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軍心理彈性與風險評估研究及啟示

張 音

自從“9·11事件”以來，美軍已經陸續展開了“伊拉克新曙光行動”“阿富汗持久自由行動”等多項軍事行動，美軍士兵及退伍軍人出現創傷后應激障礙，創傷性腦損傷，自殺、抑郁等精神疾病和心理健康問題的比例持續上升[1]。為有效增強美軍士兵的心理彈性，及時發現可能導致心理健康問題的相關風險因素，美國國防部啟動美軍軍人心理彈性與風險評估研究(2009—2020)。筆者系統分析美軍心理彈性與風險評估研究的背景情況和研究內容，提出主要啟示，為增強我軍士兵心理彈性，降低自殺、創傷后應激障礙和創傷性腦損傷等精神疾病和心理健康問題發生風險，提升我軍在未來戰場上的作戰效能提供助力。

1 背景情況

從歷史數據來看，美軍士兵的自殺率一直低于美國平民。但是，自2002年起，美軍士兵的自殺率開始逐年增長，并于2007年超過了美國平民，2008年和2009年又連續突破歷史新高[2]。這一情況促使美國國防部與美國國立精神衛生研究所合作，開展美軍軍人心理彈性與風險評估研究(2009—2020)[3]，希望能夠針對美軍士兵的精神疾病和心理健康問題提出跨學科、創造性、系統性的解決方案，以增強美軍士兵心理彈性和降低相關風險。

美軍軍人心理彈性與風險評估研究(2009—2020)是美軍迄今啟動的最大規模的心理彈性與風險評估調查研究，旨在綜合分析與美軍士兵自殺等危險行為，以及其他心理健康問題有關的風險因素和防護因素。美軍軍人心理彈性與風險評估研究(2009—2020)由美陸軍提供主要資金支持，美國國立精神衛生研究所負責組織實施。研究團隊組成涵蓋了精神疾病、心理健康、軍事醫學、行為科學、流行病學、遺傳學、神經生物學等學科領域。

2 研究內容

美軍軍人心理彈性與風險評估研究(2009—2020)并不是一項單獨的研究，而是整合了流行病學和神經生物學等學科、由6項研究組成的一個系統性和綜合性研究。其研究思路是：通過調研美陸軍、美國國防部等機構數據庫中的海量分類管理記錄，從中提取與美軍士兵心理彈性和風險評估相關的有價值數據，并結合大規模問卷調查、隨訪研究及其他生物學樣本檢測，發現導致美軍士兵精神疾病和心理健康問題的風險因素[4]，并采取措施、積極預防和干預，提高美軍應對自殺等危險行為和心理健康問題的能力。為此，研究團隊開發了一個創新的、多層次的和有代表性的復雜大數據集，包括了美軍士兵自我報告、相關歷史數據和前瞻性預測數據、保密評估、神經認知測試和生物標志物檢測等大量的數據信息。此外，研究人員將征求受試者的意見，是否可以將其自我報告聯同美陸軍和國防部的管理記錄進行綜合分析，如果可以，受試者將被納入后續的隨訪研究。

2.1 歷史數據研究 該研究旨在對2004—2009年間美陸軍、美國國防部等37個機構管理數據系統中的歷史記錄進行清洗、結構化及整合分析，包括美軍士兵(國民警衛隊和預備役部隊)的11億條記錄。研究團隊開展了大量的溝通和協調工作，確保能夠獲取這些龐大樣本量的數據，并從中發現與精神疾病、心理健康問題、自殺等危險行為相關的因素[5]。研究人員對美國國防部自殺事件報告系統的9650名自殺未遂士兵進行分析，其中有3507名(36.3%)之前沒有精神疾病確診病史。進一步研究發現，在之前沒有精神疾病確診病史的美軍士兵中，自殺的相關危險因素包括性別(女性)、學歷(高中以下學歷)、招募入伍時間(一年以內)、部署情況(被部署到戰場)、傷害情況(遭受過戰斗傷害或暴力犯罪傷害)[6]。研究人員表示，來自醫療、法律和家庭服務系統的行政記錄可以幫助識別有自殺傾向危險的士兵。

2.2 新兵評估研究 該項研究旨在通過問卷調查、認知神經功能檢查、生物學樣本檢測等方式，系統調研和評估新兵招募時和入伍后的健康情況、性格特征及開展基本作戰訓練等主要經歷，并評估這些因素對新兵心理健康的影響。研究人員在杰克遜堡、本寧堡、倫納德伍德堡3個駐地向美軍新兵發放了5.5萬份問卷，開展影像學等認知神經功能檢查，并采集3.5萬份血液樣本，以進行DNA、RNA和血漿等生物學樣本檢測。近年來，美軍新兵發生精神疾病、心理健康問題、自殺等危險行為的比例急劇攀升，研究人員采用機器學習方法對2.1萬名美軍現役新兵的數據進行分析挖掘，希望能夠預測導致美軍新兵發生自殺等相關危險行為的影響因素。結果發現，嚴重身體暴力(男性新兵)和性暴力(女性新兵)是引發美軍士兵發生自殺等危險行為的主要因素，如果新兵自我報告曾遭受過暴力事件則應值得特別關注，必要時采取心理疏導等預防措施[7]。此外，非裔美軍新兵5號染色體上的ANKRD55基因變異與其創傷后應激障礙的發生具有顯著關聯(P<0.05)，該基因還被發現與多發性硬化癥、類風濕關節炎、糖尿病等疾病的發生有關[8]。

2.3 調查問卷研究 該項研究旨在通過問卷調查的方式，分析美軍士兵服役期間的重要事件，如參加軍事訓練、戰斗部署和非戰爭軍事行動等對其心理健康、行為科學等的影響程度。研究人員向美國本土及海外50多個駐地的3.2萬名美軍發放了問卷[9]。為了將部署在阿富汗戰場的美軍士兵也納入研究范圍，研究團隊專門設計了一個“戰區內”的調查問卷研究子項目，要求美軍士兵從科威特轉機進入或離開阿富汗時填寫問卷，共有約9000名被部署到阿富汗戰場的美軍士兵參與了該項研究。研究表明，駐阿富汗戰場美軍士兵發生自殺未遂的風險與簡易爆炸裝置的數量密切相關。每增加1000個簡易爆炸裝置，美軍士兵發生自殺未遂的比率就增加26%。此外，入伍時間不到1年就被派往阿富汗戰場，或是從戰場返回不足半年再次被部署到阿富汗戰場，其發生自殺未遂的比率顯著高于其他人[10]。

2.4 病例對照研究 該項研究包括2個病例對照研究(SHOS-A和SHOS-B)，旨在通過問卷調查、生物學樣本檢測、專家訪談等方式，對比分析美軍士兵中有自殺傾向的人員與沒有自殺傾向的人員(對照組)之間的區別，以評估與美軍士兵自殺相關的危險因素，包括消極(或積極)的性格特征、突發事件或經歷等的影響。

SHOS-A聚焦于自殺未遂并到醫療救治機構就診的美軍士兵(病例組)。研究人員在5個駐地，對186例病例組士兵進行問卷調查和生物學樣本檢測，并將結果與對照組進行對比分析。SHOS-B聚焦于自殺并導致死亡的美軍士兵(病例組)。研究人員聘請精神心理領域的權威專家，對150名自殺士兵的家人、親屬和朋友，及其所在部隊的美軍軍官進行深入訪談，分析自殺士兵的心理活動等因素，并將結果與對照組進行對比分析。研究表明，男性、非西班牙裔白人、教育水平較低、入伍年齡小于25歲等因素是導致美軍士兵出現自殺傾向的主要影響因素。此外，酒精濫用、酗酒等危險行為也與自殺傾向存在顯著的關聯性[11]。

2.5 部署前/后研究 該研究是一項縱向研究，旨在通過問卷調查、生物學樣本檢測等方式，分析隨著時間的推移，戰斗部署對美軍士兵生理學、生物學等指標改變的影響，并評估其與自殺傾向、心理健康問題、精神疾病之間的關系。研究人員對美軍駐劉易斯-麥科德聯合基地、布拉格堡、卡森堡的3個旅級戰斗隊中被派往阿富汗戰場的士兵發放問卷和進行生物學樣本檢測。問卷調查的時間節點為4個(部署前1個、部署后3個)，生物學樣本檢測的時間節點為2個(部署前1個、部署后1個)。具體的時間安排為：(1)部署前2～3周(T0)，共發放8090份問卷和采集8090份血液樣本；(2)部署后2～3周(T1)，共發放10 116份問卷和采集8822份血液樣本；(3)部署后2～3個月(T2)，共發放9193份問卷；(4)部署后8～9個月(T3)，共發放6977份問卷。研究發現，對部隊具有較強歸屬感的美軍士兵，其在部署后發生創傷后應激障礙等心理健康問題及自殺等危險行為的比例顯著降低(P<0.05)。在部署前加強士兵心理彈性建設，增強其歸屬感將有助于預防精神疾病和心理健康問題的發生[12]。

2.6 犯罪調查研究 該項研究旨在通過系統調研犯罪調查部門檔案中關于美軍士兵的報告摘要，提取2005—2013年由于突發事件、交通事故或正當防衛等原因而致人死亡的美軍士兵犯罪調查數據[13]。通過對這些數據進行專題編碼和定性分析，以評估上述導致死亡的環境或事故可能對美軍士兵心理健康問題、精神疾病等產生的影響。研究人員共分析了2.5萬名男性美軍士兵和2700名女性美軍士兵的相關檔案，及其就診和接受治療的醫療記錄，此外，研究人員還將根據這些數據來評估軍隊醫務人員可能對自殺案例進行的錯誤分類。結果發現，之前發生過相關事件的美軍士兵出現心理健康問題的比例非常高(50.5%)，并且更加容易再次發生攻擊、敲詐勒索、恐嚇、騷擾、搶劫等犯罪行為。

3 主要啟示

美軍軍人心理彈性與風險評估研究(2009—2020)是美軍開展的規模最大、綜合性最高的心理健康問題研究。對該項研究的內容進行深入分析，主要得出如下啟示：(1)研究對象涉及到美軍各類代表性人員，包括剛入伍的新兵、部署到阿富汗戰場的旅級戰斗隊士兵、國民警衛隊和預備役士兵等，研究的樣本量大、涵蓋面廣。(2)采用了問卷調查、生物學樣本檢測、專家訪談等綜合性研究方法。在問卷調查中采用了經典的精神疾病診斷篩查工具量表；在生物學樣本檢測中納入了DNA、RNA等遺傳學生物標志物；在專家訪談中采用了金標準的訪談指標。這些都保證了研究的高質量和科學性。(3)研究涉及6個部分的具體內容，并整合了流行病學、軍事醫學、遺傳學等多個學科，既包括歷史數據研究，也包括前瞻性數據隨訪研究。這些都為美軍增強士兵的心理彈性及發現能夠導致美軍士兵發生精神疾病和心理健康問題的相關風險因素提供可靠的信息支撐。(4)對部署到阿富汗戰場的美軍旅級戰斗隊士兵進行4個時間節點的隨訪研究，研究結果將與美陸軍、美國國防部的其他數據及士兵自我報告系統的相關數據相鏈接，為國防部進行各類決策(如士兵參與戰斗部署的時間長度、退伍軍人心理健康問題的醫療保健等)提供重要的參考數據。

目前，我軍正處于全面推進國防和軍隊現代化、建設世界一流軍隊的重要時期。隨著軍事訓練強度和技術難度的增加，士兵出現心理應激反應和心理健康問題的比率呈上升趨勢。我軍應重視士兵心理彈性增強與風險防范，在嚴格遵循本人自愿原則的基礎上，開展問卷調查、生物學樣本檢測、專家訪談等綜合性研究，發現可能影響士兵心理健康的危險因素并進行早期預防和干預，具體舉措包括：(1)制定心理彈性與風險評估量表，包括性別、年齡、學歷、婚姻狀況等基本信息，是否有家族遺傳精神疾病病史等心理健康問題的既往病史信息，以及是否遭受過暴力傷害等相關信息；(2)將問卷調查、生物學樣本檢測、專家訪談作為新兵招募及派遣部隊人員執行應急救援等非戰爭軍事行動之前的重要篩查手段；(3)將心理疏導作為部隊衛勤保障的一項常規性工作，加強士兵心理彈性建設并增強其歸屬感，以實現部隊健康全面保護來打造提升部隊戰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