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國家實驗室的名與實

李昊　徐源

“美國國家實驗室”一直是個略顯“神秘”的術語，沒有統一的定義，但又確實存在、代表了美國科研實力的最高水平，參與并主導國家的科研管理和科研決策，在科研領域發揮重要引領作用。由于美國聯邦政府發展歷史過程中，一直沒有形成全國統一的科技管理專職部門，決定了美國國家實驗室也沒有全國統一的政府部門負責其整體規劃、組織和管理。即使咨詢美國國家實驗室管理相關的人士，也往往無法獲得明確全面的回答

美國國家實驗室之“名”

美國國家實驗室，對應的英文術語一般為National Laboratory或Federal Laboratory。National Laboratory一般指狹義的美國能源部國家實驗室，即美國能源部所轄的17個大型綜合實驗室。而Federal Laboratory則是一種廣義的稱呼，中文亦可譯為“聯邦實驗室”，根據《美國法典》第15卷的3703節，國家實驗室是指“由聯邦政府各局所擁有、租賃甚或使用的任何實驗室、任何聯邦政府資助的研究與發展中心或任何中心，并且由聯邦政府提供經費資助，而不論其運營者是聯邦政府，還是合同商”，與美國聯邦政府有科技方面合作的研究中心或享受國家科研經費支持的研究中心都可納入廣義的國家實驗室范疇。

美國國家實驗室在命名上不拘一格，其來源構成可以分為人名、地名、機構名、設施名等類型或相關類型的某種組合。除了大部分被稱為“實驗室”（Laboratory）外，還有“實驗室聯盟”（Laboratories）、“中心”（Center）、“研究機構/研究所/研究院”（Institute），甚至可以是長期運行、實體化了的研究計劃（Project），如蘭德公司下屬的空軍計劃（Project Air Force），或稱為服務（Service），如國家航空航天局下屬的學術任務服務聯盟（NAMS： NASA Academic Mission Services）。單純從名字上，無法推斷該科研機構是否達到國家實驗室的層次，也無法判定該研究機構是否能夠納入美國國家實驗室的范疇。

美國國家實驗室之“實”

根據美國國家實驗室聯盟的解釋，美國國家實驗室是由其身份屬性確定的，同一個實驗室可能擁有一個或多個身份屬性，不同身份屬性支持該國家實驗室所擁有的權利和需要承擔的責任。

GOGO或GOCO類型的實驗室從實驗室基礎設施、人員及運行管理模式來判斷該實驗室是否國家實驗室，是一種相對客觀的判斷標準。一般認為，美國的科研機構可分為國有國營（GOGO）、國有民營（GOCO）和私有三類。

事實上，由于發展歷程的復雜性和一些歷史原因，美國國家實驗室的所有和運營情況要比上述三類復雜得多，根據運營者和所有者的不同，還可以分為：場地設施軍委私有，政府工作人員管理（COGO）;場地設施、成果均為私有，通過政府采購和商業化途徑獲得經費支持（COCO）;場地設施均為國有，政府工作人員管理（GOGO）;場地設施均為國有，民營機構運營，成果一般為私有。

負責GOGO實驗室的運行管理的工作人員和承擔科研和工程任務的科研人員都是聯邦政府雇員，即所謂“體制內”人員。實驗室都是單一項目實驗室或軍方直轄的實驗室，研發工作大多涉密，項目周期最長、持續性要求最高。

GOCO實驗室由聯邦政府雇員實施指導和監督，實驗室的運行管理通過簽訂各類承包合同，由私營公司、高校或非盈利機構等單位作為承包商來負責實施，實驗室的科研和工程人員則由承包商負責招募。由于GOCO模式在盡可能確保實驗室研究持續性和目的導向性的前提下，具有較高的運行管理方面的靈活性，因此美國一些最重要的實驗室都采取這種類型。

COCO實驗室在運行和管理方面具有最高的靈活度，其運行管理模式完全按私營企業的模式來實施。但是，一旦進入戰時或有國家層面的需要，就會搖身一變從“預備役”迅速轉化為“正規軍”。

COGO實驗室是特殊歷史原因的產物，由于其運行管理方面仍然遵循GOGO的模式，因此，為了與其他文獻資料保持一致，在研究中一般將COGO歸入GOGO類型中。

美國國家實驗室中，大多數屬于GOGO或GOCO兩種類型。一般地，成立較早，具有二戰或冷戰歷史背景的，或軍方直屬的國家實驗室，仍保留“體制內”的運行模式，屬于GOGO類型。更多的國家實驗室，為了實現在體現國家意志和保持靈活高效之間的折中，選擇了GOCO類型的運行模式，這也是美國國家實驗室在運行管理方面的一種創新，許多重要的國家實驗室，如能源部國家實驗室，除了國家能源技術實驗室外的16個都屬GOCO類型，并且每個GOCO國家實驗室有一個同名的私營公司或高校負責其運行管理。

為了對GOGO和GOCO的細節進行分析，在下表中進一步對其管理模式、合作類型、成果歸屬、所屬科研人員活動約束等方面作了簡單比較。從中可以看出，國家實驗室作用的發揮，很多情況下是通過各種合同來實現的。

GOGO與GOCO類型國家實驗室的比較

美國實驗室所有和管理的簡化模型譜

FFRDC范疇的實驗室FFRDC即聯邦政府資助的研究與發展中心（Federally Funded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Center），是一類以公-私合作方式為美國聯邦政府開展科學研究的形式，具有獨立的實體，由大學和私營公司依據美國《聯邦規章典》第48卷，第35款，第35.017節實施運營管理。國家科學基金會對FFRDC的統計信息進行維護。美國科研體系由學術界、工業界和非營利組織構成穩固的“三腿凳”結構，其中FFRDC構成非營利組織的主體。因此，也有研究者將FFRDC直接等同于美國國家實驗室。本質上，FFRDC都屬GOCO類型，但并非GOCO類型的實驗室都是FFRDC。因此，能源部17個國家實驗室中，有16個屬于FFRDC。

FFRDC是二戰向冷戰過渡的產物。隨著冷戰成為新的國際間對抗主要形式，美國聯邦政府的官員及其科學顧問提出體系化研究、開發和采購的思想，使其獨立于市場的兩端，并不受非軍事應用的種種限制。根據這一思想提出了FFRDC的概念——幾乎不受聯邦政府干預的私營實體，管理上鼓勵學術自由，建立并保持由受過高等教育的頂尖科學家組成的穩定研究團隊。通過FFRDC，聯邦政府能夠獲得可靠的技術、采購和政策方面必需的指導，以配合利用工業集團持續制造產品和提供必要的服務。

第一個FFRDC即赫赫有名的RAND公司，是美國空軍于1947年建立的，為國防部服務。其它的FFRDC很多直接脫胎于其戰時的角色。美國聯邦政府各有關部門利用FFRDC作為增強和增加聯邦政府對R&D資助的一種模式。70多年來，FFRDC在美國的國家發展和國防安全中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它們在國防、運輸、能源、民事機構管理、國土安全、大氣科學、科學政策及其他領域，通過直接承擔科研項目或技術轉移等途徑支持聯邦政府。另一方面，FFRDC的規模和結構也隨著聯邦政府對科研的需求不斷調整和變化。1969年，FFRDC的數量達到峰值74個。近十年來，FFRDC的數量穩定在40個左右。根據國家科學基金會公布的最新數據，現有43個FFRDC保持正常運行狀態。

UARC范疇的實驗室UARC即大學附屬研究中心（University Affiliated Research Center）是美國國防部與大學聯合建立的戰略研究中心。UARC可以看作FFRDC的一部分，由于其發起者、運行管理者和使命能力的特殊性而從FFRDC中分流，成為一類特殊的國家實驗室類型。UARC由美國國防部的國防研究及工程主任和部長辦公室共同組建。其目的是支持國防部需要在某些特殊領域保持非常必要的工程和技術能力。這些非盈利組織維持著科研、開發和工程方面的核心能力;長期與其國防部的發起者保持著戰略關系;根據公眾需求開展研究，允許已存在或潛在的學術爭議。UARC在聯邦政府財年計劃中有獨立的經費資助;同時UARC也參與申請競爭類科研項目，除非它們與國防部簽訂的長期合同中明文禁止申報。

美國著名智庫蘭德公司

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標識

首批UARC共有6個，分別由美國海軍和導彈防御局發起成立，研究領域集中在應用物理等基礎學科領域，主要解決國防和軍事應用中制約能力發展的基礎科研問題。截至目前，UARC的數量增加到13個，其發起部門包括：美國陸軍、美國海軍、導彈防御局、國防部長辦公室、國家安全局和航空航天局。

直屬于聯邦政府部門的實驗室除了GOGO、GOCO類型的國家實驗室、FFRDC和UARC以外，美國聯邦政府部門內部還自建了一定規模和數量的實驗室，由于其聯邦政府直轄的先天優勢和在相關領域的主導地位，也應將其納入國家實驗室范疇，相關的聯邦政府機構主要包括：國防部、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National Aeronautics and Space Administration）、國家科學基金會、國立衛生院和商務部。

美國國防部主持設立或頂層監管的國家實驗室大體包括三個部分，除了FFRDC和UARC外，美國在陸海空三軍都設立了單獨的研究實驗室，分別歸屬陸軍部、海軍部和空軍部下屬的部門運行管理，即：陸軍研究實驗室、海軍研究實驗室和空軍研究實驗室。

NASA是美國聯邦政府的一個行政性質的科研機構，負責制定、實施美國的太空計劃，并開展航空科學暨太空科學的研究。NASA在行政上直屬總統領導，由局長總體負責。NASA建立了6個戰略事務部，分管下屬10個研究中心/實驗室。

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NSF： National Science Foundation）是美國獨立的聯邦政府機構，相當于中國的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還負責對FFRDC的監管。NSF還設有負責具體科研任務的研究機構，代表性的如：國家超級計算機應用中心，國家高磁場實驗室。

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NIH，National Institute of Health）在行政上隸屬于美國衛生部，是美國最高水平的醫學與行為學研究機構。NIH是世界上最大的醫學研究機構，擁有27個研究單元，其中包括20個研究所、3個研究中心和1個國家醫學圖書館。

美國商務部（DOC，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Commerce）除了具有行政職能外，還兼具決策咨詢、科研管理甚至具體科研任務的職能。其下屬的國家標準與技術研究院（NIST，National Institute of Standards and Technology）和國家海洋和大氣管理局（NOAA，National Oceanic and Atmospheric Administration），都是以具體科研任務和科研管理為主要職能的機構。

上述這些實驗室，從其使命、成就、規模和運行管理特性來看，都可納入美國國家實驗室范疇。

結語

通過前述分析可以認為，由于“名不副實”的情況廣泛存在，無法通過名稱來判定一個實驗室是否屬于美國的國家實驗室。此外，美國的國家實驗室體系也不應僅限于美國能源部國家實驗室范疇，而應充分考慮美國的整個科研體系，特別是國防科研體系，以及美國聯邦政府下屬關鍵的部、局、署等政府機構所組織建立并監管運行的國家級科研平臺和研究實體，應有“形神兼具”的特點。所謂“形”，即由美國聯邦政府的法律法規所認可并實現規范管理;所謂“神”，應具有頂級的科研能力，能夠代表該領域最高的研究水平并引領相關領域的發展。由于美國多元文化的特點，“神”要重于“形”。

在國家實驗室這類代表國家科研實力最高水平，影響國家科研管理和科研決策的大型綜合科研平臺的建設和運行管理中，重點關注的內容應包含如下方面：與國家頂層戰略決策和國家在科研方面的需求密切相關;確保國家戰略科技資源始終掌控在政府手中;學科領域和研發重點項目應具有科學合理的戰略布局;重點關注持續周期長、市場效益不明顯的戰略領域;始終保持穩定、充足的科研投入。

責任編輯：劉靖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