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培政
他邁出去的步子有點兒大,像陣風。
夜色漸深,酒店外停車場一側,排好順序代駕的司機,或抽煙閑聊侃大山,或低頭扒拉手機瞧稀罕,一個個熬點等候準備接單。
洪海洋也等候在人群中,看上去,他比散落在一旁的代駕司機,多了幾分淡定,別人看他滿是羨慕的眼神。
一支煙沒抽完,他望見“老主顧”從大廳出來,忙將手中的煙蒂掐滅,推著腳踏電動車,小步快跑迎上去接過車鑰匙。
見他將車子發動,“老主顧”發話:“去北區——”“好咧!”他邊應答邊啟動,倆人像一對默契的搭檔,開始了夜間“擺渡”。
身材清瘦的“老主顧”,見車駛出停車場后,便習慣性地仰靠著車座閉上了眼睛,伴著“白天不懂夜的黑”那首輕音樂,車內漸漸響起一聲聲輕淺的微酣。
雖交往時間不短,黑夜和酒精并沒讓他們情感升溫,彼此之間的關系,說冷不冷,說熱不熱,客氣卻又保持著難以逾越的距離。洪海洋全神貫注,手握方向盤,從不多問一句話,也從不多說一句話,看見了什么,聽見了什么,都隨著代駕結束煙消云散。
三年前,也是一場應酬過后,“老主顧”的車被擋住去路,面對手拿兇器的來者,洪海洋沉著冷靜,憑著出色的車技,載著“老主顧”左沖右突沖出重圍。往后,就成了他的專用“代駕”。
“老主顧”言語不多,低調內斂,一向獨來獨往。需要代駕時,會提前預約,但不說在哪,快要散席時,再給洪海洋發定位。
代駕幾年,洪海洋從沒有送“老主顧”到達過終點,更不清楚他的住處,每次叫停即停,途中會有人接過車子,他也不多問,更不擔心給多給少,“老主顧”不差錢,每次微信付款,給的代駕費都高出幾倍,他還起房貸來就輕松多了。
直到有一天,洪海洋被請到緝毒專案組。警察拿著照片問他:“這個人,你應該認識吧?”見他沉默不語,警察說:“他已被列為偵查對象,有重大犯罪嫌疑。據內線報告,說你經常為他代駕,有這回事吧?”見他還不做聲,警察又開口了:“你應該清楚知情不報的后果,從現在開始,你必須要配合我們的工作?!彼@才如夢方醒,神色慌張地點點頭,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走出專案組那一刻,洪海洋內心矛盾極了。這些年,“老主顧”待他不薄,這份知遇之恩,他不能不報。在郊外無人處,他焦躁不安地踱來踱去,在連吸了幾支煙后,終于下定決心。可就在按回車鍵發送信息的瞬間,一張痛苦的面孔在腦海里閃現,那是他親姐夫,因吸毒鬧得家破人亡。他頓時清醒過來,狠狠扇了自己兩個嘴巴,在心里怒罵道:“你真糊涂??!”
說來也怪,在這節骨眼上, “老主顧”像從人間蒸發了似的,沒了音訊。
那些日子,洪海洋照例排隊接單,心里卻惴惴不安。接連發生的事,讓他心中疑竇叢生。
每晚代駕返回的路上,他總覺得身后跟著一個人,回過頭一望,影子卻不見了??僧斔D過身騎上腳踏電動車前行時,影子又若隱若現跟在身后,想甩也甩不掉。
一個多月后,“老主顧”開始約他了。這段時間的事,對方不說,他也不問,一切就像沒發生過一樣。
車子在通往北區的道路上,不疾不徐地向前行駛。
夜幕籠罩下的北區,看上去像大片工地,少了白日的喧囂,路上人少,車也不多?;璋档臒艄庀?,新建尚未入住的幾座小區,顯得黯淡又寂寞。
車內鼾聲此起彼伏,或大或小。洪海洋怕吵到“老主顧”,剛要關音樂,后座上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開著吧!”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路燈發出的光,透過枝葉灑向地面,映出一片片婆娑的樹影,為夏日的夜晚,增添了些許神秘感。
“叮鈴鈴——”一陣清脆的手機鈴聲響起,鼾聲戛然而止。洪海洋一看號碼,隨手便按斷了。
“誰的電話,您咋不接?”“老主顧”神色警覺地問道。
洪海洋邊搖頭嘆息,邊不無沮喪地回答道:“是俺那不爭氣的表弟,可能又輸錢了?!?/p>
“您表弟?來,也讓我存一下他的號碼,又多一個朋友嘛!”“老主顧”臉上的表情立馬舒展開了。
洪海洋稍微一愣之后,順手將手機遞了過去,卻被“老主顧”用手擋住了:“呵呵,算了,哪天得閑了,約上表弟一塊兒聚聚,當面認識更好!”
車廂內又恢復平靜,車子依然不疾不徐地朝前駛去。
沒行多遠,“老主顧”突然要求改變路線,洪海洋不動聲色地轉換了方向。
終于到達指定地點,一如往常交接過后,他剛從后備箱取出腳踏電動車,那車便疾速朝前駛去。
剎那間,前方突然閃過一道耀眼的光柱,頓時警笛聲四起,警燈閃爍,一輛輛警車將“老主顧”的車圍堵在中間。見此,洪海洋不由得長吁了一口氣。
他清楚該來的來了,心頭猛然一陣輕松,迎著微涼的夜風,爽快地抹了一把臉后,抬腳蹬上腳踏電動車返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