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奶茶

浩先生 王崢

1

我是在鄉下上的小學，記憶中最愜意的時光，是陪著姥姥在院門口的大楊樹下乘涼，看著鴨群大搖大擺地走過，留下一串歡暢的“嘎嘎”聲。姥姥心靈手巧、心地善良，一輩子沒怎么出過村，但她依然時不時地給我的生活帶來驚喜。

十歲那年中秋節的下午，姥姥從院子里回來，手里拿著一把狗尾巴草，沖我說道：“好娃，閉上眼睛，一會兒姥姥給你變個兔子。”

我依言閉上眼睛，但卻抑制不住好奇，偷偷漏出一個縫兒。姥姥發現我在偷瞧，便拿起蒲扇蓋在我臉上：“不能看，看了法術就不靈了。”

我便乖乖地等在蒲扇后面。沒過多一會兒，姥姥掀開蒲扇，果真有一個毛茸茸的綠兔子，活靈活現地在我眼前蹦跶。姥姥搖晃著綠兔子，讓它往我的脖頸里跳，癢得我鉆在姥姥的懷里哈哈大笑。

玩兒了好一會兒，姥姥說：“隔壁你李爺爺家的根叔，在城里打工發了財，把自己孩子老婆都接到城里去了。今天中秋他們回來過節，你不一直想知道城里人的生活是啥樣兒嗎？去他家找小寶聊聊，姥姥在家給你做飯。”

一直住在鄉下的我，對城市的生活當然好奇，聽罷便一陣風似的跑到根叔家。只見屋子里圍滿了前來湊熱鬧的同村人，根叔一面給大家發煙，一面聊起了城里的高樓大廈。

而我們一群娃娃，則圍在根叔的孩子小寶周圍，滿眼放光地聽他給我們講城里的生活，講他在城里都吃過啥喝過啥。在我們一臉崇拜的目光中，小寶說道：“你們知道奶茶嗎？奶茶那是從外國來的玩意兒，甜絲絲的，里面還有各種豆，熱騰騰的，喝上一杯別提多舒服了。”小寶一面說，一面比劃著，引得我們直流口水。

那時農村的物質條件不高，不僅沒有“星巴克”“貢茶”“喜茶”這些花樣繁多的飲品店，連一瓶娃哈哈我都要仔細咂摸好久的滋味，直到把吸管嚼白了才舍得扔掉。“奶茶”，這聽起來就高級的飲品，真令人向往。

“小寶哥，你天天都能喝上奶茶啊？”小胖擦了擦嘴，一臉急迫地問道。

“那是，我現在是城里人了，不喝奶茶怎么能叫城里人呢。”我們還想繼續聽，但到了飯點兒，孩子們很快都被大人叫回家吃飯了。

從根叔家回來后，奶茶便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外國人才喝奶茶，有身份的人才喝奶茶，只有城里人才喝奶茶。

年幼的我，以為喝上一杯奶茶就能搖身一變，進入一個令人羨慕的世界。那個世界里的我坐著小轎車，手里拎著一杯奶茶，像小寶一樣得到伙伴兒們的崇拜。

到家后，姥姥已做好了飯在等我。桌上擺滿了我愛吃的菜肴，但是腦海里飄滿奶茶的我，覺得這一切都索然無味。我對姥姥說：“今晚不吃飯了，我要喝奶茶。”

姥姥聽說后，面露疑惑地說道：“好好的飯不吃，喝什么茶，要喝也等吃完飯燒水給你泡。”

我扁起嘴嘟囔著：“是奶茶，不是你天天泡的大葉茶！人家小寶都喝上奶茶了，誰還想天天吃你這些破土豆。”

說罷，任性的我便坐在凳子上一言不發，悶悶不樂。姥姥拿起蒲扇，搖了幾搖之后，和聲細語地問道：“好娃，你說說啥是奶茶？你要是能說明白，姥姥說不定就能給你拿出來。姥姥連兔子都能變出來，何況是奶茶呢。”

“真的嗎？”聽姥姥這么一說，我一下子轉憂為喜，給姥姥復述了一遍小寶說的。姥姥聽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老規矩，不許看哦，不然奶茶可變不出來嘍。”

我聽完連忙搶過姥姥手中的蒲扇，主動蓋到了臉上。不一會兒，姥姥還真的端來了一杯“奶茶”——搪瓷茶缸里深咖色的水泛著熱氣，喝起來真是甜絲絲的、滑滑的，里面還有幾粒糯糯的豆子。一切都和小寶說的相符，姥姥果然是一個“魔法師”！我開心地喝著奶茶，飽飽地吃了兩碗飯。

第二天一大早，我跑到鄰村的朋友家，拉來了幾個好朋友，大模大樣地問他們：“你們都聽說過奶茶嗎？喝過奶茶嗎？”

看大家一臉疑惑，我內心一陣竊喜，便把小寶說的又添油加醋地講了一遍，告訴他們什么是奶茶，奶茶的味道和喝奶茶的感受。果不其然，奶茶讓我一下子收獲了大批粉絲，大家都認為我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我抖過威風之后，更加崇拜姥姥了。

2

童年的時光像村口的小河，在四季流轉中匆匆而過。小學畢業后，我也真的進了城。某天，我在中學附近的街邊看到一家奶茶店，心里想：老朋友，我們又要見面了哦。

當我從服務員手里接過奶茶，學著別人的樣子，插上吸管，欣喜地嘬了一口后，內心卻開始疑云遍布：這個奶茶不是假的吧？怎么和小時候喝的味道不一樣呢？雖然喝起來很甜很絲滑，還有著很大很彈牙的豆子，可是這豐富的味道里，缺少什么呢？一路上，我的嘴里總想咂摸出那個最初的味道。

回到家后，我問了問母親：“您知道姥姥的奶茶是怎么做的嗎？”

母親笑了笑：“喲，你還記得哪。你姥姥說，那時候你小子調皮搗蛋，聽風就是雨。不知道從哪里聽來個‘奶茶，好好的飯不吃，嚷著非要喝奶茶。沒辦法，她只好依葫蘆畫瓢，把紅糖沖開兌上豆奶粉，里面又放了點兒豆包里的糖紅豆。沒想到，你還真當作是奶茶了！”

我一下子反應過來了，自己走進廚房，拿出紅糖和豆奶粉，兌了一杯姥姥配方的奶茶。深咖色的水泛著熱氣，在氤氳的水汽中，我仿佛看到了那個眼里透著精明的小老太太，一面瞄著被蒲扇蓋住眼睛的我，一臉笑盈盈地在廚房給我兌“奶茶”，似乎得意地說：小鬼又被姥姥糊弄住了。

我把杯中的“奶茶”一飲而盡，沒錯，這是那個熟悉的味道，那個只屬于我和姥姥的味道。

長大后，我又到過許多城市，喝過很多飲品，但沒有哪一款奶茶可以和姥姥配方的奶茶媲美。畢竟那是姥姥用她的愛和智慧，滿足了一個孩子對美好生活的向往。那是一個孩子得到愛意最濃的奶茶，不曾忘懷，永遠懷念。

（責任編輯 李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