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青年陳老濕
城市里的精靈
我很小的時候,不知為何就學會了“鼠婦”這個詞。但真正對鼠婦產生認識,是在初中的生物課上——一個培養皿用紙蓋住一半,放入鼠婦之后再置于光下,結果鼠婦全部躲到了有紙擋住光的那邊。
鼠婦一直生活在我們身邊。不管你家住單位的家屬大院還是胡同大雜院,鼠婦都會是記憶的一部分。
我對它的記憶是20世紀90年代路燈溫暖的顏色。
夏天的路燈下總有人圍在一起打牌或者下棋,兩人下棋十六個人支著,再臭的棋藝都敢殺兩盤。路燈下必須有狗尾巴草為代表的野草,磚頭瓦塊掩護下蟋蟀們叫得熱鬧,懂得鳴蟲的人,聽聲音就可以區分蟋蟀、油葫蘆、“棺材板兒”和“撈咪子”。
電線桿子上的路燈光下圍繞著趨光而來的昆蟲,壁虎就在電線桿子上隨時待命,每根電線桿子上最少有兩只壁虎。再晚點兒,老鼠、黃鼬會更活躍,到了冬天,還會有長耳鸮守在胡同的制高點等待著老鼠。
鼠婦平易近人,不光在屋外,連家里也有,但還是屋外更多,因為它們喜歡陰暗潮濕的角落,挪動個花盆或者磚頭,底下一般都有十幾個。另外還有西瓜蟲,大大小小,各種型號。
鼠婦比西瓜蟲跑得快,畢竟西瓜蟲演化出了變成球的防御姿態——增加防御力就降低了自己的敏捷。相比之下,鼠婦簡直疾跑如飛。因此,在我的世界,它們有了全新的名字,西瓜蟲因為可以卷成球所以叫“迷你穿山甲”,鼠婦因為跑得快被叫“高速穿山甲”。
去綠地里翻石頭
城市日新月異,鼠婦卻依然堅守在大大小小的角落。雖然它們失去了原有的家園,但也找到了新的機會。這些頑強的野生動物從來不會錯過任何機會。如今不管是小區綠地、公路綠化帶還是城市公園,有縫隙的地方,就有鼠婦和它的親戚們。
通過在初中生物實驗第一課學到的觀察方法,我發現有土壤、有落葉、有縫隙的地方是鼠婦的樂土。土壤提供了保存水的介質,能讓泥土保持濕度,落葉覆蓋地面,在保持住地表水分的同時給鼠婦們提供了食物,縫隙則讓鼠婦們有安全的地方可以躲藏。如果有個磚頭瓦塊兒,就可以說是“別墅區”了,要是再有根朽木,那簡直就是鼠婦和親戚們的故宮和頤和園。
經驗豐富的小朋友都知道,找蟲子要去草叢里翻石頭,我找鼠婦也去綠地里翻石頭,可惜的是,我們的綠地實在干凈整齊,石頭少得可憐。我還做過“實驗”,在綠地上放上一塊磚頭,過幾天就能吸引來好多的小蟲蟲。
那些在我們看來是垃圾廢物、火災隱患,影響美觀整潔的物件兒,有可能是其他生命不可替代的固定資產。
比如你掉落的一個漢堡,白天有鴉科鳥類來瓜分,晚上有黃鼠狼和刺猬爭搶,誰到得早誰多吃點肉。再剩下的那些殘渣,會被一波又一波的鼠婦瓜分。再有碎屑或者前面吃客的糞便落在土壤上,還會有蚯蚓從地下來參加這場資源爭奪戰。各種微生物在我們看不見的時候,你爭我奪。
當我們開始關注城市生物多樣性的時候,除了那些美麗、醒目、珍稀的物種,我們也應該嘗試關注生物多樣性的基石和它們的環境。當人們開始尋找長耳鸮的時候,也應該留意到城市中隨處可見的滅鼠藥,吃到中毒老鼠的貓頭鷹,有引發二次中毒的風險。再比如鼠婦們,它們兢兢業業,把糞便、落葉、有機垃圾變成腐殖質,讓土壤充滿活力,對城市環境的影響不可小覷。
最敬業的垃圾處理工
鼠婦可以參與制造堆肥,幫助分解廚余垃圾。在我看來,鼠婦處理廚余垃圾,有著巨大的優勢。它們適應能力強,在各種溫度、濕度下都能從容面對,且繁殖迅速,可高密度生存;它們不會飛且對光滑平面無可奈何;咀嚼式口器擁有改造食物的能力,食物被咬碎之后,結構和性狀的改變給更多分解者帶來機會;沒有侵略性,可以和其他物種共存。
通過飼養觀察,我發現,鼠婦幾乎可以處理一切我能制造的廚余垃圾,尤其是這些垃圾還新鮮的時候。如果給鼠婦投喂一個新鮮的蘋果核,起初它們還挺感興趣,三四天之后,蘋果核開始分解發散出酸味的時候,鼠婦的興趣就降低了。這讓我看到分解者對于不同資源的偏好和分化出的生態位。當蘋果核開始發酵變軟,鼠婦對它興趣缺失之后,它就開始被果蠅和蚯蚓“接管”。
在綠化帶落葉層生態系統中,當“垃圾”出現的時候,鼠婦一馬當先,而蚯蚓則要等鼠婦大快朵頤之后,才露面享用。就像高原上的巖羊尸體,被猛獸撕碎之后,分解的速度就會更快。還有更多我們叫不出名字和看不見的生命,也在分享資源的過程中來來往往。生物多樣性保證著物質的循環。
在圈養動物的管理上,鼠婦們也發揮著重要的作用,生態墊層中總會有它們的身影,它們幫助分解動物留下的食物殘渣或者糞便,減少致病細菌的滋生,保障著動物的健康。
鼠婦和它的卷甲蟲等小親戚們,不管你知不知道,都一直生活在我們的身邊。也許我們應該去觀察和了解這些名不見經傳的小動物,它們的世界有著太多我們沒有關注到的精彩。它們的世界也同樣是我們的世界,我們只有這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