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經（外二章）

萬 寧（四川）

山的高度，由海說出；海的深度，用山托出。

我只說峨眉城，傍山而生的一座城，城中人的一卷《山海經》。

經卷里出海的火山，金剛體的玄武巖，狂怒的大海被捶成一塊胸腔發音的牛心石、吞云吐霧的七寶臺、頂中之頂的萬佛頂。像天空搖落星辰，又像大地矗立桅桿。

挺拔硬度的時空，終將又被時空彎曲，剩下大鳥一樣緩緩滑翔的光陰沉積下來，像大海的鏡面，發出白云石的晶瑩光亮。在龍門峽，在麥地坪，在折斷時空的大斷層：構造膏模、晶模、鳥眼，鑲嵌石燕、珊瑚、海藻，移動波斯灣的薩布哈古，埋伏下滄海桑田的供詞。

所以，不要盲目問起經文的厚度，就如同不去試探丈量海拔的高度。海之深，仍在下陷；山之高，還在拔高。

但你可以成為一個懷揣《山海經》的人。

在大佛禪院，在朝拜一座圣山的起點，在一座城平放的一聲鐘鳴里，我看見一個神情肅穆的老人匍匐下去……

他鋪平的身體就是平平整整的海平面。

天 籟

我不能想象，一個沒有聲音的世界。

我想象江河是聲音穿著行走的靴子，而海洋是聲音亮出巨大的衣裳；我想象閃電是聲音祭出雪藏體內的利刃，而雷鳴是聲音劈開自己魂魄的憤怒；我想象雨水是聲音感動四季的眼淚，而風雪是聲音撫摸大地的手掌。

但這所有的想象啊，都還逃不過我的耳朵，我的耳朵禁錮了聲音的軀體，我開始用我的眼睛想象。

我想象沉睡的萬年冰川下，正發源振聾發聵的巨響；我想象靜止的恐龍骨骼化石里，正奔跑主宰世界的轟鳴；我還想象在一塊沉默的巖石內部，沸騰的巖漿已凝固聲音的喉舌；我還想象在迎面相撞的一棵樹身，和陽光親密的枝葉已舉起聲音的翅膀。

但這所有的聲音啊，都還逃不過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稱不出聲音的重量，我開始用我的心臟想象。

我想象從最初的宇宙里，從一粒小得不能再小的微塵上，我剝開聲音的奇妙。

銀 杏

向著北風，鋒利如刀，割開秋空的北風，一棵銀杏，一排排銀杏，一座森林的銀杏，剝開青澀的繭衣，不再自縛。

為即將寒冷的天空，它們取出體內熊熊燃燒的黃金。

沉默一秋，那些翩翩飛舞的黃金羽化的蝴蝶——紛紛越過秋天的高墻，在冬日霧靄沉沉的大地上，炫目的翅膀扇動。

一只黃金的蝴蝶落下來，趕在白銀的冬天冰凍之前。

一棵黃金樹，一排排黃金樹，一座森林的黃金樹，“我要捉住一只最美的黃金蝴蝶”，樹下，一個人趕來，一大群人趕來，一座逃過秋天的城市終于也趕來。

即將冬眠的大地正鋪好最后的黃金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