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 清
(江蘇師范大學 江蘇·徐州 221100)
注意力缺陷多動障礙(attention deficiency hyperactive disorder,ADHD)是一種發展性行為障礙,伴有不同程度的人格缺陷、社會適應能力下降和學習困難。根據美國精神病學協會 2013年出版的《精神障礙診斷與統計手冊》(DSM-5),ADHD有三個核心癥狀:注意缺陷、多動和沖動。ADHD通常發病于學齡前期,癥狀在小學階段的表現尤為明顯,隨著年齡的增長,癥狀逐漸得到改善甚至消失。Thomas和Sanders等人(2015)的一項研究回顧了175項關于ADHD患病率的研究,估計多動癥兒童占兒童總數的7.2%。多動癥是兒童中最常見的疾病之一。
有研究表明,ADHD兒童在性格特征、潛在機制以及遺傳上與高創造性個體相似:ADHD兒童的一些性格特征(如冒險、沖動和情緒化)與高創造性個體相似。ADHD和創造力之間聯系的潛在機制在于ADHD兒童皮層發育的遲緩,高創造性個體具有注意力不集中、思維發散、行為傾向獨立等特點。Shaw等人(2007)發現,ADHD兒童的皮層發育比正常發育的兒童更晚。這意味著ADHD兒童的注意力不集中,他們可能會被無關的刺激分散注意力,這與高創造性個體發散性思維的特質相似。在遺傳層面上,創造性和多動癥之間有著共同聯系——共享一些遺傳標記。這些標記都與多巴胺能神經傳遞有關,DRD4-7R基因(發現基因)的存在為其提供了支持。DRD4-7R基因與分散和注意力振幅相關,使ADHD發散思維的基本特征出現。
但ADHD兒童是否比正常兒童具有更強的創造力尚不確定,研究者們抱有不同的觀點且通過實驗研究得出了大相徑庭的結論。但這個假設依舊吸引著許多研究者,因為假設一旦成立,ADHD的積極面就出現了。本文通過梳理該領域的研究證據、整合理論解釋來探究兒童多動癥和創造力的關系。
關于多動癥兒童創造力的研究非常有限,并顯示出不一致的結果。
一些研究表明患有多動癥的兒童具有異常高的創造力。Shaw和Brown(1991)測試了16名多動癥兒童和16名在年齡、性別和智力上匹配的控制組兒童。他們發現患有多動癥的孩子在解決問題時比正常對照組的孩子使用更多的圖像,并且在圖形創造力測試中比對照組的孩子獲得更高的分數。他們認為患有多動癥的兒童可能會產生新奇的或不尋常的想法。Cramond(1994a)報告了34名ADHD被試中有三分之一左右(6-15歲)在托蘭斯創造性思維測驗(TTCT)中得分大于等于90%,一半的被試得分在70%以上。
有研究者比較了有創造力和沒有創造力的學生(創造力指數在TTCT測試中得分始非超過90%),這些有創造力的學生中有40%有患多動癥的風險,這一比率比一般人群的患病率9%高出4倍。Matthew等人(2013)發現,有ADHD特征的超常學生不僅工作記憶較差,而且創造力顯著高于無ADHD特征的超常學生。Gracia等人(2017)發現被診斷為多動癥的兒童比正常發育的兒童更有創造力,并且提出被試的藥物使用對研究可能存在影響。因為藥物治療可以改善注意缺陷癥狀,但也會降低好奇心、探索性努力和認知靈活性。
研究者針對 ADHD兒童的藥物對創造性的影響進行了探究。Michie和Jeffery(2003)發現哌醋甲酯(MPH)對解決問題的靈活性或更高層次的思維技能沒有明顯的影響,但對精細化思維的顯著影響。但Gracia和Juan(2016)的研究發現,ADHD兒童在創造力測試中沒有服用哌醋甲酯(MPH)時,得分是相同的,甚至更高;ADHD兒童服藥后的創造力比不服藥時低。這些結果與Solanto和Wender(1989)提出的解釋一致,即服用藥物的兒童注意力更加集中,這將阻止使用所有可用的環境刺激來獲得靈感。Ten等人(2020)發現,在開放式創造力類別的發散思維評估中,未服藥組在流暢性、靈活性和獨創性三個方面都比服藥組和正常兒童組表現更好,而服藥組和正常兒童組之間沒有表現出差異。
與ADHD兒童特別具有創造力的研究結果相反,一些研究發現ADHD兒童的某些形式的創造力明顯低于對照組:特別是自由玩耍時的創造力和非語言的、形象的創造力任務的表現。Alt(1999)使用TTCT測試了ADHD患有和沒有診斷為多動癥的人發現兩組之間沒有顯著差異。Healey等人(2005)的研究確定了TTCT測量的ADHD患兒的創造力是均勻分布的,ADHD兒童與控制組兒童在智商、創造力、創意產生、抽象思維等方面均無組間差異,認為高創造力并不是ADHD的共同特征,ADHD兒童與正常控制組兒童一樣具有創造力。Sue等人(2016)研究發現,在兒童時期,常見的精神障礙(ADHD、焦慮、抑郁)和創造力之間沒有明顯的聯系。
創造力是鑒別天才學生的關鍵因素之一,但創造性往往與精神障礙聯系在一起,如瘋狂天才理論。“孤獨的瘋子”是廣為流傳的對創造性的刻板印象。Isaksen(1987)將這種刻板印象描述為:“你必須瘋了、古怪了、神經質了,或者至少不尋常,才能被認為具有創造性”。同時,關于瘋狂天才的研究文獻集中在Big-c創造力上,對“Big-C”創造力的關注也助長了這一假設:在杰出的創造者中發現創造力與精神疾病存在強烈的正相關關系。但有研究表明,常見的精神障礙(ADHD、焦慮、抑郁)與little-c之間的聯系并不總是與瘋狂天才理論相一致。
關于創造力與精神疾病之間的關系已經發表了大量的研究。Dawson(1997)發現,教師將下列特征評為具有創造性的孩子的典型特征:“邊走邊制定規則”、“沖動”、“不墨守成規”和“情緒化”。類似的教師評分,如“蔑視或拒絕教師的要求或規則”,“沖動或不加思考的行為”和“固執、陰沉或易怒”也被用于描述多動癥兒童。
神經心理學證據強烈支持ADHD的執行功能障礙假說,因為ADHD患者在需要抑制、注意力、警覺和運動控制的任務中普遍存在缺陷,但在非執行領域(如言語記憶、言語技能和視覺空間技能)中則沒有。Pennington和Ozonoff(1996)發現在需要注意或運動抑制的任務中存在一致的缺陷,如 Go/No-Go任務、Stop任務、反掃視任務、Stroop色詞測試和匹配熟悉的圖形測試。
此外,一些創造力模型也表明執行抑制可能影響創造力。有研究證明了創造力和執行抑制之間的關系。具體來說,抑制可能對創造性的兩個方面產生相反的影響:聚合思維和發散思維。
聚合思維指在不同概念之間形成聯系的能力。聚合思維的一種常用方法是遠距離聯想測試(RAT),該測試要求被試在三個看似不相關的概念中找到一個共同元素,并生成與三個概念中的每個項目相關的第四個項目。執行抑制可能影響聚合思維任務的表現。第一種觀點認為,糟糕的執行抑制可能會阻礙個體抑制部分解決方案進入工作記憶的能力。第二種觀點認為,較差的抑制能力可能會降低“停留在任務上”的能力,使其較長時間才能找到解決方案。
相反,發散性思維是指對一個問題產生多種想法或解決方案的能力。非常用途測試(UUT)是一種比較常見的發散思維測試,它要求被試闡述某物體產生盡可能多的用途。以反應的數量、原創性和靈活性為指標。發散性思維可能需要激活一些低頻概念或想法,低水平的執行抑制可能實際上有助于發散思維,因為概念和想法不太可能被抑制。
因此,較差的抑制控制可能對ADHD患者在聚合性思維任務上存在不利影響。相反,ADHD患者可能表現出高于平均水平的發散思維。
去抑制理論解釋了創造力與皮層激活的關系。研究發現,高創造性個體更容易受到干擾,新奇的事物對其很有吸引力,高創造性個體表現出低強度的抑制。從神經科學的角度來看,去抑制理論強調大腦皮層活動的覺醒,高水平的皮層覺醒降低了創造的動機。Kwiatkowski等人(1999)發現,高創造性個體對單一目標任務的反應更迅速,但在對目標不明確的任務則反之。基于高創造性個體存在認知抑制和注意缺陷的假設,一項研究得出結論,創造性個體對額外刺激有更高的反應。在這些研究中,高創造性個體在測試中更難以適應白噪音,產生更高的皮膚電反應(GSR),對新事物有更高的動機。Dorfman等人(2008)發現創造性個體可以更有效地處理直覺任務,但在存在干擾時,他們對任務的反應比控制組要慢。
從事這些研究的許多研究者認為創造力和精神疾病之間可能存在關聯。支持這一理論的學者認為 ADHD患者具有更好的發散思維。當一個人在自上而下的思考上有困難時,他可能會更沖動、注意力不集中、自制力差,但這些都是與創造力相關的特征。
ADHD兒童在性格特征、潛在機制以及遺傳上與高創造性個體相似,ADHD兒童是否比正常兒童具有更強的創造力這一假設關系到 ADHD的積極面。這是一個具有爭議性的研究主題,研究者們抱有不同的觀點。就該領域已有的、并不算多的研究來看,結果常顯示出不一致性甚至兩極性,未來對多動癥兒童的創造性研究可從以下幾個方面展開。
首先,在ADHD的診斷方面,ADHD兒童與高創造性天才兒童的許多相似性可能會導致誤診,且當兩種情況同時出現時,有天賦的孩子避免了一定程度上多動癥的損害,這降低了一些可觀察到的 ADHD特征。未來的研究應該尋求識別ADHD兒童與高創造性的天才兒童特征之間的相互作用;其次,使用不同的創造力測量方法可以產生不同的研究結果,如TTCT被認為僅僅是對創造性潛力的衡量,而不是創造力本身。研究者應對創造力測量方法慎重選擇;最后,研究表明,藥物的使用在緩解ADHD癥狀的基礎上可能限制其創造性,未來研究除了注意被試的藥物使用對實驗的影響外,還可進一步思考如何平衡ADHD的負面影響與一些可能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