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 桑
第一朵牡丹開了,在四月的微風中
想起,那種下牡丹并辛勤侍弄的老人
已過世快兩個月了。她門前的小花圃里還時常
晃過野貓的影子。白色的。黃色的。黑色的。
它們還記得牡丹花叢下那一只木碗
碗里,從前,總有老人留給它們的飯
小區(qū)里已不再有人談起老人那突然的離去了
(她73歲。是在一個落雪的夜
睡夢中安然離去的)
然而這些野貓和牡丹花記得。
現(xiàn)在,我慢慢靠近你的背影
你多年前的話,我已一點點領會。
我學會了哭泣(當然,只在沒人的地方)
我信任它,如同母親的膝頭
因為哭泣就是吐露委屈的鹽。
寫作也如此,舍此我們從不
訴說。而你遠比我更早
在驚濤駭浪中學會了沉默
有許多個你
收藏在我視網(wǎng)膜的暗格里
無人時,我一格一格打開
像檢點首飾盒里的珠寶
蜜蠟、青金、松石
戒指、項鏈、手鐲……
當?shù)裰ǖ你~扣
“咔噠”一聲打開
星光熠熠的回憶,我進入了
一個幽黑又奇麗的海底
有許多個你
陪伴我的日與夜
你從來沒有見過。當我
獨自出神
目光悠長縹緲
嘴角,微微上翹——
那是,有一個你
正沿著這條熟悉的小徑
回來
“我在計劃一次旅行
兩個人的”
你把這句話寫在信封上
老式的、淡黃色牛皮紙信封
打開,里面是空的,什么也沒有。
你把它準確地投遞到了
我夢里。隔著
一條浮動著冰凌的大江,兩個
山重水復的省份(你難道不知做夢是我的稀罕事?)
而我的指尖,多奇怪啊,真的觸摸到了
那些字
三天了,你的頭像掉下去
掉下去
像一艘沉船而我決意不再打撈。
在一本畫冊里我看見你
那已是,至少十年前的事
我已忘記你的名字
忘不掉的是,手指翻到那一頁時
感到的驚悸——
每個詩人腦子里都有一本
自己的詩集。你成為我詩集的封面。
盡管不被任何人觀看
整幅畫是一扇大開的窗口
它開向天空:晴朗的淡藍色
浮滿白云。那些云,全都長成巨型
棉花糖的樣子。邊緣為朝霞
淡淡暈染
海在最低處,幾乎只在想象中顯現(xiàn)
窗臺上擱著一尊年輕的女頭像
一側(cè)前額,淌下一小片血跡
暗色的、已凝結的記憶
(傷口是看不見的。它被畫家有意隱匿——)
我難以描述那張雙目微合的秀美
面龐上,那種柔和的
沉思表情。它近乎柔情的回想
是的,我要的就是這個
十年后,我的迷惑突然喊出
云開霧散的這一句——痛苦的
柔和、沉思的表情
把痛苦化作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