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擺渡人·千星學院

黃文軍

起航

棧橋是透明的，一段又一段的太空金屬將一塊又一塊水晶拼接在了一起。它筆直地伸向一片閃著柔光的銀湖，星際飛船就停在湖面上。

這是一艘荷花形的飛船，外層是十八片輕輕擺動的花瓣，每一片都泛著月光般皎潔的白光，中間是蓮蓬的形狀。棧橋的盡頭，就懸在蓮蓬上方數十米處。

阿星健步如飛，很快便來到了棧橋的盡頭。他正納悶著怎么下去，從蓮蓬的某個孔里忽然浮上來一個氣泡，把阿星整個人都包裹了進去，然后帶著他緩緩下降。這竟是一部自帶引力與斥力的電梯。

進入了碧玉色的蓮蓬，阿星才知道，這里的上層是飛船的控制中心，閑人免進;下層則是供大家活動的中央大廳，寬敞至極。

這是阿星第一次登上星際飛船，他覺得飛船上的一切都讓人好奇。他忍不住在大廳里正著走來走去，再倒著走來走去，然后跑來跑去，接著跳來跳去，要不是沒鋪地毯，他說不定還會滾來滾去。

很快，一個威風凜凜的機器人船員向他走來，眼里射出駭人的紅光，聲音低沉：“貪玩的小孩，你是幾等艙的旅客？”

“幾等艙？”阿星撓了撓了腦袋，“坐飛船，難道還分等級？”

“當然，人分三六九等，三加六加九等于……十八。”機器人船員數著自己方方正正的機械手指，慢吞吞地計算著，“所以這艘飛船共有十八片花瓣，也就是有從一到十八總計十八個等級的客艙。快說吧，你在幾等艙？我馬上送你過去。”

“不知道。”阿星搖搖頭，“我的船票上沒寫。”

“嗯……既然如此，就讓我來幫你分析一下吧。”

“謝謝你！”

“第一個問題：你平時在家，會等爸爸媽媽下班回來嗎？”

“不會。”阿星搖了搖頭，但沒說他是個孤兒。

“第二個問題：周末的時候，你會等同學來串門嗎？”

“不會。”阿星又搖了搖頭，但沒說他沒去學校念過書。

“那你肚子餓的時候會等外賣嗎？”

“也不會。”阿星還是搖了搖頭，但沒說他點不起外賣。

“總等過快遞吧？”

“真抱歉，也沒等過。”

機器人船員徹底暈了，眼睛里射出來的光線一會兒變成紅色的，一會兒變成藍色的，聲音也變得好奇怪，一會兒是男人的聲音，一會兒是女人的聲音，一會兒又是小孩的聲音，過了好久才問：“那你等過什么沒有？”

“讓我想想……”阿星歪著腦袋，仔細回想，“哦，等過太陽下山。只要太陽一下山，亞齊魯比先生就會鉆進他的圖書館，研究他的那些收藏，不再管我們了。我們就可以待在小小的屋子里，捉迷藏，折紙船，編故事，玩各種好玩的游戲了。”

“只等過太陽下山呀……”機器人船員昂著四四方方的金屬腦袋，把這句話重復了好幾遍，才說道，“哦，我明白了，既然只等過一樣東西，那就說明你是一等人，應該去最豪華舒適的一等艙。”

“謝謝！”阿星微微一笑，其實他并不在意自己去的是一等艙還是十八等艙。

“請隨我來吧。”機器人船員向阿星敬了個禮，把他引向了典雅華貴的一等艙，然后指著固定在艙壁上的一個蠶繭形容器說道，“這個就是你的冬眠艙。時間差不多了，趕緊躺進去吧。”

“冬眠？”阿星連連搖頭，“不不不，我不想冬眠。我又不是熊孩子，干嗎要冬眠？告訴你哦，我今天早晨吃了雙倍的早餐，不能冬眠。”

“不愧是一等艙的旅客，居然知道飽腹狀態下不能冬眠的規定。不過這也不是什么難事，我們有特效瀉藥，只需一秒鐘，你的腸胃就可以清空。”

“我可以不吃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如果你不去冬眠，會受很多罪的。飛船加速與減速時，會改變重力，你會頭暈、嘔吐，甚至會昏厥。”

“我不怕！”

“千星學院是此次遠航的最后一站，飛船要花二十九年的時間才能到達。盡管根據亞光速航行中的‘鐘慢尺縮原理，你實際感覺只是過了一個月，但如果躺在冬眠艙里，你只會衰老兩天。更何況，這個冬眠艙是用月光水晶做的，上面還鑲嵌了昂貴的紅寶石、藍寶石和綠寶石，里邊還配備了織夢枕，可以定制各種各樣的美夢。”

“我不稀罕，我就想睜大眼睛，看一顆又一顆的星星。”

“茫茫宇宙，到處都是星星，匆匆一瞥，每一顆都差不多大，每一顆都差不多亮，有什么好看的？再說了，二十九年時間，那么漫長，所有人都在冬眠，就你一個人醒著，你會感到無聊，感到孤獨的。”

“誰說就我一個人？”阿星仰起臉，朝機器人船員眨了眨眼睛，“不是還有你嗎？”

“我？”機器人船員詫異地指了指自己方方的鼻子，“我只不過是一堆受程序控制的金屬和高分子材料而已，你居然……把我當成人？”

“你當然是人呀。讓我想想……你的臉蛋方方，身子方方，手指方方，腳趾方方，不如我叫你阿方吧。”

“阿方……真是個好名字，我喜歡這個名字。”不知為何，機器人船員忽然覺得自己的程序有些紊亂，弄得他的鈦合金鼻子酸酸的，高分子眼睛熱熱的，就連聲音也有些顫抖了，“好吧，既然你想看二十九年星星，我就陪你看二十九年星星。”

“嗯，雖然你不想看二十九年星星，我偏要陪你看二十九年星星。”

“嘻嘻，你這個小家伙！”阿方蹲下身子，輕輕刮了刮阿星的鼻子。

“哈哈，你這個大家伙！”阿星也踮起腳尖，刮了刮阿方的鼻子。

沒過多久，引擎發出了一聲悠長的轟鳴，飛船啟航了。好美的飛船啊，就像一朵盛開在太空中的荷花。

之后的日子里，就像阿星和阿方互相承諾過的那樣，他們一個成天癡迷地看星星，一個成天陪在一旁無聊地看星星;一個吃著難吃的太空食品，一個吃著更難吃的能量塊;一個頭暈，一個幫他緩解頭暈;一個嘔吐，一個幫他清理嘔吐物;一個昏厥，一個努力讓他清醒過來。他們還一起聊天，一起畫畫，一起打牌，一起下棋，一起唱歌，一起聽音樂，一起學烏龜爬、學兔子跳、學小貓叫……

一個月后，阿星眼前驀地出現了一個月牙形的人造星球，大大小小的飛行器正圍著它飛來飛去，煞是繁忙，星球上處處閃爍著絢麗多彩的光。

阿星心心念念的千星學院，終于到了！

整個月牙形的人造星球，都是千星學院的領地。高處的那座尖塔，是美麗的千星花苑，栽培著從銀河系各處搜羅來的珍奇植物。低處的那座尖塔，是熱鬧的千星體育中心，建有諸多功能各異的運動場館。沿著星球的中軸線，依次是游樂都會、超級商城、農貿雅集、記憶打印館、生命漁場、善惡瀑布、心之葉清理站等一些常見和不常見的場所。

一年級的教室，則位于月牙的正中心。這是一間球形的教室，懸浮在半空之中。它的外壁是一層智能滲透膜，可精確識別來自銀河各地的訪客。教室之內的重力也能自由調節。不論老師上課，還是學生聽課，只需在頭上戴一個超能竹蜻蜓，便能如蜻蜓一樣穩穩地懸停在空中。當然嘍，為表一視同仁，即便是長有兩對長而透明翅膀的蜻蜓星人，也必須戴著竹蜻蜓上課。

銀河系中，有智慧生命的星球何止萬千？何況這些星球的公轉和自轉、材質和構造、習俗和信仰都有所不同，于是，教室的墻上也掛了各式各樣的時鐘。這些時鐘有數字式的，有指針式的，有圖像式的;有用來看的，有用來聽的，有用來摸的;有二十四小時制的，有三十六小時制的，有八十一小時制的;有方的，有圓的，有五角形的，有菱形的，有水滴形的，甚至還有莫烏比斯環形的，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即便是在文明高度發達的千星學院，有錢的學生也明顯更受優待。那些有錢有地位的學生，可以花錢享受教室里蝴蝶機器人的服務，比如端茶遞水、擤鼻涕擦汗、攤開本子或是削鉛筆，一切你能想到的活兒，它們都可以幫你干。而那些無錢無勢的窮苦學生，什么事情都得自己完成，比如我們的阿星。

“嗚哩哇啦哄哄哄——噼里啪啦砰砰砰——”奇怪的上課鈴聲響了。

老師踩著飛行板，從教室外飄了進來。他是一個蜈蚣星人，因此長著二十一雙手。只見他一手拿著教科書，一手捧著參考書，一手擎著教鞭，一手夾著光能粉筆，一手握著泡著彩虹枸杞的保溫杯，一手舉著話筒，一手捏著PPT翻頁筆，一手抓著點名冊，一手攥著幾十個小紙團，一手拎著給保溫杯續水的熱水瓶，一副忙而不亂的樣子。

“同學們好！現在，我們開始下課。”蜈蚣老師的聲音很奇怪，讓人直起雞皮疙瘩。

“下課嘍！”安安靜靜的教室一下子變得鬧哄哄的。

“肅靜！”蜈蚣老師又用另外兩只手敲了敲小銅鑼，板起了臉，“這里沒有上下左右前后之分，所以，開始下課，就是開始上課。這不是口誤，我是故意這么說的，我就是想要你們明白，來千星學院學習，聽話一定要聽懂話里面的意思。上課是個持續性的活動，所以可以用‘開始修飾，下課就不是這么回事了。你們聽明白了沒有？”

“聽明白了！”大家的聲音顯得有氣無力。

“再說一遍，你們聽明白了沒有？”

“聽明白了！”

“那好，罰大家以《開始下課》為題，寫一首詩。”

“是！”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