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超
“子路問強。子曰:‘南方之強與?北方之強與?抑而強與?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南方之強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厭,北方之強也,而強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國有道,不變塞焉,強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
過去讀《論語·公冶長》講“剛”時,專文介紹過此章。文中之“強”,指人的剛強、堅韌。
孔子首先反問子路:你問的是南方的強呢,北方的強呢,或者是你那樣的強呢?“抑”,連詞,表選擇。“而強”,即“爾強”,指子路的強勇。
接著孔子自言自語,說南方的強:用寬厚溫柔的態度和方法教化他人,對無理蠻橫之人也不報復。“無道”,不講道理,沒有規矩,粗暴驕橫。顯然,這種強是以柔克剛,內在而不外揚。內心強大與堅韌,緣于有文化,有修養,有智慧,有自信,亦有原則,所以是“君子居之”。“居”,處于,占據。
孔子又說北方的強:枕著兵器盔甲睡覺,到死也不滿足(用俗語說就是做鬼也還要戰斗)。“衽”,床席。“金革”,金屬武器和皮革盔甲。“厭”,義為滿足,如學而不厭;“死而不厭”即至死不休。北方多戰事,故北方的強以戰爭中的勇敢、剽悍、堅韌最為突出。
可以說,孔子開創了論述南北地域群體性格差異之先河。不同環境、不同現實,形成了人們不同的生存方式,進而造就了人們不同的群體性格。不能簡單地說誰優誰劣,實際是各有長短。近代由藝術領域“海派”“京派”之分,到社會層面南人、北人之辨,即是相關思路的生動延續。不過,兩千多年的歷史反復說明,南北融合的話題遠盛于南北差異的比較。
孔子既肯定南方之強,又肯定北方之強,但他有更超脫的關于強的認知。其含義十分豐富,分為兩類四種。第一類從做人的原則說,一是“和而不流”,二是“中立而不倚”。第二類從人生環境說,一是“國有道,不變塞”,二是“國無道,至死不變”。
“和”,和平、和睦、和諧;“流”,隨波逐流,無原則地附合、順從。“和而不流”與孔子另一句名言“和而不同”異曲同工,其要義是和以待人處事,同時堅守自己的立場、原則。
“中立”,即立于中,立于中庸之道。今之中立一詞由此而來,但兩者形同而實不同。《現代漢語詞典》是通俗的中型詞典,只將中立作為政治詞匯加以說明,大概有意避開了它的哲學屬性。而孔子的“中立”恰恰是哲學概念,已在《“執其兩端,用其中于民”》等文中作過說明。“倚”,偏,在事物兩端之間偏向一端;這種偏向使矛盾不能平衡,使問題不得解決。“中立而不倚”,或“不偏不倚”,是對中庸之道的又一個經典概括。
“國有道”,國家處于正軌,政治清明。“變塞”,《古漢語大詞典》未收,似不好懂,但若與“變通”對照,則可知是因變而塞,而不通。那么,“不變塞”就是不改變。“國無道,至死不變”,十分明白。總之,不管國家形勢如何,都不改變自己的信仰、志向和操守。
孔子推舉四種強,用了四個感嘆短句“強哉矯”。“矯”,詞典解釋是“強貌”。所以,孔子的感嘆就是“強啊強”,一般譯成“這才是真的強啊”,或“這樣的強真是卓越”。真正的堅強,在于心,在于精神。
子思著《中庸》,主旨自然是中庸,因此讀此章應注意“中立而不倚”。請特別記住,中庸之道“強哉矯”!
(常朔摘自新民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