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組詩）

葉延濱

一個短小的夢

歡迎光臨，光臨天堂

這是特意為你準備的天堂！

炫目的光芒，明亮得

讓人想起那兩個字，輝煌——

輝煌得一片光芒

沒有一根草，沒有草腥

沒有一朵花，沒有花香

沒有翅羽，沒有飛絮

連飛舞的塵埃也沒有！

沒有塵埃的地方

是手術室的無影燈下

或者是生命的禁區……

誰在說？把我從夢中驚醒！

夢醒了，夢中所見竟讓我

回想我在塵世所見到的光明

那些劃破黑暗的光束中

都有許多飛舞的塵埃……

詩 人

他記住了自己犯的第一個錯誤

也是最后一個——

他沖著一個大肚皮的國王喊

他沒有穿衣服……

所以現在他說出的每一句話

都穿著精制的外套

沙與時間

駱駝從沙丘上走過去

駱駝變成了時間

影子在沙丘上留下來

影子變成了時間……

風吹走了駱駝的鈴聲

風吹走了駱駝的影子

沙丘就是時間……

沙丘留下尸骨

白骨在陽光下的影子

刻下沙丘上的時間……

體驗做一回上帝

隨著我睜開了眼睛

窗戶拉開了窗簾

窗外的天空涌進了彩霞

彩霞推開一輪太陽

世界對我說：準備好了

一切都像黎明那樣開始吧

我于是閉上眼睛

窗戶忘記拉上窗簾

窗外的天空依然陽光明媚

那輪太陽也不是月亮

我知道，真的上帝閉眼

天早就漆黑了

啊，我只是半個上帝

我只屬于早晨和黎明！

他鄉之城

越來越寬松的鞋

越來越窄小的出租屋

越來越不能離身的手機

越來越長的通訊錄

越來越鬧心的騷擾電話

越來越忙壞手指的朋友圈

越來越多的點贊

越來越小的紅包

越來越跳不完的新單位

越來越擠不進去的關系網

越來越低下去的頭

越來越高的樓——

太陽也擠進這水泥森林的他鄉之城

早九點從樓縫之間抬頭起升

晚五點趕在交通高峰之前

從樓縫間溜進地下室……

鋤尖上的疼

因為饑餓，咀嚼糧食和蔬菜還有肉

我是幸福的，饑餓證明了的幸福

我因美食后的幸福而忘記饑餓

忘記仍在饑餓中那些人

我知道，我因為健忘而可恥

因為勞頓，有一張床讓我躺下安睡

我是幸福的，勞作證明了的幸福

我因安睡后的幸福而贊美勞累

贊美像牲畜一樣的生活

我知道，我睜眼說夢話可恥

因為寫作，有一支筆當做鋤尖耕耘

我是幸福的，詩歌證明過的幸福

只是我沒有告訴你，還有許多

沒有寫成詩篇的詩歌

天知道，鋤尖刨在心上隱隱地疼……

割草機在歌唱

割草機在歡歡地歌唱

像小狗一樣貼著地面奔跑

它的歌聲是春天的歌聲

吵醒了公園里打盹的老頭

老頭聞見了青草的氣息

不會歌唱的青草用氣息發言

老頭瞇著眼睛望一眼草坪

草坪是小草聚集的廣場

啊,春天到來了,小草在歌唱

老頭想起年輕時記得的詩句

剪齊了的小草在開迎春大會

老頭想,這是多么溫馨的場面啊!

老眼昏花的老頭看不清每棵小草

綠色的草坪讓他放松地享受安寧

小草不說話小草也不會歌唱

割草機正齊刷刷切斷它們的脖子

切斷了脖子的小草趴在地上

那些地下的根正悄悄地鼓勵它們

記住那個冒充春天的割草機屠夫

記住你的命運：春風吹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