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牙”小記

東京“X作”拔牙記憶

幾十年前，我在旅行社做日語導游，帶團過程中發現，不少游客鑲著金牙或者銀牙，搞不清是一種“炫富”，還是壓根兒就“牙”不好，總之，鑲牙者比北京人多。和客人混熟了，有一天和客人一起喝酒，客人的一番話讓我記憶頗深。一位叫島田的老者，禿頂，鑲著兩顆金牙，微醉，晃動著酒盅說：“以現在日本的醫療水平，完全可以研制出一種藥，讓人不長蛀牙，可齒科界反對，因為這樣，牙醫就失業了。要知道，日本的牙醫診所比販賣店（商店）還多呢。開診所的牙醫非常賺錢，全是‘土豪級’。這兩顆牙，我花了近百萬日元！”一番笑談，當時，我沒太在意。

后來，我辭去導游工作，去了日本東京，居住在一個叫“X作”的地方。這是一個偏僻小鎮，車站附近僅有一條商業街，這條商業街卻極繁華，竟有好幾家“齒科”。商業街之外的地方便是一片寂寥。到日本不久，我便患牙疾，槽牙活動了，疼得不行。要知道，當年，魯迅先生和郭沫若先生留學日本都是學醫的，因為日本有號稱世界上最大的牙科大學。我想，在日本治牙，牙醫的水平應該不必擔心。因此，我想就不必到大醫院掛專家號了，車站附近隨便找了一家診所也就是了。

進得門來，這“牙科小店”僅有一名中年醫生、一名護士，顯然是個體戶。候診室里，粉色墻壁，流淌著音樂，還擺著些兒童玩具，營造出不像醫院的氣氛。坐在椅子上，對面的這位醫生戴著一副眼鏡，長著一張極精明的臉。拍了照片，他便說：“拔掉！”我問：“疼不疼？”他說：“打麻藥，疼什么？”態度冷淡。1990年代，北京人尚不富裕，大部分來日本打工的人，從事的是底層的工作。因此，我們在日本生活的北京人，對日本人的“態度”非常敏感。畢竟，我們是在皇城根兒下長大的，有股子天生“爺”的氣質，就怕被人看不起。不過，治牙歸治牙，冷淡就冷淡吧。于是，我安心坐在椅子上，聽著音樂。麻醉針針管很粗，醫生將針頭彎成“7”字形，然后，讓我張嘴。針扎進去，可不得了，我險些沒從座位上跳起來。當時的感覺就是，身體仿佛變成了一根面條，被針頭吸進了針管，疼是不言而喻的。過去，讀到過“靈魂出竅”一語，不解其意，這回算是讀懂了。立馬就拔，1分鐘解決問題，看來這位日本醫生很注重效率。一番煎熬，終于完事。沒想到，這位醫生指著我的牙齒相片上的另一顆牙，諂笑地說：“這顆牙也壞了，需要拔。”還沒有從疼痛中蘇醒過來的我，不可能當時再拔一顆牙，但也點了點頭。臨出門，醫生叮囑我，那顆牙一定要盡快過來治療，否則影響生活。

回到家，我感覺不對勁兒，那顆牙一點兒也不疼，怎么會出問題呢？這時候，我突然回憶起島田先生晃動酒盅的樣子，心生芥蒂，開始懷疑起那位醫生。第二天，我換了一家大醫院，在立川站附近。接待我的是一位老大夫，頭發花白，也戴著一副眼鏡。見我是中國人，他很高興，說到中國旅游過，留下了美好的印象。我說了有醫生說我的那顆牙需要拔，老大夫顯出極度重視的樣子。他讓我拍張照片再說。拿著照片，他看了好半天，最后他放下照片，嚴肅地對我說，你的牙沒有任何問題。啊！我高興極了，如釋重負。

回家后，我將此事講給房東聽，沒承想，房東是位仗義執言的人，聽罷，竟穿上衣服，板起臉，找那位醫生說理去了。晚上，房東對我說：“這是位不好的日本人，你別太介意，絕大多數日本醫生是完全可以信賴的。”接下來，他勸我說：“別在日本鑲牙，太貴，打工掙點錢不容易，你又沒有本地的醫保，還是回國治吧。聽說，你們那邊物價極便宜。”晚飯的時候，房東還特意做了一碗湯面給我送了過來。時隔幾十年了，回憶起那位日本房東和老大夫，我的心里還暖烘烘的……

感謝“無疼醫生——李大夫”

此后，我就得了一種病，叫“治牙恐懼癥”，就怕牙齒出問題。幾年后，我回到北京，沒承想又患上牙疾，真可謂“怕什么，來什么”。沒轍，只好又奔牙科而去。

家住回龍觀。偶然的機會，曾到回龍觀某街道醫院就診，發現那里的牙科診室里，懸掛著一面錦旗，上書“治牙無疼”幾個大字。旁邊還有一面錦旗，是海外老華僑送的，上書“感謝無疼醫生——李大夫”云云。印象深刻，記在心里。這次患牙疾，我抱著希望，想著去試試，因此沒有去大醫院。心想，只要治牙不疼，哪兒都行，管它啥子大醫院小醫院的，沒準兒“廟小神通大”呢。

進屋才發現原來李大夫是位女醫生，而不是我腦子里幻想的男醫生。心里便犯嘀咕，總認為干牙醫的最好是男士，不管怎么說，男人比女人有勁兒，拔個牙什么的應該比女大夫快。“快來坐！請坐！椅子還是熱的，我剛坐了會兒，就怕你們覺得涼！”李大夫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大口罩，難睹真容，但鏡片后的眼睛很秀美，說話的聲音里充滿熱情，而且，嗓子極好，適合于唱青衣。“治牙疼嗎？”我還是那句話。“不疼。如果您覺得疼，馬上告訴我，跺跺腳也行，我會馬上調整，千萬別忍著，聽見了嗎？”春風化雨潤心田，一句話，說得我心都快“酥”了。不由得讓我想起幾天前在某較大醫院，接待我的那位男醫生，我也問這句“治牙疼嗎？”您猜人家是怎么回答的？他半開玩笑地說：“連小孩子都不怕，您還怕？治牙怕疼，上戰場就怕死。”我馬上回答道：“怕疼，不怕死！”終于，還是找了個借口，沒讓他治，溜之大吉。

沒承想，李大夫還是位幽默的人，很善聊。她說我的那顆牙挺忠誠的，補了好幾次，還在那兒堅守著呢。“我盡量給您保留，不拔。戴個牙套就行，不管怎么說，還是原裝的牙好，能不拔，就不拔。”我問她：“鑲牙的材料很多，價格也不一樣，是不是什么都能用來鑲牙？”她說：“是，用‘鐵’做一個，還生銹呢！”一句話，說得我捧腹大笑。談得投機，我便把在日本的治牙經歷講給她聽，聽罷，她笑著說，躲過一劫，真聰明，看著您就聰明。我問她，是不是日本的牙科醫生醫術高明？李大夫說：“不見得，咱們多大的門診量，咱們國家每年的門診量可以達到80億人次或者更多，醫生技術的好壞，靠實踐，他們沒有這么大的門診量。不過，人家的設備好，可話又說回來了，治病也不能完全靠設備啊。”這話說得沒錯。我記得一位大人物在一次有關醫德的講話中指出，醫生的職責有兩方面，一、肉體治療，二、精神撫慰。醫德的“德”字在精神撫慰之中，是超越技能和設備，值得思考的東西。醫生是介于普通人與佛之間的職業，醫生的所謂“佛心”大概就是醫德。有時候，這比什么都重要。邊聊邊治，我的心思全在談話上，倒忘了是在治牙。突然，覺得一疼，我剛要跺腳，李大夫笑著對我說：“已經給您治好了！”我松了一口氣。我知道，為了讓我不感覺疼，李大夫想方設法轉移我的注意力。治牙哪有百分之百不疼的？疼不疼，全靠醫生的技術和為患者服務的那顆“心”啊。

10年過去，我住進小湯山的九華山莊，早已離開了回龍觀。牙的事兒，誰說得準，又患牙疾，便想起了李大夫。經李大夫鑲的那顆牙，至今一點兒問題也沒有。驅車10公里，我又來到了回龍觀。醫院還在，正在裝修中。那間小科室也還在，我推門進去，坐著的卻是一位男醫生。我問起李大夫，他說，李大夫幾年前退休了。我問他是否有李大夫的聯系電話，他說沒有。乘興而來，敗興而歸。說實話，至今我也不清楚李大夫長什么樣，只是還記得她的嗓音和笑聲。一位好醫生真的能讓人懷念一輩子啊！后來，牙是在九華醫院治好的，遇到的也是一位極和藹的女醫生……

沒料到，集市上也能“治牙”

盡管現代生活物質豐富，超市林立，許多北京人依舊愿意逛逛集市，享受一種民俗和購物的另類快感。現如今，談到集市，五環以里恐怕很難尋到蹤影了，而出了五環，在城鄉接合部，還是有所保留的。我住在小湯山鎮，鎮里就有好幾處集市，比如講禮村的集市、比如雙興苑小區前的集市，等等。

集市里的貨物五花八門，蔬菜水果、小百貨、服裝、花鳥魚蟲等等，甚至還賣古玩字畫、家具、眼鏡什么的。這么說吧，超市里有的，集市里有;超市里沒有的，集市里也有，只是所謂檔次低一些，價格便宜。最令我感到驚異的是，在集市里我居然發現了擺地攤的牙科。一張桌子，桌布將桌子罩起來，上邊印著治牙廣告，治牙鑲牙植牙通吃，桌子上擺放著藥水牙床模具等物，旁邊坐著一位“白大褂”，怎么看都像是農民反串的，出現在北京的六環外，多少有點兒匪夷所思。

不過，需求還是有的，服務周到，人家能帶上工具箱親自登門，用不著您大清早跑到醫院排隊掛號。出于好奇，我就跟“白大褂”聊了起來。據“白大褂”介紹，他的治牙技術是祖傳的，一聽就是江湖郎中派。所幸“白大褂”很善聊，沒等我多問，便侃侃而談起來。他說：“我們面向的是月收入3000元以下的群體，這些人也要吃飯也要治牙啊。您讓他們治一次牙，一個月工資沒了，還怎么生活？再說，許多農民工沒有醫保，花一分錢，人家都得算計。我們的牙套和假牙是在工廠定做的，別的醫院也一樣。在我們這里治牙沒有問題。只是，智齒我們不治不拔，智齒底下連著大血管和神經，弄不好會面癱，引發嚴重疾病，我們沒有太先進的設備，所以不接這項業務。其他，沒有問題。我們做事是有底線的，講醫德也講童叟無欺。”當我問起執照問題時，他說：“我們有執照，掛靠在某小醫院，你也可以去那家醫院聯系我們。我們在集上，干了不是一天兩天，集市也是有人管理的。”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反正，您讓我坐這兒補牙，我還真就沒有這個膽量。不過，我還是管他要了一張名片，萬一家里鬧“經濟危機”，興許……

據《科學》子刊報道，科學家發現牙周炎細菌能輕易侵入大腦，甚至導致阿爾茨海默病（老年癡呆癥）的發生。牙可不是小事兒，萬萬不可掉以輕心。得了牙疾，理應去正規醫院就診，不建議您去集市撞大運。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化，牙科診所的數量不斷增加，不少外資醫院也落戶京城，比如北京的“瑞爾齒科”“圣貝牙科”“海德堡聯合口腔”，等等。毫無疑問，競爭的結果就是價格上的松動和降低。只要肯多跑幾家診所，您就會發現價格上還是存在一定差別的。當價格更加親民了，集市里自然也就沒了“白大褂”。千萬別信，在牙上拴根線，放個“二踢腳”就能拔牙，說破了天，那不過是一段相聲。

（編輯·宋冰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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