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婆的蔥

那天下午,OC仔和魯迅在茶館里聊了很久。為什么一眼就認出他來?因為他還是那個經典的造型,怒發沖冠的寸頭,板刷一樣的小胡子,不茍言笑的嚴肅表情。在OC仔說了一番后世小迷弟的“彩虹屁”之后,他淡然地吸了口煙,突然問:在未來,你們怎么看我?
名人的話不都是名言
“史上最強段子手。”OC仔脫口而出。魯迅有點遲疑:“段子手?”
“就是說您很有意思!您的很多話都很經典,很戳人!”OC仔想起網上的段子,開始滔滔不絕:“在我們的年代,寫作文要是沒引用名言,都感覺文章少了幾分格調。好像任何,句話,后面綴個人名,看起來都會高級很多。不過,編排誰的名言,都不如您的語句來得萬能!
“我們不僅會直接使用您創造的段子,還會發揮運用。比如傳播比較廣的那句‘學醫救不了中國人,先生的原話是說:‘從那一回以后,我便覺得學醫并非一件緊要事,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強健,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
“您的作品入選了課本,所以您的金句有龐大的群眾基礎,有時我們就靠這些金句來尋找‘同道中人,比如‘在我的后園,可以看見墻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還是棗樹。《孔乙己》貢獻的段子更多了,有‘回字有四種寫法、有實力甩鍋者的‘XX的事,能算偷么。還有那描繪吃瓜群眾吃瓜盛況的‘四周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名人的話不都是名言。孩子,這句話我真說過。”魯迅饒有興趣地聽我講著這些新時代故事。
“而且您懟人也懟得很精準。嫌別人文章水平不高,您會說:‘我佩服諸公的只有一點:這種東西居然也有發表的勇氣。懟熊孩子時會說:‘小時候,不把他當人,大了以后也做不了人。很多話我們不敢直接說,但您敢!”
“我總覺得我的靈魂有毒。”魯迅笑著說。
朋友們都說我很有趣
“大家對您的了解,都來自課本里針砭時弊的文章,和那張不茍言笑的大頭照。”
“所以,未來人覺得我很嚴肅很刻薄?但朋友們都說我很有趣。”魯迅有些不解,然后說,“你知道我最喜歡的是什么嗎?”
我搖搖頭。
魯迅張大嘴給我看那滿口的齲齒:“我最喜歡吃零食!每每看完牙醫,我還是會買甜食回家,然后陷入疼和饞的死循環。我還是稻香村的常客一桂花白糖倫教糕,豬油白糖蓮心粥,蝦肉餛飩面,芝麻香蕉,南洋芒果,西路(暹羅)蜜橘,瓜子大王……”
“有次,我兒子海嬰想吃我手里的沙琪瑪,問我能給他吃嗎?我說,按理說是可以的,但爸爸只有一個,吃了就沒了,所以還是不要吃的好。我太喜歡吃沙琪瑪了,他太小不能吃太多零食。”說罷魯迅露出了孩童般狡黠又得意的笑容。
“大家說我有趣,大概是我豁得出去,不怕出丑吧!有次,女師大校慶,大家聚在一起搞文藝匯演。大家起哄非要我上臺表演節目,我一個四十多歲的老男人哪會什么表演,但我豁出去,在場內亂蹦跳,結果大家還非常喜歡,笑聲連連!
“你們啊,受原來那套尊卑等級觀念毒害太重,認為‘為人師者就應該是老古董,這也不會,那也不許!但老師也是人,也有喜怒哀樂,也可以穿漂亮的衣服,也可以有些時尚小物。
“雖然我沒學過畫畫,僅描過《芥子園畫譜》,但我喜歡設計。我自己好幾部小說的封面都是我自己設計的。當年蔡元培邀請我給北大設計校徽,我取古代瓦當的形,變體篆書‘北大二字,設計了校徽,不知道后來還在沿用沒?”
說到設計,魯迅先生和OC仔聊了好久的穿衣經。OC仔沒想到,魯迅先生是這么有趣又好玩的一個人。
世事無常不能感同身受
“先生,我們都認為您影響了無數年輕人和知識分子。您的文字像尖刀、像皮鞭在鞭策整個時代,比如您說;‘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您還說:‘面具戴太久,就會長到臉上,再想揭下來,除非傷筋動骨扒皮。再比如您說:‘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喜劇將那無價值的撕破給人看。您的斗爭精神,激勵了許多人,讓許多人敢于站起來去斗爭。”
聽OC仔說這些,魯迅看著遠處,沒有說話。
“但讀您的《而已集·小雜感》:樓下一個男人病得要死,那間隔壁的一家唱著留聲機,對面是弄孩子。樓上有兩人狂笑;還有打牌聲。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著她死去的母親。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有人覺得魯迅不應該這樣冷漠無情,沒有同情和憐憫,還覺得他們太吵鬧。
魯迅先生淡淡地說:“孩子,我這段話寫的既是我自己,也不是。我寫的是我這個時代,也是你那個時代。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也不可能相通。同一時刻,有人熱鬧團圓,有人如臨深淵。有人結婚生子,有人驟然離世。生命的存在方式各有不同,人與人都無法真的被理解,也無須被憐憫。
小“每當我們覺得隔壁‘吵鬧,其實就是我們對他人的冷淡。我可以對別人的悲痛與不幸表達我的理解、同情,甚至哀傷,但對當事人來說,我永遠不會真的‘感同身受。生活本就不易,當你覺得容易的時候,一定有人在替你承擔那份不容易。從不易的土壤里生長起來的人,才明白為何要堅強。”
OC仔沒想到一段話,就把輕松的談話引向這么深沉的方向。我們常常只看到他的深刻,他的橫眉冷對,他的嬉笑怒罵,忽視了他的可愛、毒舌、愛開玩笑,小個子普通人的一面。他可以深刻,但或許我們更需要他有趣的一面。“有趣”是我們與這世界戰斗或和解的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