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樹與高橋陽子：一見鐘情，一生所愛

潘彩霞

“這個世界上，總有人不相信一見鐘情，而它的確是存在的。”當素面朝天、長發及腰的高橋陽子出現在視野里時，20歲的村上春樹更加確定了這句話。

1949年，村上春樹出生于一個普通的教師家庭。他愛書成癡，中學時就在校刊發表文章，還翻譯過自己喜歡的西方小說，但他學習不用功，常被老師責罵，父母的失望成為打擊，讓他從此變得叛逆。盡管憑著文學素養考入早稻田大學，可是他幾乎不去上課。在圖書館里，村上春樹“一面昏昏沉沉地打瞌睡，一面無所謂地浪費了一年”。

他四處打零工，瘋狂迷戀爵士樂，留長發、泡酒吧、徒步旅行，甚至露宿街頭，一度把叛逆發揮到了極致。見到陽子，他莫名地柔軟起來。

很幸運，在閱覽室里，他又碰到了她。他驚喜地發現，她和他一樣，也喜歡看《世界歷史》系列。她的速度是一天一冊，可是書只有一套，不可避免地要被早來的人搶先。為了替她把書占下來，從此，他成了閱覽室里來得最早的學生。

一個遞上，一個接過，一切都是默默地，仿佛本該如此。

很快，陽子該讀最后一冊了，村上鼓起勇氣在書中夾入一張紙條，上面寫的是：“我想認識你，我會在圖書館門口等你。”像等了一個世紀，陽子終于出現在門口，然而她說：“你不了解我，我同樣也不了解你，所以我想，沒有交往的必要。”

她帶著歉意，飄然走了。村上下意識地追上去，肯定地說：“我不會放棄的。”

那個抽煙、逃課、邋里邋遢、整天四處游蕩的村上變了，他剪短長發，穿起整潔的衣衫，認真地去上陽子系里的課，只為能看到她。有一天，他恰巧坐在她身后，于是聽到她和女伴抱怨自己的牙痛。女伴說：“聽說，除夕當天，如果有人從遠處步行5個小時到你身旁，對你說聲‘牙齒收下了，一切都會解決呢！”

這不過是女伴從《牙齒仙女物語》上看到的，對于神秘事象，村上從來不感興趣。但是為了陽子，他決定步行5個小時。

轉眼除夕到了，人們驚奇地發現，有個男孩圍著神社旁的體育場不停地繞圈，臉上的表情虔誠又嚴肅。他早已打聽好，陽子會在那里等待新年的鐘聲。

身著藍底白鶴和服的陽子出現了，他掐好時間沖上去，用力地對她喊：“牙齒收下了！”

古槐樹下，燭光照著陽子的臉，她細長的眼睛像寶石般閃閃發光。她顯然想到了那個仙女故事。可是對于村上請求的交往，陽子認真地說：“如果神社的鐘敲響109下，我就答應你！”

村上的心頓時跌入谷底，自古以來，神社的鐘只敲108下。鐘聲響起時，他閉上眼睛緊張地祈禱。第108聲的余音之后，他正準備睜眼，鐘聲突然又響了！一定是自己感動了神靈，村上欣喜若狂。睜開眼時，陽子正微笑著注視著他。

戀愛是那么美好，村上從“問題少年”變回了曾經的“讀書少年”，一個靦腆、真誠的陽光大男孩回來了。更幸運的是，閱讀、爵士樂、貓，他最喜歡的三樣，她同樣喜歡，他找到了懂他的人。

1971年，以休學為代價，他們注冊結婚了。夫妻倆白天一起到唱片行做事，晚上一起在咖啡館打工，三年后又四處舉債，開了一家以爵士樂為主題的小酒吧，取名為“彼得貓”。

那是一段兵荒馬亂的日子，“總也無法不慌不忙地靜下心來，成了人生主旋律”。因為還不清貸款，他們曾被大樓業主趕出來;因為窮，家里沒有任何電器，冬天睡覺時，只好摟著幾只貓，相互取暖。

艱辛中，不乏甜蜜。春天到來時，他們抱著貓在鐵軌邊散步、曬太陽，日子靜謐安詳，生活灑滿陽光。

四年后，酒吧生意走上正軌，村上信心大增。一個春日，陽子陪村上去看棒球賽，當棒球棍擊中棒球的聲音響起時，剎那間，靈感也擊中了村上。“我可以寫一本小說！”當晚，在切洋蔥的廚桌上，在爵士樂的沐浴中，村上鋪開紙筆，開始寫《且聽風吟》。

陽子成了第一讀者，她有足夠的鑒賞能力。“我覺得你的文章像是西方人寫出的日語。”一句話，啟發了村上，他先改用自己喜歡的英文創作，隨后再翻譯成日文。受詞匯量限制，用語不得不盡量簡潔，誰料譯成日文后，竟然韻味獨特，風格別致。自成一派的小說一經問世，便獲得日本“群像”新人獎。

“生活是一場賭博”，1981年，32歲的村上決定關閉開了多年的酒吧，專心寫小說。所有人都反對時，陽子選擇支持他，盡管酒吧生意蒸蒸日上，盡管她從未想過他會成名。做喜歡的事，過簡單的日子，對她來說，就是幸福。

從此，他埋頭爬格子，她照料他的生活起居，為他的作品提出建議。因為她“意見很尖刻”，他們還免不了吵架，但他最后還是會乖乖改稿，有時一個結尾，就需要改上五六次。為了生計，他們還賣掉房子，搬到鄉下居住。兩年后，“青春三部曲”完成，村上“像游泳游了很久很久，手總算碰到岸了”，他終于登上了小說家的舞臺。

隨著名聲大增，應付日常讓不擅交際的村上感到焦躁和惶恐，眼看快40歲了，他怕時間會浪費在無謂的應酬上，他想要逃離。一個清晨，他睜眼醒來側耳傾聽，遠方有微弱的鼓聲傳來。那一刻，他心血來潮，無論如何都要踏上漫長的旅途。

1986年10月，陽子陪他來到羅馬，他們開始了第一次長期旅居國外的生活。“在那些異國城市，我們孤獨得不得了，幾乎沒有可以稱為熟人的人，而我們所能說的語言又不足以結交朋友和得到熟人”，在孤獨和感傷中，村上只管一聲不響“從早悶頭寫到晚”，其他的，都交給陽子。

三年時間里，兩部長篇小說、一部短篇集、幾個譯本相繼面世，這其中，就有后來奠定了村上文學地位的《挪威的森林》。多年后，陽子才講述了當時的心情：“在歐洲的時候，我覺得一點都不好玩，國外生活很辛苦又不方便，我還是比較喜歡待在日本，泡泡溫泉、照顧貓，輕輕松松過日子。意大利啦，英語啦，我最討厭學語言這回事了！”

“看見你幸福的樣子，于是幸福著你的幸福”，僅僅因此，她便心甘情愿跟著他“滿世界跑來跑去”。他的書里需要照片，她就盡力去拍，盡管自己并沒有攝影愛好。對著她拍攝的照片，他寫出一篇篇游記，在書中，他稱她為“我家那位”或“攝影師兼助手”。

事實上，她還是他的會計、經理人、保姆、酒伴、監護人，甚至女主角。《挪威的森林》中的綠子，便是以陽子為原型創作的。村上說：“她比我自己都了解我的想法，我可以離開我的編輯，但不能離開我的妻子。”

村上的名氣越來越大，陽子卻始終低調如初，她不喜歡出現在大眾媒體上，連公開的合影都少得可憐。面對讀者的好奇，村上不吝言辭：“我們剛結婚時，她頭發又直又長，留到腰際……”她喜歡的作家、愛聽的曲子、年輕時常看的電視節目，他記憶猶新。說起她時，他一臉寵溺。

“我，妻，加一只貓，一起安安靜靜地生活”，結婚近50年，歲月沒有任何改變。每個午夜夢回，村上都會感謝上天賜予的第109響鐘聲。而那個古老的除夕之夜，為了給附近新降生的嬰兒祈福，神社會在第108響鐘聲后再敲一響。一定會有第109響，這是陽子事先就知道的。

“如果我愛你，而你也正巧愛我”，多么美妙，相愛，就是百分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