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捷,魏家淦,秦躍龍
(湖南師范大學 法學院,湖南 長沙 410006)
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國政法大學調研時強調:法學是實踐性較強的學科,法學教育要處理好知識教學與實踐教學兩者的關系,要打破高校和社會之間的體制壁壘。[1]
那么,如何打破這個壁壘?湖南師大漾翅模式是一種探索,或許它也是一種答案。本文將在透視各種法律實踐教學模式的前提下,對漾翅模式進行考察。
1.診所法律教育模式
法律診所教育模式是上個世紀60 年代在美國的法學院校中產生、并逐漸推廣的一種法律專業實踐教學模式。它模仿了醫學專業實踐學習中診所教育的模式。同學們以“診所”為平臺,在專業老師的輔導下為前來咨詢法律問題的當事人提供幫助,“診斷”他們的法律問題,開出“處方”,向委托人提出解決法律糾紛的方案。這種學習猶如醫學專業實踐學習中的臨床實習,從具體實務中掌握法學專業知識、專業技能。法律診所與法學院其他部分的不同在于,前者將每個委托人和弱勢一方的權益作為工作開展的宗旨。鑒于此,診所教育模式將傳統法學教育轉換為一種走出學校的校園之外,服務于社會的形式。
2.司法實習模式
從各高校恢復法學教育以來,法律本科生司法實習一直是各法律院校培養方案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各高校通常會為學生安排少則幾周,多至數月的實習時間。實習單位往往會是法院、檢察院、公安機關或律師事務所等法律實務部門,這些單位也會派業務能力強的審判員、檢察員、偵查員、律師等充當業務指導老師。學生實習以學校的教學管理部門如教務處等,同有關單位聯系組織學生集體實習為主要方式,很多學校都設有比較穩定的實習基地;另一種方式由學生自行同相關司法部門進行聯系,參加實習。
3.模擬法庭模式
“模擬法庭”源于美國法學院的“moot court”課程,是指法學院校舉辦的討論模擬案例的虛擬法庭。[2]首先由法學老師挑選出針對性的案例,以案例為中心,以法庭為平臺,學生作為主體全程參與其中,要求學生主動學習、了解庭審規則和訴訟程序,促進學生綜合運用法律知識解決具體的問題。上世紀初,這種教學模式引入了我國,東吳大學法學院首先組織學生開展模擬法庭,由法學教師和部分律師充當法官,由學生扮演原、被告等訴訟參與人。大家輪番模擬3 套不同的法律程序:中國法庭、混合法庭還有英、美法庭。[3]
診所式法律實踐、司法實習以及模擬法庭都是在現實的法律教學走不出校園這個大環境下孕育、產生的。盡管他們有所突破,在培養學生法律實務能力方面發揮了一些功效,但是在現實運行過程當中仍然有諸多問題。
就以診所式法律教育為例,它亦存在進入中國后水土不服的問題。首先,法學實踐教育不同于律師實習中師傅帶徒弟的那種個別指導,它本質上應該是一種集體學習、共同成長。但是,該模式仍是一種個別體驗和部分參與,只有少數學生有機會參與到其中來,同時從目前已經開展法律診所教育的院校來看,他們的資金還是源于美國福特基金會的支持,這也決定了很難將這一模式推廣至大部分的法科院校。其次,任何一種教育都需要一定的經濟投入作為支撐,診所式法律實踐教育亦不例外。學生在參與具體的診所案件中會產生一定的辦案成本,讓學生自掏腰包往往不切實際;法學院教師在指導具體案件時也應發放一定的報酬,單憑指導老師們的一腔熱血也不是長久之計。但是,指望從國家教育經費中撥出部分款項來解決該模式的經費問題可能性很小,經費來源過于狹窄,很可能導致該模式在中國的發展走向畸形。[4]
司法實習在很多高校是培養法學專業學生實踐技能的唯一途徑,但長久以來這一模式也暴露出很多問題。一方面,法律院校制定的實習計劃常常沒有針對性,實習指導老師也通常沒有明確的任務要求。學生在檢察院、法院、律所這些單位主要是做一些例如打電話、裝訂案卷等事務性工作,是“實而不習,習而不實”。[5]學生是作為旁觀者,不具體負責任何一個環節,其始終沒能真正參與到案件辦理過程中。另一方面,同學們的實習期比較短,最多只有幾個月的時間。著名法學教育家江平教授曾講,他年輕時在前蘇聯莫斯科大學研讀法學期間一共得到了三次司法實習的機會,分別去了當地法院、檢察院、以及公斷處——相當于現在的仲裁機構。他認為當今的法學院校,實習次數、實習期逐漸減少,這種情況有待進一步改進。[6]同學們在司法實習中接觸的糾紛一般是隨機碰到,缺乏針對性,且其常常在糾紛尚未解決時就結束實習了。在沒有充足時間保障的前提下,學生參加實習的效果也就更不敢保證。再者,實習缺乏統一性。隨著高校法律專業招生規模的擴大,大范圍的集體司法實習已經很難繼續展開,各個法學院校通常采取集中實習與分散實習相結合的二元替代方案。但新產生的問題是,這加重了學校監督管理的難度,學生自行聯系的單位往往為“關系單位”,很多學生在向實習單位報道后就長期處于“放羊”狀態,實習結束后這些學生還可以拿到實務部門開出的“實習合格”證明,這種情況進一步加劇了司法實習模式的“形式化”。[7]
模擬法庭模式雖然在各個法學院校受到了廣泛的歡迎,但仍有一些問題較為突出。首先,法庭的表演性質較為明顯。模擬法庭的初衷是想通過法庭這個平臺鍛煉學生的臨場應變能力和辯論技巧,但很多學校在組織的過程中過于在乎庭審的“效果”,害怕法庭秩序失控,只期望不出紕漏。因此,學生在此過程中演員的色彩濃厚,他們往往在庭下提前記憶、背好臺詞,在庭上熟練地背誦給觀眾們聽。表面上原、被告雙方你來我往、舌燦蓮花,實質上他們早已忘了模擬法庭的初衷。法庭上使用的案例往往當事人雙方爭議不大,且案件結果學生們早已知曉,這樣一來,就很難達到鍛煉學生的訴訟技巧和言詞辯論能力的目的,提高同學們的實務技能就更無從談起。其次,學生整體參與度不高。對于有較好法律專業基礎、能夠勝任模擬法庭角色的高年級學生而言,面對各種考試和就業壓力,他們無暇參與這一教學活動。實際參與者往往是低年級學生,而這些學生由于能力和相關經驗技巧的缺乏,會制約模擬法庭的進程。且在研習法學專業知識的起步環節,同學們需要客觀地綜合運用法律明辨是非、處理具體的專業問題,但是這種模式卻讓大家主觀地站在一方的立場上,長此以往這會變成一種惡劣的模式。[8]再者,各院校的模擬法庭往往是以比賽的形式展開的,一些高校常常求勝心切,為了保障比賽結果,一些隊伍的指導老師過多參與到了團隊討論中。學生的角色此時反成了老師的助手,他們只是簡單地在執行老師的“指導意見”,而很少主動地去思考問題。誠然,學生由于實務經驗以及專業知識的欠缺,在模擬法庭中需要指導老師的點撥。但是教師如果矯枉過正,那會使得學生既學不到知識,也談不上培養其法治信仰。
綜上,這些模式作為常見的實踐教學方法,被廣泛采用。他們在法學理論學習的過程中間引進了一些實踐手段,克服了課堂學習和書本學習的一些不足,使同學們獲得了一些實踐體會。但這些不同的法學實踐教學模式面臨著一些共性的問題:其一,學生往往沒能真正地參與到法律實務中去,實踐訓練的效果難以保障;其二,各法科高校及其學生經常是一種個別化的參與,不能覆蓋更多的受眾,從而難以進一步推廣;其三,他們都在各種程度上面臨著經費問題,從而限制了其發展。湖南師大漾翅模式在以上模式的基礎上,采取了一種獨創性的法學教學模式,讓同學們的實踐學習獲得更大的效益值。
2009 年7 月,湖南師范大學法學院在黃捷教授的提議和組織下下建立了“漾翅法律實踐團隊”,當時是由法學本科學生為主體自愿加入開展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實踐學習組織,目的是探索法律專業人才培養和強化專業學習,迅速提高專業人才質量的新途徑。團隊在發展的10 年中也逐漸完善,代理案件形式多樣,據統計已代理行政、刑事、民事案件百余起,學生的專業素質得到了明顯的提升,目前通過該團隊開展的教學活動和實踐活動被部分學者稱為“漾翅模式”。
1.實踐與實戰融合在一起
湖南師大漾翅模式的本質是法律專業實踐性訓練的一種改革,并仍在不斷地摸索。漾翅法律實踐模式區別于以往的司法實習模式、診所式法律教育模式等傳統模式。常見的法學實踐教育模式往往把法律課堂作為平臺,專業老師是這些模式的主角并發揮引導的功能。然而漾翅實踐模式則以法學基礎知識、基本理論為本,直接面對發生在周邊生活里真實的案件,讓我們的同學當主角。從每一個具體的糾紛出發,同學們全程負責會見當事人,研究案卷,起草、修改相關訴訟文書,以及出庭應訴等具體環節。在這種模式中,每位同學除了親身加入具體解紛解決的每個環節,還享有全權處理該案件的權利,從而將學生被動的接受知識這種傳統的模式轉變成同學們主動進行學習探索的新模式。[9]
2.成熟的團隊組織模式
漾翅模式的法律實踐性學習以團隊為載體具體開展,它有鮮明的組織、紀律性特點。在該模式下的漾翅團隊是建立在湖南師大法學院本科同學中的實踐性學習團隊。此外,該團隊同樣是面向高校、面向全社會,提供具體法律援助的公益性團隊。
漾翅隊員們從與相對人簽訂合同開始,同學們之間會產生具體的細化、分工,由案件具體代理的隊員親自到案件發生地周圍進行調查,獲取第一手的案件材料,熟悉具體案情,知曉當事人的渴望達到的訴訟效果。然后,經團隊指導老師把關,精心設計出詳盡的訴訟或非訴方案,再經各位隊員商量、探討之后,改進方案中相關不足之處,并要求各位案件承辦隊員主動學習和案件有關的專業知識,保證所辦案件效果。案件辦理完畢后,團隊還會有例行的經驗總結沙龍,前面實踐者的經驗教訓會分享給全體同學。這一組織模式在很大程度上突破了傳統實踐教學個別化、代入式、附屬式的弊端。
3.援助式代理模式
漾翅模式具有援助性特征。漾翅模式中的案件代理恪守非盈利性,并且主要針對弱者和貧困無助者提供幫助。漾翅實踐團隊的隊員們在和相對人簽合同時會事先判斷案件的成本,并在這個基礎上向對方收取部分經費。這些錢大部分用于補貼同學們在法律實踐中所必然產生的交通開支、住宿費用以及各種訴訟材料的復印、掃描等開銷。所以,團隊在運行中沒有發生與當事人經濟利益方面的糾葛。這種模式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免除學生對于辦案成本的后顧之憂,將全部的精力放在對具體案情的研究、討論之中。
4.實驗法庭保障
實驗法庭是針對具體案件的法律問題開展的模擬性法庭訓練。團隊受理當事人委托后,幫助當事人維權,通過討論,對于需要到法院起訴或應訴的案件,展開“實驗”式法庭訓練,準備出庭的隊員在其他隊員集體觀摩和老師指導下反復進行實景式法庭模擬體驗。爭辯和分析具體法律問題。從而使得承辦案件的同學,較短時間內針對性地獲得特定法律知識和法律能力,保障大學生在真正走進法庭中擔任各種訴訟參與人的出庭質量,同時也保障法律實踐學習的效果。讓學生在實戰任務壓力中,群體訓練獲得觸動和感染,共同增長知識和提高能力。
5.社團推薦獲取代理資格
依據我國三大訴訟法分別于2012 年和2014 年修訂后的相關規定,社會團體推薦的公民可以擔任民事、行政訴訟的代理人,人民團體推薦的公民可以擔任刑事訴訟中被告人的辯護人。本模式實踐教學過程中,通過設立在湖南師范大學法學院的湖南省法學會程序法學研究會的推薦,成功地使得尚處于學習過程中的法律學生獲得了擔任代理人或辯護人的資格。
1.漾翅團隊代理過的案件
漾翅法律實踐團隊自創立開始承辦各類訴訟、非訴案件百余起。在這些案件中,行政征收安置補償案件70 余起,民事合同糾紛、債權債務糾紛、勞務糾紛案件40 余起,幫助當事人撰寫起訴狀、上訴狀、代理詞法律文書若干。漾翅團隊主要受理民事和行政案件當事人委托,提供援助式法律服務,但亦偶爾辦理相對簡單的刑事案件,進行辯護。
2.案例入選“十大法治事件”
漾翅法律實踐團隊承辦的經典案件——鳳凰山莊居民狀告政府程序違法案,位列湖南省司法廳和多部門共同評選的湖南省2010 年十大法治事件之首,成為社會普遍關注的案件之一。時任中南大學法學院院長陳云良教授撰文頌揚此案件為“法治的勝利”。[10]鳳凰山莊案,經全國法律專業學位研究生教育指導委員會遴選,成為首批納入中國法律碩士教學案例庫的案例之一。
1.漾翅模式成功在其他高校“復制”
漾翅團隊已經成立了湖南大學以及湖南農業大學等校外分隊,漾翅團隊的隊員亦由過去單純的本校法學院的學生構成發展為多校法科學子共同構成。其中,湖南農業大學漾翅分隊發展已經較為成熟,團隊自創立以來已辦理民事及其他案件數十起。漾翅模式不斷在其他學校開花、結果,側面突出了社會對它的認可度,體現了其內在的科學性,佐證了它是一種可以被推廣的實踐學習模式。
2.漾翅團隊與學生組織達成戰略合作
2018 年3 月22 日,湖南師范大學學生會與漾翅法律實踐團隊正式舉行了雙方友好合作協議的簽約活動,委托漾翅團隊為全校數萬同學提供法律咨詢和法律援助。[11]這一歷史意義的合作,增強了全校學生的法律意識,滿足了廣大學生的維權需要,為學校在校生提供解決糾紛新方式、新思路,實現雙方作為學生團體組織的價值。
3.“漾翅法律實踐能力大賽”連續舉辦
以該模式名稱所命名的“漾翅法律實踐能力大賽”2014 年以來連續舉辦六屆。來自廣東省、江西省、河南省、湖北省、重慶市的十余支大學法學院代表隊,以及本省內的諸多大學法學院學子,完全按照本模式實踐的方式競技比賽,比賽時使用生活中真實的案例,全真模擬開庭前后的每一個細節,并請資深的員額法官、員額檢察官和執業多年的律師擔任比賽的裁判。每次比賽都獲得了省內外普遍的參與和關注。湖南日報、法制周報、湘聲報、湖南省教育電視臺等諸多媒體進行了廣泛的報道。[12]
漾翅模式為法律實踐教學提供了一個可參考的模板,實現了法律專業實踐教學與法律實務的成功對接,提高了學生的實務水平,是一個值得歸納總結的模式。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報告中提出了要創新法治人才培養機制,形成完善的法學課程體系。在這個理念之下,我們應當做到:
法學實踐教學的基本理念應當是:把每個法律本科生當作實踐教學的主體,讓學生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以鞏固法學基礎知識、基本概念為根本,以鍛煉大家的法學邏輯、思辨能力,培養每個人的法律道德為宗旨。以往大部分法學教育課程,不管是法學院開設的基本知識、基本理論教學課程還是走出校園外的法學專業實務訓練課程,我們的同學都一直在被動地接受知識。我們的法律專業教學理念需要突破傳統的枷鎖,予以創新,從“老師要求同學們研習法律”轉化成“同學們主動想要去學”。這個由被動到主動的思維轉化,某種程度上可稱之為根本性的變化,同學們不用再扮演課堂中被動接受知識的一方,而是要轉變為這個過程中的主體。教師所承擔的工作更多的是一種指導,同學們不再受老師思路的限制,而是可以遵循自身的邏輯思路去解決疑惑。
法學實踐教學的內容創新,需要以“職業化”為根本宗旨,加強我們的實踐教學與學生未來可能從事的法律職業的關聯性,鍛煉我們同學的動手能力、邏輯能力,和使用法律基礎知識處理現實問題的能力。內容創新還需要加強同學們的法律職業道德的培養,注重法律倫理知識的學習。法學實踐教學的方法創新,需要擺脫傳統法學專業實踐教學方法的束縛,大膽采用創新的教學方法,例如“漾翅模式”等具有代表性的新式教學方法。
要提高我國法律人才培養質量,一定要重視法學專業實踐教學,創新傳統的法學專業實踐教育模式,讓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報告以及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提出的“全面依法治國”目標早日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