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民航大學外國語學院 天津 300300)
《霍華德莊園》是英國作家E.M.福斯特在1910年出版的小說,當時正值英國國力最強盛時期,在各大洲都有殖民地,領地達3300萬平方公里,人口五億。此時,由于工業革命,英國的制造能力首屈一指,經濟逐漸富足,居住條件和生活方式急劇現代化。這也構成了半個世紀前狄更斯感嘆的“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然而與狄更斯不同的是,福斯特在小說中呼喚連接的力量,提出可以通過連接、通過傳統的智慧來使現代和傳統的沖突走向和諧。小說中的人物各具代表性,施萊格爾姐妹與弟弟蒂比一家代表中產階級的精英知識分子階層,威爾科克斯一家代表上層階級的商人家庭,倫納德一家代表下層的小職員家庭。因此,小說涉及到了階層之間的連接、物質與精神的連接、現代與傳統的連接等等。本論文將探討這部小說中最重要的連接,即現代與傳統的連接。
有的學者認為,霍華德莊園是作者的理想家園,承載著傳統的意義。筆者也認為霍華德莊園承擔了這部分功能。當時,倫敦的工業化,導致哈福德郡的山川受到一定的污染,同時由于小型莊園無法形成規模經濟,慢慢的也在衰退。而年輕人,由于考慮到生活的便捷,比如年輕的查爾斯一家也不想住在莊園。但這即將遺失的家園在作者的眼中,不僅是力量的源泉,而且還是文化和傳統之根。具體來說,作者是通過鄉土描寫、莊園的時空凝聚、鄉土與人的共鳴,來揭示這層含義的。
作者通過瑪格麗特的視角審視著霍華德莊園,發現“鄉村是更古老族群的真正家園,生命各種更嚴肅的方面,死亡、別離、愛的渴望,都在田野深處展現出最深層的表達。如果什么地方可以讓你看見生命有條不紊,看見生命的整體,把生命的無常和它的永恒青春組合在一個視野里,聯系起來——毫無惡意地聯系起來,直到所有的人成為兄弟,那就是這些英格蘭農場”。作者堅信,文明依賴大地,莊園時代,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親密,就像霍華德莊園老宅的仆人,埃弗里小姐說的那樣,莊園不會寫著外人不得進入的牌子,也不會讓餓著肚子的人無所依傍。當瑪格麗特和海倫想在霍華德莊園過夜的時候,也是埃弗里小姐不計報酬地給她們送來了牛奶。鄉村的平靜,鄉村的與世無爭,都給人帶來了無盡的撫慰。
另外,小說中對霍華德莊園屋外一棵山榆樹進行了細致的描寫。山榆樹是英格蘭的典型樹木,雖然在英國文學中沒有得到廣泛的贊頌和比擬,但正是這種常見的樹木,作者覺得它的根須充滿力量和冒險精神,樹梢充滿溫情。山榆樹世代矗立在莊園,它超越了時間,象征著古老的智慧、直覺。魯絲講到人們曾經將幾顆豬牙釘進樹干,為了治療牙疼的故事,這種歷史的沉淀,在瑪格麗特的手中依然能夠觸摸到它的溫度。
霍華德莊園是作者心中理想的家園,但它不是與世隔絕的,通過小說主要人物與霍華德莊園的互動,作者把過去、現在和未來聯系到一起,也把莊園和人很好的聯系在一起,定義了莊園的真正意義。
莊園一共在小說中出現四次,第一次是在小說開頭海倫應邀去霍華德莊園做客,然后是瑪格麗特兩次去莊園,最后一次是瑪格麗特與海倫在莊園度過一晚。海倫第一次到霍華德莊園的感覺是雖然莊園很舊很小,但是看著順眼,不是昂貴飯店般的山墻林立,有著故意建造的多姿多彩的花園,而是原生態的鄉村風貌,“一水兒的紅磚…一棵非常高大的山榆樹和一堵薔薇籬”。
第二次是瑪格麗特與老威爾科克斯結婚之后,一個雨天造訪霍華德莊園。通過描寫人在老宅中的感受,抵抗大城市帶給人的異化。比如瑪格麗特置身屋內,“倫敦的宏大感立即就消失在她從客廳邁向廚房,屋脊把雨水分開滴落的瞬間”。之前,瑪格麗特和海倫面臨著從威克姆老巷搬家的狀況,家具和大量書籍無處安放,海倫開玩笑的說,人都消失了,最終只有這些家具傳來傳去。這時瑪格麗特的頭腦中還沒有想清楚“所有的人死了,什么都死了,只有房子和花園還活著,而且——這兩者之間再沒有任何聯系!”她還沒有把過去和未來的時間,人和物聯系起來。她在思考海倫的話,與亨利結婚是否會丟失一些東西呢,但是就像推開樓梯后的門一樣,結合是不是還意味著把自己的世界拓寬一倍呢。她想到了大英帝國,也想到了德國,兩個國家的激流合在一起,雖然讓她熱血沸騰,卻讓頭腦冷靜。在這種想法之下,她似乎聽到了“房屋的回響,房子的心跳聲”,但事實證明這聲音是仆人埃弗里下樓梯的腳步聲,仆人埃弗里錯把瑪格麗特當成了魯絲,房屋的女主人。作者利用這種象征的寫法,暗示了連接的益處,雖然瑪格麗特沒有真正把一切連接起來,但是她實際上感到了莊園的靈魂。
第三次是瑪格麗特去莊園,發現仆人埃弗里按照老主人的想法,不想讓房屋空著,已經用瑪格麗特的家具重新把房屋布置起來了,并向瑪格麗特講了莊園的歷史,但瑪格麗特肯定自己不會住在霍華德莊園。這時,瑪格麗特尚未領悟到傳統的真正意義。
最后一次是海倫和瑪格麗特在霍華德莊園重逢,此時,她們兩個看到父母用過的家具都在莊園獲得了新生,有傳統印記的家具就像“古老的神靈從嶄新的神龕往外窺視呢”,椅子在三十多年后終于感受到了陽光(因為以前她們租住的公寓照不進太陽),地毯上蒂比灑湯的地方讓姐妹兩個喚起了她們童年的美好回憶,母親的梳妝臺,父親的劍,這些家具承載著歷史和過去,和這個家庭聯系在一起,霍華德莊園也煥發了新的生命,家具、房子、花園、人不再是獨立的存在,這些,而不是房屋的地契,定義的“家園”的真正意義。海倫感嘆到“我知道他們無法知道的事,我們知道這是我們的房子,因為這房子和我們息息相通。哦,他們可以拿走地契和鑰匙,但是今天夜里,我們是在家里過的”。在小說的結尾,瑪格麗特滿懷希望,每天一大早走進花園,她都覺得房子既是未來,也是過去。莊園啟迪了瑪格麗特,瑪格麗特也在連接的思想中與房屋取得了共鳴。熱愛、人性的洞悉和古老的直覺在莊園得以延續,也在瑪格麗特的身上得到了延續。
對于霍華德莊園的繼承問題也體現了價值觀的延續。魯絲并沒有選擇與自己有血緣關系的子女作為繼承者,而看重了瑪格麗特的價值觀和品質,知道瑪格麗特懂得老宅的價值并且會珍惜它。而瑪格麗特也沒有把老宅留給自己,而是留給了倫納德與海倫的私生子。莊園的希望,守護真實的英格蘭傳統的希望,就落在了自耕農和知識分子的后代身上。這是個價值觀的延續。在瑪格麗特姐妹手中的霍華德莊園,不會被改造成現代商品化、失去根基的商品,也能讓傳統在現代中順利延續,就像莊園那棵高大的山榆樹一樣。
福斯特一直是對人類的文明抱有最大的信心的,他通過對小說中瑪格麗特的情感抒發,寫道,大地的力量,山榆樹的力量是最終會戰勝一切的。雖然在福斯特的年代,帝國主義和資本主義處于繁榮時期,瑪格麗特嘗試與每個人連接的舉動甚至有些愚蠢,比如她執意要跳下查爾斯的車,去和被軋死貓的主人道歉,但這體現了她試圖抓住鄉村文明的刻意努力,雖然顯得落后、迂腐,但這是在現代機械文明侵蝕鄉村,并把鄉情包裝得商業化的環境中,發出的孔雀的叫喊。她試圖喚醒人性中的淳樸和真實,在走向未來的過程中,抓住過去的真諦,不要迷失于現代化的機械和冷漠,把人連接起來,把人同過去、未來連接起來,把灰漿與靈魂聯系起來。在這一點上,福斯特是始終抱有必勝信心的,可能在他所生活的年代,英國未能實現這個夢想,那么在百年之后的21世紀,英國表現出來的對傳統的尊重,很好地說明了這種連接的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