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義
你快樂嗎,好像更屬于理想飄檐下的道德:
一千里外的落日——一粒
燃燒殆盡的煤,懸浮在水杯中心。
沒有蓄水已經很久很久了,
續水總跟不上滲漏的流速。
置身于被曠野拉近的焦距里,
細察你背叛的、碎裂的美學——
一條從腹部延伸到杯底的斜狀細縫
涌出天空金色的皮膚……
但清晨的光,照樣會
移向西面的隔板上。
天、云、山、樹,勾勒彩色的寂靜,
瞬間仿佛無量微劫。
在老城區的林蔭道上,
在小巷路邊的早餐店里,
在超市進門口的轉角處,
他碰到的每一個女孩都好像是她,
但轉過身,都不是,都不是。
現在,他回過頭看著
那棵沒有葉子的泡桐樹發呆,
要是明年的三、四月份,它將會
開出鐘形的、天真的小白花。
然而,一只黑蜘蛛阻擋了他的視線
在窗前,合金防盜網的間隙
小家伙在認真地結網,像他們
剛認識的時候那樣。
傍晚,我們到附近的山中漫步
池塘,溪流,樹林,氣息清涼
你摘幾片葉子泡一碗茶,腕上的串珠泛著光
我坐在圓石上,翻閱孟襄陽的一卷詩
松樹下,你撿松果,不染微塵
我什么也不做,看柔軟夕光中,你淡淡的影子
初春的夜晚,仰望星空,你數數,多少顆呢
其中兩顆挨得很近,是彼此潔凈的肉身
準點報時的聲音貼著東湖水面
沒有一顆是完整的
當晚云融入遠郊之海
一片指甲狀的幽光緩緩升起,退到無限遠
退到護欄鐵質的陰影里。
那一次,我們在水泥地上奔跑
新生的藤蔓翻過陌生的院墻
你繞過那塊須彌座消失的地方
跑向分開湖水的小道:兩側激蕩起深藍的波浪
而你的后面,分裂出很多很多的孤島。
凌晨六點,疲倦的白光流到正典上
老卡就坐在桌子對面,他講起
桌布褶皺的美學
簡、直的語言蓄含樸拙的豪華
一顆螺絲釘情欲的身體
他講得很慢——一種迷人稍帶陰性的語調
這神態,多么像古典時代的那位隱逸詩人
甚至他教我如何探進歷史的罅隙逸出閑筆
他嘿嘿一笑,這可是我的絕技
做到虛擬又真實
散發出高度的清晰與舒緩的平衡
是多么有趣的事
報警器焦躁地按喇叭尖叫,
手磨機切割鋼條揚起環狀火花,
排氣扇飛速旋轉凝聚轟鳴的漩渦,
沖擊鉆探入水泥地波動突突的心跳,
這些可見的,不可見的
都歸類為靈魂的噪音——
尖銳、燃燒、回旋、震蕩,像欲望
鋪排在桌面的紙上,
等待引向呈現的藝術里
而這些混合的聲音,
才是我們命運的基石。
每小時,湖水的手臂總會遞過準確的時間
北岸的金色逐漸變化為枯黃與灰寂
然后降落成東湖上閃耀的黑暗。
而他僅僅是俯瞰:八十年代那座紅磚樓的天臺
在竹篙后面,風神奇地擺動
一個小腦袋從苧麻裙側面鉆出來
奔跑在鏤空的圍欄內,追逐
恒定的孤獨。很快,很多個自己都消失了。
當白色的月亮幽暗地升起
她推開玻璃上的烏云,撤回書桌前的陣雨
再次照亮了我們的前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