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詩弄”孫

◎文/上海·翁敏華

去年夏天，家族中一行六人到四川青城山度假，同行者年紀(jì)最小的是我妹妹的孫子天天，七齡童。天天跟我這花甲老嫗最黏糊，一有空就在一起，不是講故事就是繞口令、猜謎語，再就是他背誦小學(xué)一年級語文課本上的幾首古詩，讓我猜題目、作者、時代。

“小娃撐小艇，偷采白蓮回。不解藏蹤跡，浮萍一道開。”我猜“池塘”，他說對了一半，為我做手勢向上猛指，我又道“池蛙”“池蓮”，皆不中。最后還是他告訴我是白居易的《池上》。但無名氏的《畫》、李嶠的《風(fēng)》都被我猜著了，得了兩顆五角星。

我想這小小子可能通點(diǎn)詩性，那么試他一試？我知道，一個人最初的詩性訓(xùn)練，應(yīng)該是對對子。記得李漁《笠翁對韻》有“天對地，雨對風(fēng)，大陸對長空”云，于是照貓畫虎，跟天天也玩起對對子來。走在鄉(xiāng)間的田陌上，我把要求跟他說了，抬頭上指“天”，他低頭下指“地”，我說“天上”，他對“地下”，我繼續(xù)“天上云”，他跟進(jìn)“地下土”，“天上云白”，他對“地下土黑”。我說“天上白云飄”，他說“地下黑土……嗯”，天天一時對不出，我啟發(fā)他：到那邊土上去踩一腳，體會體會。他真的去踩了一腳，然后大聲道：“硬！地下黑土硬。”

“天上白云飄悠悠，”

“地下黑土硬邦邦”。

“天上白云飄悠悠向遠(yuǎn)方，”

“嗯……”

看樣子是對不出了，算了，到七字句為止吧，別為難這小學(xué)一年級生了。

下午，索性去尋找我們自己的詩。大自然是一座詩的寶庫，隨處有詩可覓。站在莊稼地邊，玉米葉首先跳入眼簾。

“像什么？這樣長長的、邊緣彎彎曲曲的？”

“唔——像海帶！”天天答。

好！挺好。就要這樣的想象。

一陣風(fēng)吹過，“海帶”輕輕搖動，詩就有了“玉米搖海帶”。

諾，這大大的圓形葉子是芋艿葉，“像什么？”“像扇子！”好！“芋艿頂綠扇”。

“這個呢？辣椒葉子。”“像紙船。”不錯，這雙子葉植物的葉片，是有點(diǎn)像小紙船，“辣椒拴小船”，又是一句。

那么它隔壁的番茄呢？番茄葉子外緣有鋸齒形——“番茄露牙齒！”

不，不好，不美，露什么，兩人一時想不出。回家吃了飯繼續(xù)想，終于，想出了“番茄露笑顏”句。好，人在笑起來的時候不就露出牙齒了么？虛擬擬人。

為了押韻、平仄，個別字眼做了點(diǎn)改動，句子前后又重新排了下順序，最后得詩為：“芋艿撐綠傘，辣椒拴小船。玉米搖海帶，番茄露笑顏。”可是題目呢？我說“題目就叫‘葉’吧，怎樣”？我征求天天的意見。

“不，叫‘葉之一’。”好小子，他還不過癮呢！

回上海前，我們請?zhí)焯斓奶镁司恕椅炭∪A濃墨酣暢地書錄了這首詩，最后的題款為：“七齡童潘彥與花甲老嫗翁敏華合作于甲午夏日青城山麓。”天天小心翼翼地把詩握在手里，坐飛機(jī)帶回家。是啊，也許以后一不小心當(dāng)上個詩人什么的，這，可是人家的處女作哦！

成語有“含飴弄孫”。現(xiàn)如今“含飴”怕是弄不了孫的，嘴巴早已吃刁了的小皇帝們，誰還會在乎你那塊麥芽糖？倒不如我的“含詩”，逗弄得孫子詩興大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