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金瑩 王沫
現有考古學資料表明,至少從舊石器時代中晚期(距今5萬~1萬年)開始,黑龍江區域就有人類活動的遺跡。在我們腳下這同一片土地上,中華民族遠古人類的一支,在黑土地上留下曾經生活過的痕跡,又最終被黑土所覆蓋。
以物論史,透物見人。被黑土所覆蓋的歷史遺存,在一代代考古人的手中得以重見天日。考古成果讓我們能夠直接了解黑龍江古老文明的發展和其對人類的貢獻,了解我們自身的發展及其與歷史的關系,更有助于幫助我們認識家鄉,去追尋黑龍江歷史與文化的源頭,去探尋黑龍江優秀精神產生的根源,去找尋中國歷史文化版圖中的黑龍江坐標。
進入新石器時期后,黑龍江區域逐漸演變為漁獵民族活動的廣袤舞臺。黑龍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長趙永軍告訴《奮斗》,據歷史文獻記載,東北古老的三大族系及其后裔先后交錯活動于黑龍江區域的山水之間,勾勒出了復雜壯麗的歷史畫卷。黑龍江考古學實踐表明,黑龍江區域古代文化歷史悠久,內涵豐富,是中華民族歷史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
黑龍江區域考古活動起步較早,在20世紀20年代之前就有考古活動出現。可以說,黑龍江是中國最早開展考古活動的區域之一。
1930年,剛剛結束在美國考古學和人類學研修的梁思永回到了國內。此時,在昂昂溪的荒郊野地里經常能發現石器、骨器和陶片的消息,引起了當時已進入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考古組工作的梁思永的注意。梁思永帶著學有所用的迫切心情,和助手趕赴大興安嶺東麓的嫩江平原,在極為艱苦的條件下開始了對昂昂溪遺址的發掘,出土了大量石器、陶器和骨器。經考證研究,梁思永認定這是一種以細石器為代表的史前文化類型,并給這個自己回國后完成的第一個發掘對象起了個好聽又好記的名字:昂昂溪文化。
梁思永的研究成果使昂昂溪這個名字為世人所知,證明了早在新石器時期,就有遠古先民在黑龍江區域進行漁獵活動,創造出了可與黃河文明并駕齊驅的北方漁獵文化。昂昂溪遺址也因此被稱為“北方的半坡氏族村落”。
對昂昂溪史前遺存的調查與發掘,是我國學者首次在黑龍江進行科學考古發掘,同時也是首次對我國北方的細石器遺存進行科學發掘,成為黑龍江新石器考古工作的肇始,更是從一個側面證實了黑龍江不僅不是毫無歷史文化可言的“荒蠻之地”,反而是和偉大祖國的其它地區一樣,具有悠久的歷史和燦爛的文化。
據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統計,黑龍江省共有不可移動文物10700余處,其中古遺址6500余處、古墓葬340余處、古建筑址120余處、石刻30余處、近現代重要史跡及代表性建筑3400余處、其他類230余處。這些類型多樣的物質文化遺存,是探索黑龍江歷史發展脈絡和文明進程演變的重要實物資料。
黑龍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長劉曉東告訴《奮斗》,通過系統、嚴謹、細致的考古學手段,讓這些豐富的歷史遺存和文化逐漸還原發生在黑土地上的歷史變遷,是黑龍江考古人的工作,也是責任和使命。
讓文物“說話”,可不是件容易事,這其中凝結著幾代考古人的付出和探索。

新中國成立后,黑龍江考古進入了全新的發展時期。1950年,東北文物保管委員會派李文信等,到依蘭搶救清理倭肯哈達洞穴遺存,從而拉開了新中國黑龍江考古的序幕。1953年,黑龍江本土考古學者首次進行了田野考古工作,此后陸續派出考古工作人員接受系統專業學習,這些人也成為了新中國從事黑龍江省考古的第一代學者。在不斷自我培養的同時,黑龍江省又陸續接收了全國部分高等院校歷史、考古專業的本科畢業生,為加強黑龍江省考古隊伍的建設積蓄力量。20世紀70年代開始,根據國家關于加強邊疆考古的要求,黑龍江省考古工作者在我國邊境地帶開展了較多的調查和發掘工作。這一時期的考古主要以“摸清家底”為目標,開展的主要是以流域為中心的區域考古調查,弄清了一批遺存的性質和年代,饒河小南山遺址、密山新開流新石器時代遺址、東寧大城子遺址、綏濱中興金代墓群、塔河十八站舊石器地點等都是這一時期的主要發現,初步奠定了黑龍江考古學研究的基礎。
20世紀70年代后期開始,考古工作者根據黑龍江省考古工作實際和研究現狀,開始在大規模發掘的基礎上進行系統而有計劃的考古學研究,并開始著手建立起黑龍江的考古學文化譜系。
1977年,黑龍江省文物考古工作隊、吉林大學考古專業聯合發掘東寧團結遺址,并命名了“團結文化”。參與考古工作的我國著名考古學家、吉林大學考古學科創始人張忠培,在發掘工地和黑龍江省博物館作了兩次學術報告,介紹了關于考古學文化的區系類型理論,并應用這一理論具體分析了東北地區的考古材料。在當時看似平常的兩次學術報告,對黑龍江考古工作的發展起到了至關重要的推動作用。
據黑龍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原所長、省文博學會副理事長李陳奇回憶,自20世紀70年代初期開始,張忠培先生十余次來黑龍江省,主持了饒河小南山新石器時代遺址、東寧團結漢代遺址、肇源白金寶青銅時代遺址等發掘,識別確認出一批新的考古學文化,為建立黑龍江區域考古學文化時空框架體系奠定了堅實基礎。
在這一時期,黑龍江省考古工作以區系類型理論為指導,以考古層位學和類型學為基本方法,進行了典型遺存的發掘和典型資料的積累。
而與此同時,黑龍江省文物考古隊伍體制機制建設的不斷加強。1975年11月5日,黑龍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前身黑龍江省文物考古工作隊成立,1985年12月28日改為黑龍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自此,黑龍江省有了一支承擔文物的保護、調查、發掘和研究工作的專業隊伍,為文物考古工作的發展提供堅實的保障。
渤海上京城考古發掘,堪稱是我省歷時最長、發掘成果最豐富的遺址,從20世紀30年代開始至今已進行了四個階段的發掘工作,黑龍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前三個階段的基礎上,從1998年至2007年,圍繞上京城中軸線,特別是宮城中心區域開展第四階段的發掘工作。渤海上京城在當時是東北亞屈指可數的大城市之一,橫跨了自盛唐至五代的漫長時空,對渤海上京城的發掘,為研究渤海國的建筑規模、建筑形制技法乃至其反映的有關歷史、文化提供了新資料,同時對中國古代都城和中國古代建筑的研究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
至20世紀末,黑龍江考古已基本構建了自新石器至早期鐵器時代的黑龍江考古學文化的區系框架,并步入了科研與大型基建考古緊密結合的工作轉變時期。作為邊疆考古的黑龍江考古學,能夠與中國考古學大抵同步完成考古學文化區系框架的建立,這是黑龍江幾代從事考古事業學者們的驕傲,也是黑龍江人的驕傲。

考古學自誕生起,已有近200年歷史。20世紀20年代,考古學從西方傳入中國。從這一刻起,幾代中國考古人都在思索,如何把國外考古學的技術、方法和理論與中國考古學的實際相結合,闖出一條具有中國特色的考古學道路。
不起眼的泥瓦塊和洛陽鏟,一頭連著對中華民族歷史的好奇與求索,一頭又牽起了建立文化大國、增強文化自信的重任。
作為幾大古老文明中唯一沒有中斷歷史的文明古國,中國正期待著在世界范圍內的歷史文化遺跡考古工作中,能有更多的中國聲音、中國表達。
黑龍江考古是中國考古的組成部分,中國考古是世界考古的組成部分。了解了黑龍江的歷史和文化,明確了黑龍江歷史文化在全國所處的位置,是我們更好認識黑龍江區域文明,建立對本省區域文化的自信,并繼承和發揚黑龍江優秀精神文化的重要手段。
自20世紀90年代末以來,黑龍江考古工作在不斷加強自身業務建設和學科建設的同時,加強了同國內、國際考古機構的合作交流。1998年至2008年,黑龍江考古工作者多次組隊赴三峽庫區和南水北調工程區,參加全國性的考古會戰,不但鍛煉了新一代黑龍江考古工作的科研隊伍,也提升了黑龍江考古隊伍的整體素質。2001年,黑龍江考古工作者走出國門,赴俄羅斯哈巴羅夫斯克與俄方學者共同完成考古發掘項目。此次發掘所獲成果推進了黑龍江流域舊石器時代晚期向新石器時代早期過渡的學術研究,成為黑龍江考古學走向成熟與壯大的標志性事件。
在這一時期,黑龍江省啟動了《七星河流域漢魏遺址群聚落考古計劃》,這是一項以三江平原腹地的漢魏遺址為研究對象而展開的多學科結合、多單位協作的聚落考古嘗試,也是一次由中國學者獨立完成的設計性強、設計科學和操作規范的大規模的聚落考古實踐。自1998年至2001年,通過數年的工作實施,發掘所獲資料為人們科學認識七星河流域的文化面貌夯實了基礎,為再現三江平原的漢魏文明打開了一扇窗戶,具有深遠的學術意義和社會價值。
隨著文化遺產保護的理念越來越深入人心,大遺址保護工作逐漸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特別是一些近現代史跡的保護逐步納入了文物考古部門的視線范圍。為配合“侵華日軍第七三一部隊舊址”保護工程,自2008年以來,黑龍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對“七三一部隊”遺址進行了全面考古勘探和發掘清理,為開展保護與展示等工程提供了準確而翔實的資料。
進入21世紀后,黑龍江考古由考古學文化譜系的建立時期進入對考古學文化的闡釋研究時期。在強調文化自信的時代背景下,如何讓考古學的發現與研究成果全面、系統地面向公眾,讓廣大群眾共享考古學所帶來的文化盛宴,進而不斷增強對黑龍江歷史的了解、對黑龍江文化的自信,形成良好的學術與社會發展的互動,將是未來考古專業工作者共同追求的目標和理應承擔的責任。
對待歷史的態度,決定著未來的發展道路。我們研究歷史,對黑龍江區域古代文化和文明進程進行科學探索,不但是要解釋“何以黑龍江”這一問題,更是要站在歷史與未來的交匯處,在回望歷史中深入挖掘“黑龍江”之所以成為“黑龍江”的環境與文化底蘊,在展望未來中充分繼承和發揚黑龍江區域先民留下的寶貴物質和精神財富,進而激發出黑龍江各族兒女認識黑龍江、熱愛黑龍江、獻身黑龍江的豪情壯志,在實現黑龍江全面振興全方位振興的當下,講好龍江故事,增強文化自信,書寫下振興發展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