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他一句“對不起”

太子光

一

讀初二那年，我從縣城轉學到市里的一所中學。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所以我在班里很安靜，下課后總一個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靜靜地看著眼前綠蔭掩映的校園。

班上的同學很熱情，他們常常會主動來找我說話，慢慢的，我和大家也就熟悉了。有一天，班上的兩個男生打架了，老師為緩和矛盾，把他們的位置調整了，于是，我的同桌女生被調走了，而徐飛揚就成了我的第二任同桌，在這之前，我們還沒說過話。

“你要小心徐飛揚，不要去理他，他是個壞學生，班上的同學都不愛跟他玩。”前同桌女生一下課就把我拉出教室，趴在我耳邊小聲地說。

我欲言又止，不知說什么才好。“聽我的沒錯。”然后拍拍我的肩膀：“多保重！”

我完全陷入“蒙”的狀態，對徐飛揚也莫名地好奇起來，他會欺負我嗎？如果我不理他，他會主動找我說話嗎？他是怎樣的男孩？為什么大家要孤立他？

二

徐飛揚很安靜，鈴聲一響，他就趴在課桌上睡覺。他的眼睛永遠是惺忪不醒的，就像怎么睡都睡不夠。不睡覺的時候，他就歪著頭，手支著下巴望著窗外愣神。

他根本沒打算跟我說話，我也不好意思先開口。同桌一個多星期，我們一句話也沒說過，我以前上課一直很專心，但他坐過來后，我偶爾會分心留意他一眼，看他在做什么，我想不明白，他來學校難道不是為了學習的，是為了睡覺的？

我看出來了，徐飛揚在班上真的一個朋友都沒有。我聽同學神神秘秘地說起過徐飛揚的家庭，說他媽媽是開發廊的，不是什么正經人，還說他沒有爸爸，但另一個同學馬上糾正，說他有好幾個爸爸……然后一群人哈哈大笑起來。我愕然地四處張望，生怕被徐飛揚看見我正和同學一起八卦他的家事。雖然我什么都沒說，但我聽到了，我擔心他會不高興。

“別擔心！就算在他面前我也敢說，畢竟這是事實。”一個女生大咧咧地嚷。

“就是！難不成他想打架？他打得過誰呢？”一個高個男孩接茬。

我啞然，尷尬地笑了笑，心里卻依舊在擔心徐飛揚。他在同學眼中，怎么跟在我眼中完全不同？同學都嘲笑他丑，說他壞，可看在我眼里的他卻是個清秀俊逸的男孩，特別是他笑的時候，眼角微微上翹，溫潤而美好。

我看過他笑，在他盯著窗外看時，不知他那時想起了什么，突然就笑了。

三

徐飛揚常常和班上的同學打架，其實說得確切點，他是被打，而且都是別人先招惹的他，他忍無可忍后才動的手。很多男生都以欺負徐飛揚為樂，有時連女生也會加入進去。他們發作業簿時故意把他的本子揉皺;趁老師不在故意把他的本子往風扇上扔;把他的試卷折成紙飛機在教室投擲;寫“我是小烏龜”的紙條貼在他的后背……

但每次待他明白事情原委，憤怒地瞪著眾人時，同學們會繼續著更過分的捉弄他的行為，比如，把他的書包扔到樹上，徐飛揚爬上樹拿書包時，幾個男生就圍過去，把還在樹上的徐飛揚堵在樹上下不來，徐飛揚支撐不住了從樹上摔下來時，大伙又一窩蜂全跑了。

我站在人群中，遠遠看著淚流滿面的徐飛揚，心里很難受。雖然我不曾參與過欺負他的事，但我也沒有勇氣主動與他說話，沒有勇氣制止別人欺負他，因為我害怕被大家排斥。

回到教室，徐飛揚還在哭，他趴在桌子上，肩膀不停地聳動。我遞了張紙巾給他，默默地看著在我身邊哭泣的男孩，自責自己的膽小和懦弱。如果我出面制止，事情可能不會發展到這一步。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一個男生在我身邊哭，他哭得傷心欲絕。

四

班級組織郊游時，誰也不愿和徐飛揚一組。那天，他一個人走在隊伍的最后，我幾次回過頭看他，他都避開了我的目光。

大家壘灶架煮東西吃時，徐飛揚背著個包，孤零零地跑到一座小山上。他在山坡上快樂地奔跑，任山風掀起他的白襯衣，吹得獵獵響。我避開人群把自己帶去的蘋果，挑了個最大最紅的給他送去。見到我，徐飛揚愣了下。我把蘋果遞給他時，他疑惑地問：“給我的？”“是呀，我們是同桌。”我笑著說。他有些窘迫，臉微微泛紅，但我看得出來，他很高興。說完謝謝后，他收下了蘋果，還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直夸蘋果“真甜，真好吃”。

我們并肩坐在山坡上，望著眼前連綿起伏的綠色山巒，在涼爽的山風中，他輕輕哼唱起樸樹的《那些花兒》。他的歌聲真好聽，純凈的嗓音脆脆的，尤如一股清泉緩緩流進了我的心田，讓我精神大振。他采擷了一束野花，遞給我時，晶亮的眼睛久久盯著我，像要把我的模樣印到心里去。很多年后，我依舊記得他當時飽含深情的眼神。

聽到有同學喊我名字時，我不得不匆匆跑開，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剛剛跟他在一起。后來回到學校，我也依舊不敢當眾跟他說話，就算幫助他也是秘密進行，甚至帶著一點惶恐。

五

徐飛揚邀請我去他家玩時，我有些心慌亦有些歡喜。我還沒來得及答應，一群同學就圍過來了，他們邀請我去參加一個同學的生日派對，我能感受到徐飛揚的失落和黯淡。后來過了一段時間才知道，那天也是徐飛揚的生日，他想邀請我。我原本想補一份生日禮物給他，但想到自己的生日快要到了，我決定單獨邀請他。

前同桌女生偶然看過我的資料，知道我的生日比她早一天，早早就嚷嚷著她要跟我一塊兒過，還說要邀請很多人。徐飛揚聽到了這個消息，他在我和大家聊得正歡時，一直偷偷地看我，但我什么也不敢說。

生日那天，我發現桌洞里多了一份包裝精美的禮物。我剛拿出來就被眼尖的同學看見了，她飛奔過來，一把搶走：“讓我看看是誰送的禮物？”天藍色的包裝紙——我馬上想到了徐飛揚。他說過喜歡天藍色，而且禮物被搶走時，我注意到他整個人的神情都變了。

“給我吧！”我耐心跟她周旋，我擔心她追問送禮物的人。

“還她！我看見是徐飛揚送的。”一個女生走過來憤憤地說。

前同桌“叭”一聲把禮物摔下，說：“還你！”我愣在當場，窘迫得無地自容。我想撿起禮物又不敢去撿，在眾目睽睽下，只能不要禮物了。

好后悔自己當時的懦弱，我明明把徐飛揚當成朋友，卻不敢承認。那次之后，徐飛揚再也沒有理過我。新學期開始時，他沒再來，聽同學說他轉學了。

這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懷，一直難過，覺得愧疚于他，我欠他一個道歉，一句“對不起”。

編輯 趙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