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 雪

劉靖安

父親站在屋對面的小路上。他眼下，是一叢一叢的雪枝。我知道，托著雪的，是密密麻麻的樹枝。每到春天，那些樹枝就開出一堆一堆的杏花、李花、桃花，五彩繽紛的，像一片花的海洋。花一天一天地謝了，青澀的果子藏在綠葉間，一天一天地長大了，泛紅了。父親的笑容也多起來。

果子漸漸成熟了，父親停了農活，從早到晚蹲在樹下守著，守著我們的“書本”。我們兄弟多，家里又沒有其他收入，讀書全靠它。賣果子的錢，父親一分一厘也不花，全存著，剛好夠我們讀一年書。所以，只要我們目不轉睛地盯著父親擔子里那些紅嘟嘟的杏呀、李呀、桃呀的時候，父親總是拍著我們的頭說：“饞了吧？這可吃不得，這些可是你們的書本啊，不想讀書嗎？”我們一起點頭：“想讀！”“還想吃嗎？”“不想！”我們一起咽口水，狠狠搖頭。

可是，這不是果樹開花、結果的季節呀，父親看那些雪樹做啥呢？我走到父親面前，不解地問：“你看這樹干嗎？春天還早。”父親臉上露出了憂郁，說：“這雪太大了，樹枝壓斷了好多。”“回去拿根竹竿來吧。”父親沉吟了一陣，對我說。我忙不迭地回家找來一根長竹竿。父親站在樹下，竹竿伸到枝頭，慢慢地、輕輕地把積雪一點一點敲下來……幾十棵果樹，父親整整敲了一個上午。

父親回家時，頭上、臉上、身上全是雪，被體溫融化的雪水，濕透了他的衣服。

晚上又下起了大雪。半夜，父親突然翻身跳下床，驚醒了我們。我們問他怎么了，父親說：“我聽到樹枝又斷了，一聲連一聲，我得敲雪去。”我們說這么遠，聽不到。可是父親不理會我們，拖著竹竿，打著手電就出了門。

天亮，父親回家，把我們搖醒，高興地說：“一根樹枝也沒斷，你們又能上學了，又有書本了。”父親的牙齒咯咯直響，磕得不聽使喚。

第二天，父親就病了。冬天過去了，春天來了，夏天也來了，杏呀、李呀、桃呀，比往年都大，都紅。父親的病卻一直不見好轉。我挑了兩個又大又甜的桃，捧到父親床前，說：“爸，你嘗嘗，好甜呢！”

父親掙扎著撐起身子，劈手打掉我手里的桃，怒氣沖沖地吼道：“誰叫你們吃？這是你們的書本啊！不想讀書了？”

“想！”我哭著說，“我們沒吃，只想讓你吃一個，你的胃口不好！”

父親嘆了口氣，拉過我，給我擦了一把眼淚，說：“撿起來吧，我吃一個！”

我看見父親咬了一口桃，桃汁濺了出來，父親的眼淚也一下子流了出來。

程艷霞摘自《小學閱讀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