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販賣機(jī)

易元寶

作者有話說： 2020年在《花火》發(fā)表的第一篇文章，萬年小透明路過，感謝編輯大人沒有放棄呀，以后會繼續(xù)努力！今年追了很多國產(chǎn)劇，墻頭千千萬，下一個最愛，謹(jǐn)以此篇紀(jì)念我們邊吃飯、邊追劇的美好時光，手動@某人，永遠(yuǎn)愛你喲！

1.綠汀綠汀，滿天繁星

賀綠汀火了。

他憑一把嗩吶，一曲《大花橋》，震驚四座，在一眾小清新彈肖邦的曲子唱失戀歌的選秀鮮肉中，特立獨(dú)行，殺出重圍。

“我怎么不知道你還會吹嗩呢！”

曲豌豌被滿屏“綠汀綠汀，滿天繁星”的彈幕糊瞎了眼，小身板將賀綠汀堵在墻角。

“你還瞞著我去參加男團(tuán)選秀，賀綠汀，你要上天啊！”

從小泡在一群考古老學(xué)究中的小古板竟然跑去當(dāng)愛豆？A大考古系第一名學(xué)霸也有顆當(dāng)網(wǎng)紅的心？

為什么呀？

要知道，在博古小區(qū)里，家長們多數(shù)是從事考古文物相關(guān)工作，可小一輩的對考古事業(yè)卻興致缺缺，曲豌豌也不例外。她高考一意孤行地報了播音專業(yè)，被略顯可憐的成績分分鐘打回現(xiàn)實(shí)，只能乖乖地準(zhǔn)備二戰(zhàn)。

只有賀綠汀從小就是考古迷，不負(fù)眾望地以省狀元的身份考入考古專業(yè)，成了博古小區(qū)里的考古獨(dú)苗，可現(xiàn)在這波操作簡直要驚掉曲豌豌的下巴。

曲豌豌的世界觀崩塌了，嚴(yán)重懷疑賀綠汀是不是被什么附身了，才會拒絕敦煌考古隊(duì)的邀請，去參加八竿子打不著的男團(tuán)。

進(jìn)入敦煌考古隊(duì)……那可是他的夢想?。?/p>

想想當(dāng)初她向賀綠汀安利男團(tuán)門面擔(dān)當(dāng)程景懸時，他只顧著寶貝新得的定制版考古手鏟，一臉迷惑地問：“男團(tuán)是做什么的？飯團(tuán)的一種？好吃嗎，我給你買?！?/p>

可現(xiàn)在賀綠汀將跳腳的曲豌豌輕松地拎開，從冰箱里拿出冰鎮(zhèn)西瓜，手起刀落，切成幾塊，嘴里卻避重就輕，轉(zhuǎn)移話題。

“跟樓下王大爺現(xiàn)學(xué)的，你也想學(xué)？喏，吃完這個瓜，我就教你。”

“賀綠汀，少蒙人，”曲豌豌狠狠地咬了口西瓜，汁水四溢，“等賀叔叔從敦煌回來，知道你不務(wù)正業(yè)，非得打斷你的腿！”

賀綠汀拿濕巾習(xí)慣性地幫曲豌豌擦手，頭也不抬地回答：“我爸媽挺支持的，還說給我多帶份紀(jì)念品?！?/p>

“考古學(xué)專業(yè)要求最嚴(yán)格，你會被退學(xué)的！”

嘴里依然是恐嚇的話，可賀綠汀捏著她的指尖，脖子低垂，露出白生生的后頸，像極了讓人發(fā)饞的湖州白菱子。

曲豌豌咽了咽口水，用濕巾擦過，撓得胸口發(fā)癢。

“你怎么這么關(guān)心我了？”賀綠汀低笑，“別擔(dān)心，導(dǎo)師還發(fā)朋友圈給我拉票來著?！?/p>

“我擔(dān)心你個大頭鬼！”曲豌豌沒轍了，氣得跺腳，“賀綠汀，我要去爆你的黑料！”

賀綠汀愣了愣，想了想家里滿墻的獎狀、獎杯，有些好奇：“我有什么黑料？”

曲豌豌得意地一笑，猛地湊近，點(diǎn)了點(diǎn)嘴唇。

“小——變——態(tài)。”

拉長的聲調(diào)融進(jìn)盛夏聒噪的蟬鳴里，又黏又膩，曲豌豌齜著一口小白牙，笑得肆意。

高嶺之花賀綠汀睜著雙黑白分明的眼，被定住了般，藏在短發(fā)下的耳尖，瞬間紅了。

嘿嘿，怕了吧！

2.啊——賀綠汀是小變態(tài)！

曲豌豌說的黑料確實(shí)是賀綠汀一段被博古小區(qū)津津樂道的黑歷史。

賀家夫婦帶著考古隊(duì)常年全國各地跑，賀綠汀到了上小學(xué)的年紀(jì)了，才在曲豌豌家隔壁落了根。他長年不跟外人交流，又缺乏運(yùn)動，整個人看起來像個小呆瓜?？赡菚r候的曲豌豌早就是學(xué)校里愛瘋愛玩的小怪咖了。

剛步入小學(xué)的曲豌豌身后多了個小胖墩——像個吉祥物似的，成了她的御用跟班。

課堂上，曲豌豌坐不住，盤著小腿坐在椅子上，模仿《植物大戰(zhàn)僵尸》里的向日葵，開始搖頭晃腦。

講臺上老師敲黑板：“曲豌豌！你干嗎呢？”

曲豌豌認(rèn)真地回答：“老師，我扮向日葵呢，在曬太陽，收集陽光！”

老師臉一黑，還沒來得及發(fā)火，一旁的賀綠汀唰地一下站了起來，過度肥胖的身體震得后排的桌椅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賀綠汀！你又干嗎呢？”

“老師，別說話，我現(xiàn)在是高堅果?！?/p>

轟的一聲，小朋友們?nèi)珮妨?，教室里亂作一團(tuán)，真成了一場“植物大戰(zhàn)僵尸”，有說自己是豌豆射手的，有拿著拖把扮僵尸的，老師在臺上聲嘶力竭，都沒能阻止這場“狂歡”。

賀綠汀忙著擋在曲豌豌前面保護(hù)向日葵，她玩瘋了，指著他下指令：“現(xiàn)在你是僵尸！”

賀綠汀愣了片刻，才接收到信號，慢騰騰地轉(zhuǎn)身，還沒等曲豌豌反應(yīng)過來，捧起她的臉蛋，毫不猶豫地往上啃，口水糊了滿臉。

教室里突然靜了，賀綠汀的行為顯然已超出他們小腦袋瓜的認(rèn)知，賀綠汀還一無所知，盡職盡責(zé)地扮演僵尸啃著滿臉通紅的向日葵。

老師氣沖沖地將兩人分開，一個男孩先反應(yīng)過來，捂著臉大聲尖叫。

“啊——賀綠汀是小變態(tài)！”

“小變態(tài)”讓賀綠汀一戰(zhàn)成名，并伴隨了他整個小學(xué)時光，他本人倒是并不在意，反而是曲豌豌每次都惡狠狠地?fù)]著小拳頭要和別人拼命。

不過，隨著年歲漸大，賀綠汀的模樣和成績都太過出色，有副惹人眼紅心跳的好皮囊，偏偏低調(diào)得像個透明的人，對誰都生人勿近，卻對曲豌豌與眾不同，永遠(yuǎn)一副笑瞇瞇的模樣，仿佛罩著一層霧，讓人看不透又瞧不明白。

這樣的人和“小變態(tài)”的稱號太不相符。

可曲豌豌立志要成為賀綠汀的黑粉，小變態(tài)的黑歷史非得拿出來說說，第一步就是發(fā)布黑料。她在節(jié)目微博下寫評論：賀綠汀從小不學(xué)好，曾經(jīng)對六歲小女孩耍流氓，有圖為證！

沒幾分鐘，她被罵了幾百條，意料之中。

只有一個僵尸號給她點(diǎn)了個贊，言簡意賅地評論：求圖。

雖然只有一個觀眾，但曲豌豌愈挫越勇，迅速回復(fù)：有眼光，姐妹！

只是，這個僵尸粉的頭像莫名有些熟悉，她點(diǎn)開一看。

一傻孩子，扎兩朵大紅花，年畫娃娃似的，沖著鏡頭傻樂。

賀綠??！你無恥！

誰允許你拿我的照片當(dāng)頭像，賠錢！

3.小姑娘，你還沒付錢呢！

曲豌豌的漫漫黑粉之路還未啟程，就被賀綠汀棋高一著先黑了一把。

不甘心的曲豌豌搬出好幾本相冊，本想多找點(diǎn)賀綠汀從小到大的黑料，可小時候一張張黑照里，都有她自己。

兩個人，一個小胖墩，一個小黑妞，比著剪刀手，傻呵呵地站在市博物館的大鐵牛前合影，每年賀綠汀生日時都會拍一張，雷打不動。

她翻來翻去，卻沒找到今年拍過的相片。去哪了？她一拍腦袋，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爽約了。

因?yàn)楦呖汲煽儾焕硐耄阃銗炘诩依飩模叩侥亩际强滟R綠汀的，這下連他都不想見了。

那會曲豌豌特迷程景懸，正好隔壁城市有他的見面會，她二話不說，背著小書包就出發(fā)了。

她只記得晚上回來的時候，門口放著一塊蛋糕，一旁壓著張小字條。

小曲兒，買了你最喜歡的草莓蛋糕，不夠，明天再給你買。

那天他是怎么度過的？

曲豌豌惴惴不安地猜想，每一年賀叔叔都不記得賀綠汀的生日，只有她饞嘴，年年記得訛他一頓。如果連她都不記得了，賀綠汀他……

曲豌豌一向沒心沒肺，這會沒來由的心疼澆熄了她作為黑粉的一腔熱血，悄悄地把惡評給刪了，又很自覺地?fù)Q了小號，給賀綠汀寫了長達(dá)五百字的彩虹屁小作文。

末尾處，她狗腿地添了一句：綠汀放心飛，小曲永相隨！

鐵公雞曲豌豌做了虧心事，起了個大早，自掏腰包給賀綠汀買早餐。她本來想買卡布奇諾配法式黑森林，可煎餅攤那邊的味道太香，于是改成了煎餅加豆?jié){，還好心地加了兩個雞蛋、雙份火腿，興沖沖地準(zhǔn)備負(fù)“餅”請罪。

還沒付錢，就碰見出門晨跑的賀綠汀，曲豌豌接過煎餅就狗腿地迎過去，剛想拿出昨晚寫的小作文邀功，只聽見突然尖叫一聲。

“這……這不是那誰嗎？吹嗩吶的那個！”

糟糕，這是碰到腦殘粉了。

曲豌豌反應(yīng)神速，拉上賀綠汀撒腿就跑。

“賀綠汀，快跑！”

賀綠汀看著兩人十指相扣的雙手愣了片刻，出聲反抗：“等一下，你沒……”

曲豌豌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一下躥出幾米。

“別等啦，我穿著睡衣呢，可不想被人偷拍到，成為你明天熱搜上的緋聞女友！”

熱乎乎的煎餅還沒來得及咬一口，曲豌豌回頭一看，沒有拍照的小姑娘，只有煎餅大爺在后面狂追不舍。

不是吧，連煎餅大爺也追星？她真沒想到賀綠汀這么火，只聽見大爺邊跑邊喊：“小姑娘，你還沒付錢呢！”

賀綠汀再也憋不住了，捧腹大笑，在他過分爽朗的笑聲里，曲豌豌突然覺得手中的煎餅不香了。

兩人的手還牽著，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曲豌豌紅著臉，惱羞成怒，伸手去捂賀綠汀的嘴。

“不許笑！”

手掌心全是汗，賀綠汀雙眼如籠著薄霧的湖水，微微彎起，呼吸的氣息悉數(shù)灑在曲豌豌的手背上，格外地燙手。

要命的是，賀綠汀偏偏還要開口說話，兩片薄唇似羽毛般掃過掌心，十指連心，牽著她的心怦怦直跳。

“小曲兒，我去參加比賽，你為什么不開心？”

“要你管！”曲豌豌被說中心事，像奓毛的貓，兇巴巴地?fù)尰丶屣?，“不給你了，吃空氣去吧！”

4.賀綠汀，我好難受

究竟為什么不開心呢？

曲豌豌也說不明白，以前賀綠汀得了任何一個獎項(xiàng)，她都要大張旗鼓地慶祝一番，因?yàn)樗啦还茉趺礃?，他總會在她身邊?/p>

可那樣的篤定在高三模擬考一次又一次的低分中，被消磨殆盡。

越長大，曲豌豌就越能感受到自己與賀綠汀的差距，有些人就是天資聰穎，有些人勤能補(bǔ)拙都做不到。

知道差距就要努力跟上啊，難道還要自怨自艾，拖人下水嗎？

所以，當(dāng)初填專業(yè)時，她選了A大分?jǐn)?shù)要求偏低的播音系，她樂觀地想不能讀一個專業(yè)，讀一個大學(xué)總行了吧，可惜結(jié)果卻不盡如人意。

那時候，因?yàn)樗阶愿膶I(yè)又落榜的事情，曲豌豌被爸媽狠狠訓(xùn)了一頓，還被罰面壁思過，家里斷電斷糧，賀綠汀偷偷給她送糖炒栗子。

“你想讀播音系，是因?yàn)槟莻€男團(tuán)門面程景懸？”賀綠汀邊給曲豌豌剝栗子，邊自顧自地說，“聽班里的女生說他就是A大播音系畢業(yè)的，你喜歡那樣的？”

曲豌豌塞了滿口的糖炒栗子，一口氣沒上來，被嗆得滿臉通紅。

賀綠汀連忙給她倒水，眼神暗淡，隨即了然地給她解圍：“不要緊張，我明白，不會告訴曲叔叔的。”

你明白個大西瓜??！

曲豌豌扶額，可要怎么解釋呢，只能信口胡謅：“賀綠汀，你能不能不要這么膚淺？整天腦子里想什么呢，成為程景懸那樣閃閃發(fā)光的人，是我的夢想！請你不要侮辱我的夢想。”

賀綠汀張了張嘴，還想問什么，可曲豌豌先聲奪人，為自己的慌張找拙劣的借口。

“賀綠汀，程景懸離我太遙遠(yuǎn)了，我好難受，我想睡覺?！?/p>

盛夏燥熱，屋里靜得只聽得見一聲長過一聲的蟬鳴，賀綠汀探身過去，輕聲叫她。

“小曲兒？小曲兒？”沒聽到回應(yīng)，他只聽見無可奈何的嘟囔，“趴著睡抽筋，到床上去睡?！?/p>

可曲豌豌已經(jīng)趴在桌上睡著了，家里斷了電，熱得她額角直冒熱汗。賀綠汀拿了把折扇，一下一下地給她扇風(fēng)。

少女的長發(fā)粘在脖子上，賀綠汀附身幫她用皮筋松松地綰起，發(fā)絲落在手背上，有些癢，他的手指蜷了蜷，發(fā)著呆，舍不得收回。

“賀綠??？”

曲豌豌倏然睜眼，又沉沉地閉眼，低聲囈語：“你沒走啊，真好?！?/p>

她的聲音小小的，明明像海邊的小浪，拂過耳邊，卻掀起驚濤駭浪。

仿佛是夏季午后的一個夢，迷迷糊糊中，曲豌豌感覺后頸傳來柔軟溫?zé)岬挠|感，轉(zhuǎn)瞬即逝，只聽見賀綠汀低沉的聲音。

他說：“嗯，我在?！?/p>

5.站在賀綠汀面前，勢均力敵

課堂上走神的后果就是課后狂補(bǔ)筆記，曲爸爸恨鐵不成鋼，一狠心，花了大價錢，送曲豌豌上A大名師開的高考沖刺班。

“欸，小曲兒，程景懸?guī)ш?duì)來學(xué)校拍節(jié)目外景欸，聽說他是這次選團(tuán)的評委，你看，你看！”

遠(yuǎn)遠(yuǎn)看過去，圍了一群人，都是節(jié)目上的熟面孔，可曲豌豌一眼看到了賀綠汀。

大家都像只開屏的孔雀圍著程景懸轉(zhuǎn)，只有賀綠汀躲在樹影下，坐著曲豌豌送他的小馬扎，安安靜靜地看書。

曲豌豌猜肯定是賀叔叔前天給他寄回來的那本《江口沉寶》文物圖錄，因?yàn)榇筘葚莸男∝i佩奇書皮，還是曲豌豌給她包上去的。

賀綠汀真夠拼的，A大考古專業(yè)的老師出了名地變態(tài)，他竟然還能擠出時間，跟上節(jié)目進(jìn)度。

曲豌豌撇嘴，小孩子才做選擇題，成年人當(dāng)然是學(xué)霸、愛豆全都要。她戳了戳臉，打起十二分精神，繼續(xù)自己的題海戰(zhàn)術(shù)。

這一次，她一定要成功！

“下暴雨了！”有人推開窗，“哎呀，幸好有傘?！?/p>

學(xué)生們陸陸續(xù)續(xù)回家，教室里就剩曲豌豌一個人了。她抬頭一望，欲哭無淚，瞅瞅空蕩蕩的窗臺：大哥，你拿的是我的傘。

動手小天才曲豌豌只懊惱了一分鐘，一拍腦袋，就從桌肚里掏出個塑料袋，直接往頭上一套，再從教室儲物柜里搜出保潔阿姨的大號垃圾袋，唰唰撕了幾個洞，給自己自制了件雨衣，環(huán)保又省錢。她剛想抱起書包往外沖，就被人一把拉住。

“賀綠??？你怎么還在這？”曲豌豌擠眉弄眼，往他身后看，“有眼力呀，是不是怕我淋濕，千里迢迢給我送傘來呀？”

賀綠汀兩手一攤，羞赧地?fù)项^：“我也沒帶，要不……”他指了指曲豌豌這一身自制行頭，“你也給我弄一套吧?！?/p>

“不太好吧，這樣會不會很蠢？”曲豌豌拒絕。

賀綠汀附身捏她的小圓臉：“不會啊，很可愛?！?/p>

他說可愛，曲豌豌就信了，興致勃勃地撕起垃圾袋來，踮著腳往賀綠汀的身上套。外面雷聲轟鳴，可眼前的少年微低著頭，懶洋洋地靠近，鴉羽似的睫毛垂下，她的指尖不經(jīng)意地擦過他的喉結(jié)，倏然一顫，像經(jīng)風(fēng)的枝葉趕忙移開眼睛。

“賀綠汀，隊(duì)員們說去聚餐，你去……”突然有人出現(xiàn)，竟然是程景懸，他似乎被眼前兩人的打扮嚇到，“你這是演的哪出？準(zhǔn)備去撿垃圾啊，學(xué)考古的都好這口？”

曲豌豌攥緊衣角，這會想不到追星的事了，只鵪鶉似的，懊惱自己給賀綠汀丟臉了，慌張地伸手，辯解：“不是，我們……”

“不用了，”賀綠汀冷冷地打斷，一把拉過曲豌豌，滿臉驕傲，“行為藝術(shù)，你不懂?！?/p>

曲豌豌被賀綠汀護(hù)在懷里走出老遠(yuǎn)，聲音悶悶的：“賀綠汀，你完了，竟然懟程景懸?！?/p>

“你心疼了？”賀綠汀喉嚨發(fā)緊，聲音隱在雨聲里，讓人聽不真切。

曲豌豌跳起來大喊：“誰有工夫心疼他，我心疼你！”

糟糕，露餡了。

她拼命找補(bǔ)：“竟然錯過和程景懸吃飯的機(jī)會，他可是程景懸！”

“哦，知道了?！?/p>

那聲音如雨落汪洋，淡淡的，讓人聽不出情緒。

6.好啊，我聽你的

曲豌豌因?yàn)樽约旱拇竽懷哉?，大老遠(yuǎn)看到賀綠汀，就像被踩著尾巴的貓，聞風(fēng)而逃，一下躥到王大爺?shù)男〕欣铩?/p>

“曲丫頭，你干嗎躲著賀家那小子？”

王大爺年輕時也曾叱咤考古圈，如今隱退了，成了只關(guān)心茶米油鹽的小老頭，這會一臉看戲的模樣。

“小兩口吵架啦？”

“瞎說，誰跟他是小兩口！”曲豌豌紅著臉爭辯。

“不是老頭子偏心，你可不能老欺負(fù)他。為了你，他可是起早貪黑地在我這學(xué)了大半年的嗩吶?！?/p>

曲豌豌以為自己聽錯了，賀綠汀不是說現(xiàn)學(xué)的？她纏著王大爺，一定讓他說個明白。

“你不是考播音系沒成功嘛，他說要幫你完成夢想，原話怎么說的來著？”王大爺扒拉著頭頂稀疏的白發(fā)。

那會賀綠汀從家里拿了老爸珍藏的好酒，非要拜師學(xué)藝，王大爺故意捉弄他，讓他說個理由。

他坦蕩而自然地回答：“我只是想把世間險惡都提前替她嘗一嘗，擋一擋，任何事情，既然她想要去做，無論結(jié)果是好還是壞，我都愿意陪她闖一闖。”

“哎喲，那股子認(rèn)真勁，老頭子的牙都要酸到了?！?/p>

所以……賀綠汀放棄敦煌考古隊(duì)實(shí)習(xí)的好機(jī)會，去參加男團(tuán)選秀，就是為了她信口胡謅的夢想？

曲豌豌整個人暈乎乎的，腳踩棉花般，一路飄到賀綠汀家門口。她有好多話想問他，可敲了門，又泄了氣，剛想逃，門恰好被打開。

“不躲著我了？”

“誰說我躲著你？”曲豌豌破罐子破摔，“我餓了，我要吃糖醋排骨！”

廚房里叮叮當(dāng)當(dāng)，賀綠汀穿著小熊維尼的圍裙，又是切菜又是煮飯，曲豌豌蹺著二郎腿，翻他家的相冊，跟自己家的那本內(nèi)容基本差不多，記錄了兩人從小到大的成長——只有最新的一張，她沒有。

照片里，賀綠汀一個人站在市博物館門口，老鐵牛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滿壇的向陽花，開得熱鬧而喧囂?？少R綠汀踽踽一人，眼神落寞，像湮沒在空中的最后一尾螢火。

相片后面寫著亨利·金的一首小詩。

在那等著我，

我定會在虛無縹緲的命運(yùn)之紗中與汝再見，

倘若我有所遲，請毋多思，我已上路。

曲豌豌鼻頭一酸，心里愈發(fā)難受，像是有一團(tuán)泡了水的棉花堵在胸口，讓她喘不過氣。

她終于知道自己有多渾蛋，憋在心底的話，就要脫口而出，她一雙眼氤氳著水汽，可憐巴巴地喊：“賀綠汀……我……”

“嗯？”

可是她緊接著將相冊翻頁，同樣的背景，只是賀綠汀旁邊擺著人形立牌，赫然是同等身高的她，一旁的他笑得格外開心。

這……究竟是什么鬼！

一室旖旎，一掃而盡，畫風(fēng)突變，曲豌豌沖過去：“我要?dú)⒘四?！?/p>

她本來是想掐他的脖子，不知道為什么，囂張的氣焰，到了他面前熄了火，高舉的手松垮垮的，好似無尾熊掛在主人身上，摟著脖子撒嬌。

“賀綠汀，別習(xí)慣對我好，別總護(hù)著我，別為我做任何你討厭的事情，我……我不會喜歡你的?！?/p>

明明是甜膩膩的語氣，卻說出了最令人心碎的狠話。

賀綠汀僵在原地，只說：“好啊，我聽你的?！?/p>

7.我不想成為誰的偶像

賀綠汀退團(tuán)了，微博上一片哀號。

在最后一個鏡頭里，他閑閑地?fù)]手告別，那個丑小孩頭像的微博只發(fā)了一個簡單的聲明。

我不想成為誰的偶像，也不期望有人喜歡，世人萬千，我就只希望我心中喜歡的人，恰好也鐘情于我。

每天的新鮮事太多，沒過多久，網(wǎng)絡(luò)上已經(jīng)沒人記得誰是賀綠汀。那個站在舞臺上吹嗩吶的少年好像只是短暫地在曲豌豌的心里存在過。

賀綠汀還是去了敦煌，臨行前，曲豌豌請他去博物館看展。玻璃罩下面存在千年的唐代仕女俑、石雕佛像、青釉褐彩詩詞壺……無論看了多少遍，聊到這些文物，他的眼睛總會發(fā)著亮亮的光。那種呼之欲出的喜歡，如寒冬的烈火，冒著騰騰的熱氣，讓人忍不住靠近。

曲豌豌難得地安靜，她微仰著頭，莫名想起那天王大爺沒說完的話。

“我這雙眼睛瞧過多少文物國寶，憑小賀的資質(zhì)，將來肯定把他爸比下去。不過，那小子就是一根筋，認(rèn)定的事情不回頭，他爸爸為了他的事愁破了頭，要不你勸勸他？”

是啊，曲豌豌的眼光一直很好，他明明可以閃閃發(fā)光，為什么要執(zhí)迷不悟地陪她做那些毫無意義的傻事。

她要做錦上添花的那朵惹人注目的花，拒絕當(dāng)苦大仇深的絆腳石。

“賀綠汀，”曲豌豌拉他的衣角，“我們補(bǔ)上去年沒拍的照片吧?！?/p>

博物館大門前的向陽花早已枯萎，曲豌豌比著剪刀手，笑得腮幫子發(fā)酸，幫忙拍照的路人在喊“一、二、三，要拍啦！”

畫面定格的瞬間，賀綠汀伸出手臂，將曲豌豌拉近，一個吻輕輕地印在她的額頭上，烈日下只余黏濕的空氣。

曲豌豌微張著嘴，眼角緋紅，呆呆地望向他，像是被按了暫停鍵。

賀綠汀別過臉去，聲音仿佛從喉嚨深處擠出來：“你欠我的生日禮物?！?/p>

從博物館到機(jī)場的那條路，曲豌豌和賀綠汀走過無數(shù)次，車窗外閃過他們常去的小吃攤，他載她去上學(xué)的馬路……

曲豌豌傻傻的，心臟仿佛是一個蹩腳的鼓手，笨拙緊張，打不出一串均勻的節(jié)拍，一切都迷迷糊糊，朦朧得像一個夢。

她突然后悔了，想說一句：“賀綠汀，我撒謊了，你別走，我真的……真的好喜歡你?！?/p>

可她好像成了一個膽怯的啞巴，那句話在腸子里繞了幾個彎，爬到喉嚨，終于她鼓足勇氣要一吐而快，卻被人捷足先登。

“曲豌豌?！?/p>

從小到大，賀綠汀第一次鄭重其事地叫她的名字。

那天機(jī)場的風(fēng)很大，一架飛機(jī)低空飛過，眼前的少年人突然變得很模糊。耳朵有片刻的耳鳴，可曲豌豌只捕捉到賀綠汀最后的尾音。

“去了敦煌，我就不會回來了。”

8.自己寵壞的，只能受著

孩童時期，大人們總喜歡開玩笑，班上的女同學(xué)，你最喜歡誰？

賀綠汀的答案永遠(yuǎn)都只有一個——小曲兒。

可喜歡是什么呢？

小時候的賀綠汀回答不上來，只是想把所有的壓歲錢，換成曲豌豌最愛吃的糖，每天喂她一塊，看她彎著眼睛朝他笑。

后來，他明白，喜歡大抵是看她做過所有的蠢事，所有的狼狽不堪，依然愿意陪她瘋、陪她鬧，也依然覺得她是天下第一小可愛。

可是，那個沒良心的說——賀綠汀，我不會喜歡你。

還能怎么樣呢？自己寵壞的，只能受著。

幾個月后，賀綠汀才在微博上看到曲豌豌熱火朝天地曬了A 大的錄取通知書，還有她和程景懸的合影。她剪了利落的短發(fā)，很俗氣地配文：夢想成真！

敦煌的天空偶爾有孤獨(dú)的飛鳥掠過，思念的低鳴，在淡云和和疾風(fēng)中，泛濫成災(zāi)。

賀綠汀終究還是沒忍住，對著通信錄置頂?shù)碾娫捥柎a，按了撥打鍵。電話接通之后，他卻突然不知道如何開口。

電話那頭一片嘈雜，隱約聽到催促登機(jī)的聲音，曲豌豌沒了等待的耐心。

“喂，賀綠汀？說話！不說話，我掛了，忙著呢?！?/p>

“恭喜啊?！辟R綠汀干澀的聲音被吹散在敦煌粗獷的風(fēng)里，“夢想成真?！?/p>

“我得謝謝你呀，自從你走了之后，我的生活一片黑暗，沒有一絲光亮，”曲豌豌的話里仿佛泛著滔天的委屈，可下一秒她就撕碎了偽裝，“大大提高了我的睡眠質(zhì)量?！?/p>

“不客氣?！?/p>

好像有很多話想說，可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曲豌豌被賀綠汀這么無恥的回答氣得跳腳。

“賀綠汀，我就問你一句話，你真不回來了？”

信號斷斷續(xù)續(xù)，賀綠汀的回答沒能順利地傳輸?shù)角阃愕亩?，只聽得見令人窒息的沉默?/p>

等信號恢復(fù)，賀綠汀只聽見曲豌豌氣急敗壞的咆哮。

“好！賀綠汀，你給我等著！”

之后，電話再也打不通了，賀綠汀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電話掛斷的瞬間，那一聲貓一樣的嗚咽聲，撓得他胸口發(fā)疼，他馬上訂好了回去的機(jī)票。

可考古隊(duì)隊(duì)長臨時給他下達(dá)了新的任務(wù)，要他負(fù)責(zé)安頓好新一批的實(shí)習(xí)生——都是全國各地高?？脊艑I(yè)選出來的尖子生。

賀綠汀一看時間，還來得及，急急忙忙地往外趕。

遠(yuǎn)遠(yuǎn)望見門口站了幾個學(xué)生，其他人都好奇地四處張望，只有一個短發(fā)女孩，著一身紅裙，無聊地踢著腳邊的石子。

賀綠汀心猛地一跳，幾步并作一步，走得更快了。

還未走近，那個女孩卻轉(zhuǎn)過身，迤邐東去的茫茫沙漠宛如一把弓弦鋪在她身后。她迎著風(fēng)，不管不顧地朝他沖過來。

十八歲的曲豌豌只不過是個平平無奇的爬墻女孩，她熱火朝天地做過許多追星夢，卻只真心實(shí)意地喜歡過一個叫作賀綠汀的少年人。

那張紅通通的錄取通知書上面，寫著的是A大歷史系考古專業(yè)。

她的夢想啊，確實(shí)是成為程景懸那樣閃閃發(fā)光的人，然后站在他面前，勢均力敵，旗鼓相當(dāng)。

“賀綠汀，你不回來，我就來找你。”

少女的聲音清晰地在耳邊，帶著幾分獨(dú)有的恃寵而驕的任性與一絲不可察覺的輕顫。

“我想和你在一起，永遠(yuǎn)?！?/p>

在一片起哄聲中，賀綠汀溫柔地回答：“聽你的?！?/p>

在漫長的歲月里，她獨(dú)自霸占賀綠汀所有的好，而她也足夠幸運(yùn)。

編輯/顏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