 《吐蕃兵律文書》應屬針對全蕃軍事作戰方面的法規,并非片面針對邊區或軍事占領區。由是得知,蕃廷于全蕃各地翼 (ru)之層級均設置了監軍使職,地位低于翼長,卻能與翼長共同議決地方軍、民之政。至于本部千戶長以下則未見有設置監軍的記載,此與吐蕃軍事占領區于各級均設置監軍,大有不同。

至于吐蕃對spyan官職的概念為何?幸有陳寅恪氏譽為 “大玉天球”的 《唐蕃會盟碑》碑銘,①陳寅恪 《吐蕃彝泰贊普名號年代考》,氏著 《陳寅恪先生論集》,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71年,第225頁。提供了寶貴的線索,讓吾人有機會就吐蕃人對spyan官職屬性的理解,一探究竟。《唐蕃會盟碑》背面碑銘記載吐蕃于公元823年 (穆宗長慶三年)二月十四日,于蕃京邏些豎立長慶會盟碑。其中第68行至70行記載唐廷派遣御史中丞杜載與贊善大夫,前往參與觀禮。碑銘載其事云:

rdo rings vdi vdri bavi spyan yan //rGyavi pho nya thabs//vGu shevu zhang shing yod pa /Do tseve dang /thabs Tsan shan de bvu yod pa /lastsogs pas byas su //②王堯編著 《吐蕃金石錄》,北京:文物出版社,1982年,第38頁。

上引碑銘,王堯氏譯為:“樹碑之日,觀察使為唐之御史中丞杜載與贊善大夫高XX等參與告成之禮。”③王堯編 《吐蕃金石錄》,第44頁。按上譯文并未如實地依蕃文銘文翻譯,因為上引蕃文碑銘并未有“樹碑之日,…參與告成之禮”等字樣及文意,也未譯出rdo rings vdi vdri bavi之意義,以致誤導后輩引用者。實際上,銘文應譯成:“觀詢 (vdri ba)此石碑之悉編 (spyan),由唐之使者,官居御史中丞之杜載與官居贊善大夫等擔任。”由上得知,吐蕃將唐廷派遣至邏些,負有參與并觀詢立碑事宜的唐使,命之曰 “spyan”(悉編)。

有關上述碑銘的譯釋,中外學者或誤譯或未能真確理解碑銘意涵,而錯失了解開spyan職官屬性的線索。例如英國理查德遜氏 (H.E.Richardson)將 《唐蕃會盟碑銘》第68-70行,載錄為:

rdo rings la vdri bavi spyan yan //rGyavi pho nya thabs //vGu shi cung shing yod pa //Do tsheve dang thabs Can shan de bvu yod pa //Li khri bvu la stsogs pas byas so //④H.E.Richardson, A Corpus of Early Tibetan Inscriptions, Royal Asiatic Society, Hertfort.1985.p.116.

上引碑銘雖與王堯氏所著錄的銘文者,小有差異,⑤例如王堯版vdi-理查德德遜版la;王堯版zhang shing-理查德德遜版cung shing;王堯版Tsan shan-理查德德遜版Can shan;王堯版 “無”-理查德德遜版Li khri bvu;王堯版su-理查德德遜版so。然實際內涵仍屬一致。理查德遜氏卻將上引碑銘譯如下文:

And an examination of this inscribed stone pillar was made by the Chinese envoys Do Tse’ e, who has the rank of‘Gu Shi Cung Shing,and Li Kri B’ u,who has the rank of Tsan Shan De B’ u, and others.⑥H.E.Richardson,op.cit.p.117.

由唐使官居御史中丞的杜載,以及官居贊善大夫的李繼夫及其他人,檢視此刻字石柱。

由理查德遜氏所譯者看來,并未將 “vdri bavi spyan”譯出,僅約略譯出 “vdri ba”為“檢視、檢查”,而且以名詞詞組 “an examination of”呈現,漏失了 “spyan”一字。顯然理查德遜氏對spyan職官一無所悉。李方桂、柯蔚南二氏則譯為:“As supervisors of the long stone, the Chinese envoys Do Tse’ e, having the rank of‘gu…and…having…, did…”,①李方桂、柯蔚南合著 《古代西藏碑文研究》,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87年,第99頁。(作為石碑的監督人或指導者,官居御…之唐使杜載…以及…擁有…作了…)。李、柯二氏以 “As supervisors of the long stone” 譯 “rdo rings la vdri bavi spyan yan”,將“vdri bavi spyan”理解成 “supervisors” (監督人或指導者)。顯然李、柯二氏已看出spyan的意義,此較諸理查德遜氏高明,但并未說明spyan究為何性質的官屬。陸離氏則未理會動詞vdri ba(觀詢、檢視)所支配的rdo rings vdi(此石碑)或rdo rings la(對石碑),將之斷句為 “vdri bavi spyan”,并據之創造出一吐蕃官名為 “問事悉編”。實際上rdo rings vdi(或la)vdri bavi為一名詞補語,用來修飾spyan,正確理解應為“觀詢此石碑之悉編”。而此處之 “悉編”(spyan),是否為李、柯二氏所理解的supervisors?或王堯氏所翻譯的 “觀察使”?還是應譯成其他官稱?此仍需視杜載入蕃,究竟是以何名義,負何任務來決定。

唐使杜載入蕃一事于漢史料之中,僅有 《冊府元龜》載及,其于 《外臣部·通好》記載:“(長慶二年)十月辛酉,以太子仆杜載為太仆少卿兼御史中丞,持節,充答吐蕃謝會盟禮畢使,仍賜服金紫。”②《冊府元龜》卷980《外臣部·通好》,臺北:大化書局,1984年,第11516頁。據上引文,唐廷于穆宗長慶二年 (822)十月辛酉派遣杜載赴蕃,途程至少需時3個月,至長慶三年 (823)一至二月間抵蕃京,二月十四日順道參與豎碑典禮。由此即知唐廷并非派遣杜載專程前往蕃京參與豎碑典禮,而是就完成唐蕃會盟一事答謝吐蕃,其正式頭銜為 “答吐蕃謝會盟禮畢使”,御史中丞為其虛銜。對此,按上引碑銘所載分析,吐蕃將唐使杜載所負的任務,以其國spyan職官加以概括。除此外,筆者以為仍可有另一層的解讀,即唐蕃會盟碑銘所載之 “rdo rings vdi vdri bavi spyan”,此句所提及查看此會盟碑的 “spyan”,僅指查看此碑銘的內容,是否有依照唐蕃雙方所議定的內容雕制,“查看” (vdri ba)后,回朝廷稟報。此處所表達之 “spyan”,僅只針對查看石碑一事,并未涵括杜載等人其他的任務,因為杜載等人主要是代表唐朝的 “答吐蕃謝會盟禮畢使”,并不專為吐蕃立碑事而來。因此,上引碑銘中的“spyan”,似乎專指作為朝廷的 “耳目”,代替唐廷來了解吐蕃立碑及碑銘內容等事宜。由此足見,蕃人對 “spyan”官職的概念是為贊普或是蕃廷的 “耳目”,與 “spyan”字義是為吻合者。是以不宜將 “spyan”與唐制中的監察御史、御史中丞等職銜混為一談。由是得知,蕃廷為了解外朝或地方上的人、事、物之時,作為蕃廷的耳目,所派出去的使者,就稱之為 “spyan”(悉編),屬于使職,并非常任官。這是由 《唐蕃會盟碑》碑銘的記載所獲得的概念,因此,王堯氏將之譯成觀察使,較諸supervisors(監督)要準確。但若是將所有spyan均看成是觀察使,則大有疑問。因為如前所云,吐蕃于地方各級主官之側近均設置了spyan,與各級主官共同掌理轄區內的一切軍、民之政。如是職官若是譯成唐制的 “觀察使”,則與吐蕃體制大有捍格:其一,唐制 “觀察使”于唐初,名稱仍未確定,諸如 “巡察使”“按察使”“采訪使”均有之,系由中央不定期派出至各州縣,任務為察訪地方官政績,并回稟朝廷;反觀吐蕃spyan官稱于初始啟用就確定下來,從未改變;而且就官員配置上看,吐蕃為軍事占領區各級主官及地方翼長之旁設立,唐朝為不定期派遣,二者顯然不同。其二,至唐肅宗乾元元年 (758)唐朝改 “采訪處置使”為 “觀察處置使”,簡稱觀察使,此官經常為節度使自領;反觀蕃方,軍事占領區各級主官及地方主官從未兼任spyan。其三,唐制 “觀察使”亦可為地方主官,掌理數州之政;然而,吐蕃spyan絕非地方主官,不能單獨掌理地方。而且吐蕃地方各級主官大部已設置副手,例如副節兒 (rtse rje vog dpon)等,無需監軍擔任主官副手。更何況監軍與副主官為不同性質的官職,一為監督主官,一為輔佐主官,怎可混為一談。是以李唐官方與吐蕃治下的唐人了知spyan職官的屬性,將蕃廷于各級地方主官側近所設置的spyan,以 “監軍”或 “監軍使”名之,而不用 “觀察使”,當有其道理。

綜上所述,吐蕃職官spyan(悉編)的屬性為使職,依任務的不同,可分為二種不同的漢譯名稱:一為派赴至地方及軍事占領區,與地方主官及軍事占領區各級主官共治,具有代表蕃廷監視軍事占領區與地方主官意味的官職,因而譯稱為 “監軍”或“監軍使”;二為屬于臨時性任務者,代表蕃廷的耳目,或監督,或實地了解真相后,任務完成即回朝稟報者,或可譯稱為 “觀察使”。然而,筆者對于 《舊唐書·德宗本紀》記載于貞元二十年 (804)夏四月丙寅,吐蕃派遣使團54人赴唐,唐方將蕃使團團長之官銜載為 “臧河南觀察使”,①《舊唐書》卷13《德宗本紀下》,臺北:鼎文書局點校本,1979年,第399頁。深以為不妥。考上引官銜應即為吐蕃雅魯藏布江南岸,屬吐蕃左翼軍區之中的一位ru spyan(翼監軍),受命往使李唐,唐方將此spyan官銜,譯成了 “觀察使”。按上文已述,此位吐蕃左翼監軍是為贊普親信 (nang kor),是以受命出使赴唐,但其身份仍然是監軍使,并非觀察使,而且是地方層級的官屬,可見貞元二十年夏四月的吐蕃使團層級并不高。

五 吐蕃設置spyan職官的功能與意義

吐蕃spyan職官的設立,與吐蕃君相關系以及中央與地方關系之演進,息息相關。按吐蕃于立國初始,將吐蕃贊普定位為入主人間的天神之子,是為神人合一的概念與形象。由于贊普所特具的神性,使得吐蕃贊普在職責與角色扮演上,與實際統管國務民政的相權,作了明確的分工。此于藏學先驅意大利杜奇氏 (G.Tucci)的研究中,已有很清楚的論述,杜奇氏以為由于贊普的神圣性,其職責為:

that of keeping off epidemics, causing the rain to fall, assuring fertility, in other words that of maintaining the cosmic and social order intact and in due working order.①Tucci, G., The Secret Characters of the Kings of Ancient Tibet.East and West.VI.Roma.1955.p.200.

負責免除瘟疫,促使風調雨順,保證土壤肥沃,換句話說就是要完整地維系宇宙與社會秩序,并使之運作正常。

上述杜奇氏的研究所得,當來自于 《敦煌古藏文卷子》所記載的內容,例如 《敦煌古藏文卷子》所收P.T.1286《吐蕃贊普世系表》述及吐蕃王室始祖由天界下凡之內容顯示,贊普以天神之姿入主人間,促使天人和諧,萬物滋長的象征意義。②Ariane Spanien&Yoshiro Imaeda,Fonds Pelliot Tibetain in Choix de Documents Tibetains conserves a la Bibliotheque Nationale Paris, 1978, 1979.vol.2.P.T.1286.pl.555.第43-44行。由于上述角色的扮演,贊普對于俗世的瑣事,諸如管理百姓、征稅、維持社會秩序、征戰等等,均由贊普王室委托其所信任的貴族代為處理。③林冠群 《唐代吐蕃建構天下秩序初探》,《中央民族大學學報 (哲社版)》2016年第4期,第83頁。

易言之,贊普為天下共主,透過委托關系,由入朝為官的貴族代掌國事,其中以大論 (blon che)為最高行政首長,相當于中原王朝的宰相,由贊普任免。大論帶領實際推動吐蕃王朝政務的官僚體系,而此官僚體系運作的負責人,就由大論一人擔綱。凡此,中原史官亦獲有類似信息,而有所記載,例如 《通典》記載吐蕃 “置大論以統理國事”④《通典》卷190《邊防六·西戎二·吐蕃》,第5172頁。;《冊府元龜》描述吐蕃政事的推動云:“事無大小,必出于宰相便宜從事”⑤《冊府元龜》卷961《外臣部·土風三》,第11309頁。。職是,吾人可云吐蕃贊普王室所代表的王權,與實際統理國事的大論所代表之相權,早于吐蕃建立王朝政體甫初,即已區分得非常清楚。⑥林冠群 《唐代吐蕃宰相制度之研究》,第78-80頁。例如 《敦煌古藏文卷子》P.T.16記載:

rje lha sras kyi zhas nga nas //myi rje lhas mdzad pas thugs la vphrul mngav…blon chen po vphags pha dang ldan ba…⑦Ariane Spanien&Yoshiro Imaeda,op.cit.P.T.l6.pl.12.葉33下第1-2行。

王神子陛下,由于天神來作人主,心具神變…大論卓越…⑧譯文參酌張云、黃維忠輯 《唐代吐蕃資料選輯》,北京:中國藏學研究中心歷史所,2005年,第362頁。《敦煌古藏文卷子》I.O.751載:

lha sras dbu rmog brtsan po dang /blon po dpav vdzangs ldang zhing…⑨Ariane Spanien&Yoshiro Imaeda,op.cit.I.O.751.pl.15.葉38上第2-3行。神子頭盔堅固 (表權勢浩大之意),臣子英勇賢明…

上引二文顯示,于描述吐蕃贊普多以天神化現等相關概念呈現,而大論或臣子則以諸如“vphags pha”(卓越)、“dpav vdzangs”(英勇賢明)等詞匯加以形容。上述文意呈現出吐蕃君相之間委托關系的特質。

其間,松贊干布 (Srong brtsan sgam po?-649)一朝之君相關系曾有戲劇性的變化。據漢史料所載,松贊干布性格強悍,才能出眾,系為不世出的雄主。①《舊唐書》卷196上 《吐蕃傳上》記載: “弄贊弱冠嗣位,性驍武,多英略,其鄰國羊同及諸羌并賓伏之。”吐蕃于其在位之時,君相之間的關系是為君上主導政務,大論協助實踐政令,大論于此時方真正成為贊普的部屬,凡事奉贊普的命令行事,此改變了原先贊普與大論分工的現象,大論充其量僅為贊普跑腿、辦事的吐蕃政府最高官員之身份。②林冠群 《唐代吐蕃宰相制度之研究》,第200-202頁。

然而,好景不長,松贊干布子早亡,松贊干布于公元649年薨逝,其孫芒倫芒贊(Mang slon mang brtsan 650-676在位)8歲繼立,大論祿東贊 (mGar stong rtsan yul zung?-667)攝政,如是情況造成原本君強臣弱形勢,逆轉成為君弱臣強的局面。芒倫芒贊束手于位,所有國事由祿東贊代掌。自公元650年至公元699年近五十年期間,大論職位接續由祿東贊父子三人包辦,噶爾氏 (mGar)家族掌控了統治吐蕃的實權,吐蕃王室落入凡事無法置一喙的困境。

芒倫芒贊于公元667年去世,遺腹子都松芒保杰 (vDus srong mang po rje 676-704)于父王逝后7日出生,③dPav bo gtsug lag vphreng ba,Chos vbyung mkhas pavi dgav ston(賢者喜宴)part 4,New Delhi.1962.葉70上,第5行。隨即登基。隨著都松芒保杰年歲的增長,吐蕃王室處心積慮策畫奪回大權。此時李唐正由武則天掌政,對吐蕃之侵擾唐境,采取主動出擊的政策,唐蕃之間情勢因之逆轉,迫使主掌政權的吐蕃大論論欽陵 (mGar khri vbring btsan brod?-699祿東贊次子)無法安坐于吐蕃政治中心,必須前往青海邊區與李唐周旋,如此給予吐蕃王室傾覆噶爾氏家族的良機。

公元699年,時年23歲的吐蕃贊普都松芒保杰執殺論欽陵黨兩千余人,并舉兵討伐論欽陵,握有重兵的論欽陵竟然不戰而潰,自殺身亡。④《資治通鑒》卷206“則天后圣歷二年 (699)二月丁酉條”,第6539頁。按論欽陵不但擁有吐蕃正規雄師,且于過往38年間 (至少于660年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至此竟未戰而兵潰,可見吐蕃贊普為天神之子下凡的信念,深入吐蕃人心。吐蕃王室于收回大權以后,開始著手改革體制,以避免重蹈王室有如擺飾花瓶的覆轍。

蕃廷首先于中央改造宰相制度,廢除單獨一人擔任宰相的辦法,同時任命多人為相,賦與chab srid kyi blon po chen po bkav la gtogs pa頭銜,蕃文字面上意義為 “詔命政事大臣”,唐人則理解為 “宰相同平章事”⑤《唐蕃會盟碑》右面碑銘:“大蕃宰相等和好登壇立盟官寮名位”。詳見王堯編著 《吐蕃金石錄》,第13-17頁。。公元701年以后至712年,是為吐蕃王室改造相制的初始,據 《敦煌古藏子卷子》所收 《吐蕃大事紀年》所載此12年之中,行使宰相職權如主持會盟等之大臣名諱累計如下表⑥詳見Ariane Spanien& Yoshiro Imaeda,op.cit.I.O.750.pl.584-586.第 86-87、89-90、98、103-104、106、 107、 109-110、 112-113、 115-116、 117-118、 127、 128-129、 131-132、 133-134 等諸行。:

吐蕃701-712年間眾相任職表

上表所示,吐蕃于鏟除獨相制,新立眾相制甫初的12年之間,共計任命了10位 “宰相同平章事”,分別為尚贊咄熱拉金 (Zhang btsan to re lhas byin)、森哥囊咄熱畿 (Seng go snang to re skyi)、曲芒保杰拉松 (Khu mang po rje lha zung)、論芒贊東息 (Blon mang btsan ldong zhi)、尚墀桑達則 (Zhang khri bzang stag tsab)、韋乞力徐尚年 (dBavs khri gzigs zhang nyen)、坌達延贊松 (vBon da rgyal btsan zung)、尚甲咄 (Zhang rgya sto)、達古日則 (sTag gu ri tsab)、屬盧墀徐囊恭 (Chog ro khri gzigs gnang kong)。其中曲芒保杰拉松于公元705年任首席宰相,旋即遭罷黜,同時也失去眾相官職,而由韋乞力徐尚年接任首席宰相職務。上述之宰相同平章事分攤了原大論的職權,眾相會議遇事集體議決之方式,取代了原有大論的獨自決策,促使吐蕃官僚體制由首長制走向集體議決的委員制。中央體制如此變革,地方體制勢必跟著改變。

《賢者喜宴》記載吐蕃原有的地方建制如下:

de rnams la rgod kyi stong sde drug bcu rtsa gcig zer ste rgod ni vbangs rab tshan dmag gi las byed pavi ming ste de rnams la stong dpon yang drug bcu rtsa gcig go/dbu ru stod smad kyi dmag dpon sna nam rgyal rgan dang sbas skyes bzang stag sna/devi dpav zla gnon vphan gsum dang shod bu khod btsan/…/g-yo ru stod smad la ru dpon myang stag gzig g-yu btsan dang mchims rgyal gzigs shud ring/dpav zla g-yas mang bzher dang so gad gnyan bzher…①dPav bo gtsug lag vphreng ba,op.cit.葉20上,第4-6行。

對那些稱為六十一個 “桂之千戶”(rgod kyi stong sde)者,即高等屬民從事軍事者之稱呼。那些千戶長,據謂有六十一位。中翼上下部 (dbu ru stod smad)之將軍 (dmag dpon)為那囊杰干與貝杰桑達納 (sbas skyes bzang stag sna),彼等之副將 (dpav zla)為農潘松與許布奎贊…。左翼上下部 (g-yo ru stod smad)之翼長(ru dpon)為娘達息玉贊與琛杰息許仁,副將 (dpav zla)為葉芒熱…②譯文參酌巴臥祖拉陳哇著,黃顥譯注 《賢者喜宴 (mkhas pavi dgav ston)摘譯 (二)》,《西藏民族學院學報》1981年第1期,第9頁。

佐藤長氏根據上引文中翼上下部之將軍姓名貝杰桑達納 (sbas skyes bzang stag sna),比對吐蕃墀松德贊朝時之興佛證盟與誓臣工名單中,于上下部總督與將軍 (stod smad kyi dbang po dang dmag dpon)銜稱一欄內有Blon skyes bzang stag snang之名,③dPav bo gtsug lag vphreng ba,op.cit.葉110上,第1行。除姓氏外,余名字完全相同;并依據 《舊唐書·吐蕃傳》與 《吐蕃大事紀年》所載考證出,唐將渾日進曾與參與仆固懷恩叛唐入侵唐境的蕃將,戰于九嵏山,此吐蕃將領全名為dBavs skyes bzang stag snang,就是當時吐蕃中翼上下部的將軍貝杰桑達納 (sbas skyes bzang stag sna)。④[日]佐藤長 《古代チべット史研究》,第557-558、753-754頁。因此斷定上引 《賢者喜宴》所載之地方建制,系屬于贊普墀松德贊一朝(755-796)的產物。⑤[日]佐藤長 《古代チべット史研究》,第753-754頁。然而山口瑞鳳氏亦主張中翼上下部副將之一的農潘松 (gnon vphan gsum),事實上是墀倫贊贊普 (Khri slon rtsan松贊干布之父)時期,吐蕃雅礱部討伐森波杰之將領之一mNon pang sum,前者姓名是為后者姓名的變異,二者實為同一人;因而比定上引 《賢者喜宴》所載之地方建制,亦屬贊普松贊干布時期 (?-649)的產物。⑥[日]山口瑞鳯 《吐蕃王國成立史研究》,東京:巖波書局,1983年,第842頁。筆者同意山口瑞鳳氏的意見,但以比對人名的方式,用以確認屬于何時期建制的方法,有所爭議,例如dBavs的發音與sBas發音不同,但dBavs字中之v字母脫落,乃有跡可尋,自屬可信;但為何dBavs之 “da前音”會演變為sBas之 “sa上加音”?此不論在字形上的變化,或語音學上的解釋,均有所爭議。如是以字形變異辯證誰是誰,易墜 “移的就矢”之譏。筆者以為上引 《賢者喜宴》所載之地方建制,似屬吐蕃王朝初期的地方建制,其理由如下:

上引 《賢者喜宴》所載翼之長官的銜稱為dmag dpon(將軍)或ru dpon(翼長),副將為dpav zla。由此分析當時地方體制亦如同中央,亦屬首長制。由此角度視之,《賢者喜宴》所載之地方建制確屬吐蕃早期的產物。另方面,吾人觀P.T.1089以及書寫于公元8世紀中葉以后的 《吐蕃兵律文書》等敦煌古藏文卷子之載記,于翼 (ru)的層級已不見有dpav zla之官職,而增加ru dpon vbring po(中翼長)、ru spyan(翼監軍)以及ru dpon chu ngu(小翼長)。而且翼中諸事務也均由翼長、翼監軍共同處理,且共同署名發文,上級下行文告也以翼長、翼監軍聯名收文。除此外,吐蕃軍事占領區的各級主官亦配置了大中小之位階,同時配置監軍,例如州一級的節兒 (rtse rje),據P.T.1089所載,有節兒論 (rtse rje blon)、副節兒 (rtse rje vog pon)、節兒監軍 (rtse rje spyan)、中節兒 (rtse rje vbring po)、小節兒 (rtse rje cungu) 等,①詳見王堯、陳踐 《吐蕃職官考信錄》,第106頁第53-54行。其他上至各道節度使 (bde blon)、軍鎮將軍 (khrom gyi dmag dpon)、萬戶長 (khri dpon),下至各事務官,如大會計官 (rtsis pa chen po)、大牧場莊園官 (phyug mavi gzhis pon chen po)等,也都配置了spyan(監軍)。

由此吾人可以確認,吐蕃自八世紀中葉以后,吐蕃中央于各地方及各軍事占領區之各級主官側近,均配置了監軍 (spyan),與各級主官共同召開議會,共同處理事務。吐蕃王室透過上述途徑,在功能上,監軍 (spyan)分攤了地方及軍事占領區各級主官的職權,共同處理軍政、民政、司法、職官管理等等事務,并由spyan官稱之用字了解為眼睛的敬語,而且ru spyan又有nang kor之代稱,系由贊普側近親信所擔任者,由此角度視之,即知spyan為代表蕃廷監督地方及軍事占領區各級主官,希冀藉之避免因天高“贊普”遠,所帶來的弊病,因此唐人及吐蕃治下的唐人均理解為 “監軍”。在意義上,吐蕃地方原實施首長制,亦即由地方各級主官總其責的體制,隨著中央官制的變革,透過派遣監軍 (spyan)與地方各級主官共同執行中央命令,推動地方政務。如是于吐蕃地方及軍事占領區亦形成集體議決的委員制體制。是以,吐蕃于地方及軍事占領區普遍設置監軍 (spyan)職官,正呼應了吐蕃 “多疑”民族性的特征,“不信任、防弊”成了吐蕃中后期政治制度的精神所在。

六 結論

吐蕃自肇建王朝以還,致力于突破所處西藏高原先天上的限制,包括因地形崎嶇,交通不便,以及高原人性格普遍桀驁不馴,而形成各地豪姓部落的割據;復因高原地勢險峻,遠離亞洲主要交通干道,因而受困于高原之內,無法向外發展。吐蕃面對上述困境,一方面以武力侵占鄰國土地,遂行向外擴張政策,以因應受困于高原的缺憾;另方面以中央集權之一元統治方式,將分散且強悍的各地部落,收攏于吐蕃王朝的體制下。

隨著王朝的對外擴張,吐蕃控弦之地日廣,政務益形繁重。吐蕃于公元663年并吞吐谷渾,公元670年于青海擊潰李唐大軍,確定掌控青海高原全境。如此一來,吐蕃土宇增長倍余,并藉青海高原地理位置之便,持續向外擴張,吐蕃成為一不折不扣外向型的征服大帝國。在此情況下,吐蕃原蟄伏于西藏高原內部時期的體制,已不再適用于外向型的大帝國,勢必有所變革。另方面,吐蕃君相關系亦于此時發生劇變,吐蕃王室不再甘于扮演橡皮圖章的角色,急切于收回大權。吐蕃原有政治體制至公元八世紀前后,已走到了盡頭,不再適用,遂不得不改弦更張,于中央改行眾相制,于地方增設spyan(監軍)職官,呈現出有如現代概念之集體領導制的形態。大約從公元八世紀中葉以后吐蕃官制上的首長制走入了歷史。

經本文論證,吐蕃spyan職官設置于地方及軍事占領區內,是為 “監軍”或 “監軍使”,系中央派至地方,監督地方主官,與地方主官共同處理地方事務。其階級雖低于地方主官,然而,地方所有事務無所不與,而且向上稟事,向下訓令等,均與主官聯名。吐蕃于地方之翼 (ru)級,以及軍事占領區的各級主官,上自軍區節度使 (bde blon)、軍鎮大將軍 (khrom gyi dmag dpon chen po)、翼長 (ru dpon)、萬戶長 (khri dpon),中至州節兒 (rtse rje),下至基層部落長 (sde dpon)等,均遍設監軍,與各級主官共治。如此之統治形式,是為委員制,由此突出了吐蕃于公元八世紀以后政治體制的特征。

準上所述,沈琛氏于 《吐蕃統治時期于闐的職官》一文中,①沈琛 《吐蕃統治時期于闐的職官》,朱玉麒主編 《西域文史》第10輯,北京:科學出版社,2015年,第215-231頁。在理解編號Or8212、1834c《藏文買奴契》時,引該文契第1行:

lugi lovi d […] //Li bla [b] lon Khri[g] dav [m dang] /sp [y] an blon dpal bzher la stsogs pavi vdun sa /vu te [n sh]②引自沈琛 《吐蕃統治時期于闐的職官》,第218頁。

羊年…,于闐上論棄達姆以及悉編論貝熱等之會盟…

以為上引文的 “悉編”,不知是吐蕃在于闐王廷中設立的官員,還是從薩毗到此巡查的官員?③詳見沈琛 《吐蕃統治時期于闐的職官》,第218-219頁。針對沈琛氏所提之疑問,吾人可依本文所持見解,予以解答。即Or8212、1834c《藏文買奴契》第1行的 “悉編”,應譯作 “監軍”,其完整官銜可能為 “Livi spyan”或 “Livi blon spyan”,系蕃廷派駐于于闐上論側近的監軍,與于闐論或上論共同召開盟會,共同處理于闐所有大小政務,并非薩毗監軍來到于闐巡查。

至于吐蕃的官僚委員制,在地方上的形式,是以監軍所參與的會議所呈現,例如吐蕃北道節度使bde blon一級,就有包括主官bde blon及監軍spyan等4位官員所組成的會議,做為北道節度使的最高決策者。如是形制,在表面上是集體領導;在實質上,是否因監軍的設置而使得蕃廷的意志得以申張與貫徹,則有賴尚待發掘的吐蕃文獻所載之事例來加以印證了。

中原歷史書寫蔚為傳統,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無一不志。然而,中原對其周邊的非漢族群,卻是志而未詳,寫而錯漏。①詳見林冠群 《漢文史料記載唐代吐蕃社會文化”失實部份”之研究》,氏著 《唐代吐蕃歷史與文化論集》,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2007年,第64-113頁。林冠群 《吐蕃中央職官考疑—— 〈新唐書·吐蕃傳〉誤載論析》,《“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80本第1分,2009年,第44-76頁。正如本文所論述的吐蕃悉編 (spyan)職官,《新唐書·吐蕃傳》將之比附為唐制的 “都護”,而且歸類于吐蕃中央官屬。后世學者竟毫不起疑,從1954年佐藤長氏開始迄今,學界仍全然接受spyan就是都護的比附,是謂之 “盡信書不如無書”。

附記:本文曾于臺灣 “中央研究院”史語所及四川大學藏學研究所宣讀,獲得李貞德研究員、霍巍所長、石碩教授、熊文彬教授之寶貴意見,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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