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德基剛在老家火起來的那年,我還在上小學。老媽殷切(甚至是懇求)地問我:“咱們去吃肯德基吧?”
同齡人都把肯德基當獎勵,我卻有便宜不占,反倒如臨大敵——我不去。老媽撒嬌——去咯!不要給你老媽省錢。我很煩——是真的不想吃。老媽裝生氣——你怎么像個小老頭一樣不肯接觸新鮮事物啊!
反復幾次,我終于招架不住,走進了肯德基。老媽連哄帶騙地讓我朝那酥香的炸雞翅上咬下去。很快,“咯吱咯吱”的迷人脆響、乘著熱氣涌入鼻腔的肉香,成功地擊垮我最后的倔強。
我們結成了“炸雞母子”組合,隔三差五,像死黨一樣,偷偷摸摸地買炸雞,時刻提防老爸的視線,以免落得一通批評。
多么深厚的友誼啊,真是令人懷念。
老媽做服裝生意,時常要去廣州進貨,每回下火車,第一件事就是跑去買可樂。老媽“噸噸噸”地豪飲,然后揚起清亮高亢的嗓門大喊:太爽了!后來還如獲至寶一般地向我傳授人生經驗:出差的時候,一定要喝罐冰可樂,會覺得充滿干勁!
好的老媽。不過你教給我的道理,總顯得有些清奇。
跟同事出差,睡雙人房,我側臥著睡到了半夜,背后傳來窸窣的怪響。
我鼓起了全部的勇氣,全身緊繃地轉過頭去,原來是同事背對著我坐在桌前,努力地吃著宵夜。我松了口氣,開燈,四目相對。
我想我女兒了,她大概已經睡了,我就去買了份麻辣燙,你要吃嗎?同事問。
我笑著搖頭。興許是開了空調的房間太干燥,我惦記起老媽摯愛的可樂,拿著房卡便出了門。走出酒店,走出三條街,終于找到一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
擰開瓶蓋,“噸噸噸”地一口喝掉小半瓶可樂,我終于理解了老媽差旅中的快樂。
從前對可樂是無感的。那之后,我開始為可樂著迷,尤其是在深夜的燒烤攤,可樂永遠是標配。
作為“社畜”,是無法擁有白天的。哪怕好朋友專程從外地跑來看我,我們也只能相約晚上燒烤攤見。
加完班,火急火燎地踩點抵達燒烤攤,朋友已經坐在那里。他是個挺有名氣的青年作家,也是個很卑微的青年作家。
他說,川,我現在好想逃走。在老家那個小鄉村,我一天都待不下去。父親說,我變得越來越壞,為什么還不去考公務員,為什么不把讀博的錢留給他養老,為什么不快點結婚生子,為什么還在寫那些狗屁玩意兒,為什么連白豆的葉子長什么樣都不知道。
“是不是很好笑,不認識白豆的葉子也成了一種錯誤。”他喝了一口可樂,眼里沁出水汽。我知道,真正傷心的人是不需要勸的,是不能勸的,是勸了也白勸的。
聽說可樂能用來當作洗滌劑,那么就請它幫忙洗刷我們糟糕的心情。
有人說,垃圾食品也許能帶來快樂,但那也只是低級的快樂。我很好奇,原來快樂也要分等級?
請尊重垃圾食品們的努力。
那些孤單旅途中的思念與辛勞,那些忙碌過后并不富裕的短暫時光,還有無數天知道答案在哪里的難題,因3塊錢的可樂,10塊錢的漢堡,20塊錢的麻辣燙而得到治愈,這不丟人。
人擅長把問題想復雜,可答案通常很簡單。
卑微的快樂,那也是快樂。我們各行其道尋找快樂,無非是想鼓勵自己更勇敢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