祿永峰
白天,我一直給貓拴著一根繩子。這還不夠,繩子的末端還一直綁著塊磚頭。只是到了晚上,關閉好門窗,我才敢解開系在貓項圈上的繩子,免得貓捕捉老鼠時被繩子絆翻。
貓的性子看似老實、溫順,其實不是,我總覺得貓與其他家畜比,算是最野的了。若不是被繩子拴著,貓不知道已經逃脫了多少次。貓一直想著跑到外面去,外面到底有什么令它好牽掛的。這個問題困惑了我很長時間。
有時候,貓硬是把系著的磚頭拖著拉出了屋子,拉到院子,最后拉出院門。貓看似在追一群麻雀,貓距離麻雀近了,麻雀卻撲棱棱飛走了。飛得也不遠,落在距離貓不遠的地方,繼續朝著貓的方向啾啾啾鳴叫個不停。貓試著猛撲了幾次,還是被那一塊該死的磚頭沉沉地牽著,并彈回原地。貓也喵喵喵地叫了幾聲,像鳥聲一樣脆亮。
記得一次,貓還是成功抓獲了一只麻雀。那只麻雀一定跟貓不陌生,是麻雀太大意了,它一定是覺得貓抓不住它的,心存僥幸地朝貓一點點靠近,結果被貓一個小小的前撲,等那只麻雀反應過來,已經被貓的雙爪牢牢地壓著。
麻雀一定認為自己死定了,麻雀想掙扎著逃脫,剛剛一拍打翅膀,就像飛機一樣還沒有起飛,便被貓一爪子打落在地。麻雀只好乖乖地屈就貓爪之下,等死。
可不知為何,貓并沒有動嘴咬麻雀一口的意思,它只是用兩只前爪把麻雀撥來撥去,似乎是在跟麻雀玩呢,又似乎是在給麻雀一個教訓,讓麻雀長長記性。貓或許不餓,或許貓還想在隨后的日子跟麻雀好好地玩玩。最后,貓還是放過了麻雀。
捕鼠是貓的天職。我想,貓對待老鼠若像對待麻雀一樣,那后果一定很嚴重。當著主人的面,若有只老鼠在屋內逃竄,這時貓該出擊了。貓的胡子上翹,尾巴變粗,聲音變重,幾個箭步,撲、打、咬結合,幾個回合后,老鼠便被貓咬住了。若一只老鼠被貓咬著不松口,老鼠很快就會死掉的。貓抓老鼠的本事,事關著人對貓能力的認可。否則,貓便很快會被主人領出村莊,賣給其他人。
貓算得上是村莊最金貴的家畜。它可以登堂入室,跟主人平起平坐,其他家畜見得多了,即便再厲害,見了貓也會禮讓三分。

比如狗,有時候會追著雞滿院子跑,直到雞飛到墻上為止。狗再厲害,就是不敢攆著貓跑。狗若攆著貓跑,主人還是偏向貓的,給貓護駕。狗只好自討沒趣,便再不敢惹貓。貓的尾巴一下子翹得很高,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在院子里拉著磚頭轉上幾圈。
看得出,平日里村莊人之所以對貓高看一眼,或許看重的正是貓保護糧食不被老鼠糟蹋。貓在用自己的本事護著人的汗水和勞動。可見,貓的作用,其他家畜無法取代。貓自己呢,吃得也比較挑剔。家里若有點肉,人一定會給貓剔些細肉,剩下光禿禿的骨頭呢,才會扔給狗吃。狗叼起這樣的骨頭,比貓吃細肉還歡喜,對主人不停地搖著尾巴。
村莊人不會虧待貓。而貓呢,似乎總是想著如何逃脫。一次,貓帶著繩子跑了。讓人最擔心的是繩子在高處被什么東西纏住,會把貓吊死,或者這只貓會被其他人圈養起來。村莊里一夜跑掉幾只貓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前腳跑了,人們便到附近的柴垛上、水洞里、墻頭上、樹上,一陣又一陣“咪咪咪”地叫貓、喚貓。若幾只貓同時跑丟,便至少有幾家主人出來,各家主人叫各家的貓。村莊前后叫貓聲此起彼伏,像是在叫魂。貓若在附近,便會應聲。“喵——喵喵”,叫聲細長而委屈似的,并跑向它的主人懷里。沒有尋回貓的主人繼續在叫,尋到的則寬慰地說:“貓記得回家的路,說不準半夜里自己就跑回來了。”村莊人說得不假,半夜里自動跑回家的貓也的確不少。
可是,我家那只貓是帶著繩子跑掉的,它半夜里不但沒有自覺跑回來,接連三四天也不見蹤影。我跟家人白天黑夜去了很多地方,到處叫貓,可是遲遲沒有應答聲。我很快斷定,我家的貓要不死掉了,要不就是被別人圈養了。七八天過去,我們放棄繼續找貓的念頭。生死由命吧!
在一家人快要真正忘掉它的時候,它竟然回來了。拖帶的繩子沒有了,脖子上的項圈也沒有了。這么多天,貓在外面經歷了什么?它是怎么取掉繩子和紅項圈的?在哪兒吃哪兒住——我撫摸著貓,想了許多,但貓不能告訴我,它只是親昵地向我叫幾聲。從此,我們再也沒有拴過貓。其間,雖然這只貓陸陸續續跑出去過幾次,但很快都返回了。
近些年,本村種糧食的人越來越少,養貓的人也越來越少。養著貓的人呢,似乎并不是為了讓貓抓老鼠,而是讓貓陪伴自己玩。貓成了他們的寵物。這對貓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呢?至于那些沒有被人收養的貓,似乎也并不愿意離開村莊,它們三五成群,結伴穿行在村莊的角角落落,好像是丟不下什么東西。我想,讓它惦記的是當初那只沒有被它真正要咬死的麻雀呢,還是在村莊不時出沒的一只只老鼠?也可能是它們已經習慣把村莊當成家,哪里也不去,只愿跟村人一起快樂生活,萬事順遂便好。
貓就像村莊的孩子。一直想著離開家,到外面去走一走,但一直未曾真正忘記回家的路,也未曾忘記回家。
(若子摘自《解放日報》2019年10月17日 圖/小粒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