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長嶺
我拒絕成為松柏
不愿意終生一副肅穆的表情
我知道它們也在落葉
但藏得太好,落得太輕
像滑向貧窮的中產階級
我希望我能哭能笑,笑也大聲,哭也大聲
長葉子時我就拼命地長
落葉子時,我就在風里袒露我的傷痛
你想到了什么?晶瑩,圓潤
或者是秋天,早晨草葉上的一束光
哦,不,作為農民的兒子
我想到的是打濕的褲腿和鞋面
草葉的鋸齒
在小腿上拉開的小口的搔癢
但我的父親不這么想
他覺得這是一天里下地的最好時光
露水消失的時候,蚊蟲也晾干翅膀
開始一窩蜂地圍過來吸血
他必須在這之前,結束地里的活
扛著鋤頭,提著鞋回到家里
她懂了一些事
因此責怪我們,把鵝翅膀綁得太緊
她說嘎嘎的叫聲,是因為大鵝很生氣
但三歲的孩子不了解死亡,不懂
黑臉的大嬸把刀抹在鵝脖子上
是什么用意
她湊過去想看看
鵝的脖子為什么軟下來還流出紅色的水
我把她抱在腿上,蒙著眼睛
給她講祖先的祖先的祖先
怎么愛護一只受傷的大雁,以至于
它樂意變成我們的鵝留在院子里
她很開心,咯咯笑著
用濕濕的嘴唇親我的脖子
“好了,去看吧。”
現在,那只鵝洗去了血跡褪盡了毛
安靜地躺在白瓷盆里
她小心捅了捅,確認:
這是一會兒,我們要煮熟的食品
和剛才那只掙扎嘶叫的鵝
應該沒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