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湄毳
一
初相識,他把字寫錯了一個,害得她跑上講臺去糾正。他改過來,隨后請她吃飯,說感謝,說要不就丟丑了。她不去。他買了糖送到她寢室,室友含著糖果,沖他說“拜拜”,留他們二人在寢室里“座談”。
見多識廣的寢室長居然說:“把八妹交給你照顧啦。”那時候,一個寢室住了八姐妹。她臉紅了。他的臉卻樂成了一朵牽牛花。
有一次,他們吵嘴,他說:“早知道你是這么倔的一個丫頭,當初就不該把那個字寫錯。”她一下子驚呆:“你蓄謀的,你有意的?”
他笑了:“你以為呢,那么簡單的字本大才子都寫不對嗎?”
“那我要是沒看見呢,要是別人上去給你說呢?”她追問。
他更樂:“這還不簡單嗎?我繼續錯啊,直到你這個傻子去告訴我啊。別人告訴了,我不給她買糖吃,不就得了!”
“天啊,我生活在你的手段里。”她有點兒怒沖沖,“是不是其他什么什么——所有的,都是你設計的、‘算計的?”
“不要污蔑,好不好?”他說,“明明白白我的心,我的‘錯誤全是我的愛啊!”
——這是一對小師弟小師妹的快樂傳說,幸福著那一份初相遇的“曲有誤,周郎顧”。
二
想那小喬,多么冰雪聰明的一位女子,“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撫弦”,那是怎樣的曼妙美好,屬于青春,屬于初夏草莓一樣的欣喜悅然。
我愛你,我不說,我手下的琴弦說了。它說的不是愛你,它說的是:“彈錯了,你聽到否?”他聽到了,也看到了她的心、她的縝密情懷。他也不說,他看過去、看過去,眼里含了花苞一樣的語言。她彈琴,她不說;他聽琴,他也不說。兩顆心卻全明了。明了了,會意了,是一種怎樣的靈犀在心、在眼……清風明月都微笑了。
“小丫頭,你彈錯嘍。”“就是要彈錯哦!”怎樣俏皮的語言,在說;怎樣嬌柔的清純,在嗔。“曲有誤,周郎顧”,那么淘氣,那么可愛,那么多情。君有情,奴有意。目光交會處,是怎樣的風荷輕舞;低眉頷首輕撫弦,是怎樣的牡丹顏色芍藥清香。
誰在初戀里,把某的芳名掩映在一片深深的敘述里,把心中的情意散作青鳥做試探。他早已知道她在掩耳盜鈴,而她舉的那隱身草,他早已看得分明。她的人、她的心,都在他心里、他眼里。誰是誰的如來,誰是誰的愛——無須問,毋要問,又何必問。
一個有意的筆誤,多么深的桃花潭水——你不需要克服女孩子的驕傲和矜持,他已經是你心中萬綠叢中那點紅。
三
一封信,那么短,卻那么長;幾句話,卻多少句子的意思在里面。
末了,他署名,署日期。敞亮干凈的名字,沒有拖泥帶水、蛇行逶迤的。亦如開頭對她稱呼,亦是只一個名字。干凈的名字里,像什么都沒有的樣子,卻什么都有。他的日期,都用春秋記事筆法了,年月日地簽,還多一個“夜”字。夜字之外,是夜色里的美麗;夜字之內,是一心的任你想象馳騁。隨便你。
也有不隨便的,她是他的傻丫頭,他執拗地又加了三個字“星期六”。大學生活,這時候是同學串老鄉會、男男女女約會走動聯絡的時候。他要執拗地告訴她——我哪里也沒有去,我就在這里給你寫信,我就在這里想你了。你呢?
她會不會明白這一層意思,他不管了,無暇顧及了。他只要表白:我只跟你一個人約會。
四
年輕人的誤會是天大的美麗。年輕人的美麗,是誤會傳遞來的。愛有天意,你信與不信,它都在呢。
縱有“誤會”,更有天意。曲已有誤,我的彈奏,流露我的美麗,游弋你的風情;你的一顧,含了千嬌百媚,瀉出萬丈情意。柔情似水,是我;豪情滿懷,是你。
在你最好的時候,我愛過你;在我最好的年紀,你愛過我。愛過已好,愛有天意。
你去凌空摘星,我只守候一季小桃紅,也是天意。愛有千年天意,你有萬年情意,我有億年等待。
來世,我還要在這個站臺等你,只為收到你的“筆誤”,我的一顧。我愛你,今生不回眸,來世凝睇處。花香如故,我的筆墨紙硯如故,你不要忘記來時路。我的容顏,是那錯彈的一個弦音。你送來的目光,我以微笑如水,迎你,揣在心懷。
那場初戀似雪,紛紛揚揚,滲進你的世界每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