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世河
當年,大姐如愿風風光光地嫁給大姐夫時,我們全家都格外高興,尤其父親和母親,更是樂得合不攏嘴。之所以如此高興,是因為大姐夫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城里人,在一家國營工廠當工人。用父親的話說,就是人家端的是“鐵飯碗”,旱澇保收,一輩子不愁沒飯吃。那是20世紀70年代初,我們國家還是計劃經濟時代,所以戶口的“非與不非”之于個人命運那絕對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在我們三姐妹中,大姐是長得最漂亮的一個,又極有文藝天賦,我現在依稀記得小時候,大姐常跟她那幫好姐妹兒聚在村頭的小河邊,一起聲情并茂地唱那首《邊疆的泉水清又純》。歌聲伴著“嘩嘩”的流水聲,傳得很遠很遠。曾有一個部隊文工團來我們這演出,團長相中了大姐的好嗓子,要帶她走。可是父母的思想太封建,說,一個女孩子家,整天唱呀跳的,不好,不如趕快找個好人家嫁了。就這樣生生將大姐的“星途”給掐死在萌芽中了。不過當年大姐似乎對成為歌唱家啥的也并沒有太強的概念,她只是對城里人的生活十分羨慕。所以,當媒婆將這個端著“鐵飯碗”的大姐夫介紹給大姐時,大姐自然是滿懷欣喜。盡管這個男人長相有點困難,左腿還有點瘸,可是畢竟人家頭上頂著一個“鐵飯碗”的光環呀!這個光環足以將那些所謂的缺陷給弱化掉。大姐出嫁時,我和二姐都忍不住哭了,母親卻并沒有掉眼淚,她說:“哭啥啊!你大姐這是去享福呀!”
婚后,大姐小日子果然過得挺滋潤,因為大姐夫每月都有工資領回家,并如數交給大姐掌管。記得每次回娘家,大姐都大包小包地提了不少東西來。那時我就暗暗發誓,將來我也要找個像大姐夫這樣端“鐵飯碗”的男人,最起碼每月發工資,旱澇保收啊!
幾年后,輪到二姐出嫁了。父母依然還是堅持讓二姐找個“鐵飯碗”。可是天性好強骨子里又很叛逆的二姐偏偏愛上了一個做服裝生意的個體戶。是鄰村的一個小伙,不但長得帥氣,而且精明,十幾歲就跟著父親跑廣州倒騰服裝。家境在當時方圓十里八村那是數得著的。后來,經不住青年的巧舌如簧,加上二姐的執著,父母還是點頭應允了他們。盡管這個二姐夫有點油頭粉面,但畢竟人家家底殷實啊!況且又有賺錢的本事。
就這樣,二姐也如愿風風光光地嫁了。臨出門時,母親依然沒有掉眼淚,她說:“你二姐雖然找的不是‘鐵飯碗,可人家有錢啊!有那么大的買賣做著,將來說不定你二姐捧的還是‘銀飯碗呢!”
轉眼,又到了我談婚論嫁的年齡。這已是20世紀80年代末,人們對諸如“鐵飯碗”“城市戶口”這些已不那么看重。但父母對“鐵飯碗”依然“情有獨鐘”,他們的理論是:不管怎么說,有個固定工作,最起碼餓不著。可是,一無美貌,二無學歷的我,想找個有固定工作的對象,談何容易?說來也是自己太笨,本來是想著要通過考學來跳出農門的,無奈心比天高卻命比紙薄,三次高考,均名落孫山。最后只好回村當了一名小學民辦老師。所謂“民辦”就是介于公辦老師和農民之間的一種職業,每月的薪水只有幾十元,而且沒有任何福利。但我實在是不甘心像父輩那樣一輩子都面朝黃土背朝天,盡管苦點、窮點,可畢竟不用整天都下地干活了。
上班一年后,一個和我同樣身份的小伙子,開始瘋狂地追我。他的境況跟我基本相似,也是高考落榜后,不甘下田出苦力而當了一名民辦老師的。但與我唯一不同的是,他一直堅信這個“民辦”身份只是暫時的,只要我們好好堅持,將來肯定能轉正。后來發生的事情,逐漸證明他的這種堅信還真屬于“高瞻遠矚”抑或“先見之明”那伙的。
由于畢竟沒有“鐵飯碗”,也沒有“銀飯碗”,這個小伙盡管又懂事又本分,性格也細膩溫和,但還是遭到了我父母的強烈反對。我十分明白也十分理解父母最看不上他的是什么,我也極用心地權衡過,但最后我還是倒向了愛情這邊,我覺得只要我們真心相愛,努力生活,就總會有飯吃的,什么“碗”并沒那么重要。如果只是因為他沒有一個固定工作而失去他,我的心會很痛,我想如果心是痛的,那即使整天過著“錦衣玉食、山珍海味”的日子,也定是無味且無趣的。
說來,我的父親母親就這點好,盡管他們心里是一百個反對,但只要孩子堅持自己,他們也就不再阻擋。可是,我出嫁那天,卻看到母親流淚了。她緊緊攥著我的手,哽咽著說:“你們仨,就你小,可是偏偏你卻找了個‘泥飯碗,娘是擔心你啊!”看到母親傷心的樣子,尤其看到一旁的父親也轉過身去偷偷抹眼淚,我的心瞬時酸了一下,但少頃,還是轉身毅然決然地踏上了他的婚車,揚塵而去。
果不出父母所料,婚后,由于我倆掙得都太少,田里也因為要上課,疏于管理,收成甚微。再加上兒子的不期而至,那幾年,我們的日子真是過得很辛苦。而兩個姐姐卻依然是春風得意,大姐夫榮升車間主任,大姐成了一個小官太太;二姐夫也是生意越做越大,不但買了車,還在縣城買了大房子。每次回娘家,父母雖然嘴上不說,但從他們的唉聲嘆氣里,我也分明覺出了他們的糾結與無奈。
俗話說,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沒想到老公的那份“先見之明”后來還真變成了現實。由于國家出臺了新政策,民辦老師可以轉正,于是我和老公終于多年的媳婦熬成婆,雙雙搖身一變成了正式的公辦老師,而且,還好事成雙。老公不但業務精干,業余時間還堅持寫作,常有文章見報,剛剛轉正就被調到了教委機關。老公果然不負眾望,在教委干得如魚得水,幾年后就得到提拔并委以重任。我也不甘落后,通過自身努力,現在也已走上領導崗位,成了一所中心小學的校長。
而此間,我的兩個姐姐卻分別遭遇了人生中的“巨變”。因為體制改革,大姐夫所在的工廠由于連年虧損,只好宣布破產。大姐夫因為端慣了“鐵飯碗”,乍一下崗,要自謀職業,還真是無所適從。加上性格本就有點孤傲,不合群,一時間想不開,就開始借酒澆愁,且逢喝必醉,醉了就摔盤砸碗,對大姐更是張嘴就罵,甚至拳腳相加。可憐已年過半百的大姐,整日以淚洗面,苦不堪言。
還有二姐夫,生意是越做越大,腰包越來越鼓,可心氣兒也跟著膨脹起來,心也花了。剛開始只是找那些風塵女子鬼混,后來居然在外邊租房包養起“情人”來。二姐骨子里本來就要強,眼里豈能揉得了沙子,一氣之下,跟他離了。現在自己帶著正讀大學的女兒,孤單度日。
俗話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我也說不好兩個姐姐到底是不是嫁錯了,但看到她們后來的境況,我還是很同情她們,卻又無能為力。而跟兩個姐姐相比,更讓我感到欣慰的是,老公的社會身份雖然變了,可對我的好卻不減反增。兩年前的一場大病,險些要了我的小命,在床上一躺就是大半年。大難來時,我們這對“同林鳥”非但沒有各自飛,而且老公鞍前馬后,不離不棄。對我的父母更是孝敬有加。回想當初選擇嫁給這個男人時的情景,禁不住暗暗慶幸自己當年的那份堅持,也漸漸悟出:其實,女人選擇跟誰走進婚姻時,他當時端著的到底是個什么“碗”并不怎么重要,因為縱是“鐵飯碗”也會生銹;“銀飯碗”更會貶值;唯有好人品才是最靠譜,而且還會不斷增值的好“飯碗”。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