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睡得無憂無慮。朦朧中,父親站在床邊微笑著看向我。“爸!”我驚喜地喊。光陰跑過十年,父親還是走時的模樣。“這么久你去哪兒了?”我抓緊父親的手生怕他離開。
父親的眼神很溫暖,他心疼地說:“我來看看你。”我的眼淚簌簌流下來:“你走了這么久不回來,不想我和媽媽?”“想,一直想。原諒我沒有陪你長大,現在看你很好,爸爸就放心了,我要走了。”我大聲呼喊:“爸爸你別走……”我想抓住父親,父親卻像一團霧隱沒在陽光里。我從夢里醒來,鬢角、枕頭都被淚水浸濕了。窗外的陽光像溫柔的唇,吻得每片樹葉發亮,一只黑白羽毛的喜鵲停在宿舍窗臺上,它長長的尾巴像敲鼓,上下有節奏地彈動。
小時候,我家附近有一片林子,林子里住著許多黑白花毛的喜鵲。父親是一位美術老師,下了班常常領我到林子里畫花草、畫喜鵲。父親說喜鵲不僅是益鳥,還是一種熱心的鳥,每年都為牛郎織女搭鵲橋,它的叫聲還會給人帶來好運。于是,我和小朋友鬧別扭了,會來求喜鵲;考試成績不及格,也會來跟喜鵲說。好像這樣,喜鵲就能把所有的不好都帶走。
十年前的夏季,被疾病折磨許久的父親,面色灰黑、兩腮塌陷。他的樣子讓我很擔心,上課時,我盯著窗外飛來飛去的喜鵲總是走神。我每天回家都給父親講有趣的事:“你知道嗎?我們學校操場里又多了幾只喜鵲……”父親總是打起精神笑瞇瞇地聽著。
父親病得很重,不能帶我去戶外看喜鵲,他就在紙上畫一只只喜鵲,畫滿了整整一箱子。他告訴我:“要好好學習,聽媽媽的話,爸爸要去很遠的地方了。”我聽懂了父親的話,把頭伏在他膝蓋上,哭泣著說:“爸爸,那我想你怎么辦?”父親則輕輕撫著我的頭,許久才輕聲說:“爸爸會變成喜鵲來看你的。”
其實,從父親查出患病那天,我就天天跑去求喜鵲,求它們把病魔帶走,讓父親快點好起來。可是,父親還是一天天憔悴下去,最終像被風雨一點一點侵蝕透的墻,轟然塌了,砸碎了我的童年。我不明白,喜鵲不是吉祥的鳥嗎?為什么不給父親帶來好運呢?我生喜鵲的氣,又盼望著父親真的變成一只喜鵲飛來看我。
那時我正讀小學。很長一段時間放學后我總是最后一個離開,我一看到同學們的父親來接孩子的場景,心里就像被刀子劃過一樣。一天,老師布置了一篇關于父親的作文,父親的影子卻像銳利的筆尖刺痛著我,讓我難以落筆。老師大概想起了原因,便悄悄告訴我:“你可以寫母親。”我咬緊嘴唇不說話。放學后母親接我回家時,我撲到母親懷里,哭出聲來:“我好想爸爸。”母親摸著我的頭,輕輕嘆氣。
十年來,我從來不敢在別人面前提起父親,在我心里,始終有一處禁地,不允許別人窺探。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才偷偷打開箱子,去翻找那些存在記憶里的往事。有一次,母親幫我收拾房間,又翻到了那一整箱子喜鵲畫,她輕撫了好久,才說:“要好好保存哪!”我重重地點頭,這些畫早已帶著父親的愛住進我心里。
我讀大學的時候,校園里有一片片樹林,最多的鳥就是喜鵲。它們在樹叢里嬉戲覓食,相親相愛地繁衍后代。我每次上課下課路過,都會停下腳步看它們,周末,我常常帶著糧食喂喜鵲。我喜歡聽喜鵲叫,就那么一兩聲,時光就會回到過去。好像昨天,父親還領著我蹲在草坪前,對我說:“喜鵲是只美好的鳥,會給你帶來好運氣。”
我相信父親一定是變成一只喜鵲了,因為,當煩惱像藤蔓纏繞我時,當痛苦像炭火炙烤我時,當失敗如荊棘刺痛我時,只要聽喜鵲快樂地叫上幾聲,我就會感覺一切都變得美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