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聲和他的張三豐太極拳（中）

譚靈鈴

（接上期）

萬籟聲的張三豐太極拳，其實并不只是一套拳架，而是一個有理論體系的功法系統，從組成的結構上看，它由“張三豐原式太極拳”“太極十三勢”和“劈太極”對練組成，并且“其練習應敵，以打四手為根”，因此它追求的是功夫的打磨和實戰能力的造就。這一點，我們從劉德寬師祖在太極拳上所下的功夫，就可以明了。

從年齡上看，劉德寬生于1826年，比楊祿禪小26歲。據有關史料推測，楊祿禪進京授拳時大約是46～50歲，這時的劉德寬只有20多歲，正值青春年少、血氣方剛。按理說，楊祿禪的功夫那么好，名氣那么大，劉德寬完全有可能成為楊祿禪的弟子。武術界中也有一些議論劉德寬太極拳得自楊祿禪的說法，況且劉德寬還是八卦掌董海川和形意拳劉奇蘭、郭云深的徒弟，成為楊祿禪的徒弟也順理成章。但是這一說法并沒有得到相關史料的有力支撐，相反，我們從楊祿禪的孫子楊少侯對劉德寬太極拳所持的否認態度便可以判明，劉德寬的太極拳是他獨有的一支所傳，即如萬籟聲所述“乃張三豐師祖所遺留”，其源頭明確指向張三豐。

如果我們對當時楊祿禪父子三人進京傳拳的歷史場景和人生際遇多做一點分析，便會對他們與劉德寬的結緣有所理解。楊祿禪進京之初，乃一介布衣，人地生疏，雖有絕技在身，創業亦須十分打拼。而劉德寬自幼習武，且以滄州家傳并多得名師指點，早負盛名。在他的人生中，自中年進京開始，就因太極拳與楊家結下了深厚的友誼。他是一個心胸寬廣、兼收并蓄的人。在京期間，他從師劉仕俊習岳氏散手，從師劉奇蘭、郭云深習形意拳，從師董海川習八卦掌。雖然沒有過硬的史料考證劉德寬從師楊祿禪習太極拳，但是從他流傳于后人的一路八卦太極拳來看，這套太極拳應該是他在北平期間，根據自己對張三豐太極拳的理解，結合董海川的八卦掌和楊祿禪的太極拳而創編的。因此，這一時期楊祿禪太極拳對劉德寬太極拳有一定影響，或者兩者之間在一定程度上相互影響，是可以肯定的。這可以從楊祿禪創派時脫離陳式太極拳而傾向張三豐太極拳風格的改造中表現出來。也就是說，在此期間，劉德寬和他的張三豐太極拳，對楊式太極拳的創派和發展發揮了重要的推動作用。

這種影響不僅體現在劉德寬與楊祿禪之間在拳理和拳法的溝通與交流上，也體現在他們之間在太極拳地位的關系上。1894年，劉德寬與程廷華、李存義等結盟，共同倡議八卦、形意、太極，摒棄武林陋規，結為友門，交流拳技，互授弟子。此時楊祿禪、楊班侯雖已過世，但楊健侯還健在，然而這一次的結盟卻是以劉德寬為太極拳的主要代表，可見當年太極拳發展的歷史原貌遠不止我們今天所看到的這些。

這就是萬籟聲于太極拳“余唯諳老架”所上溯兩代的歷史背景——那時期的太極拳，以劉德寬所傳的張三豐太極拳為古本，與其致力改造和推廣的楊式太極拳一道，得到武術界的廣泛認同。

三、太極拳史上的一次重大轉折事件

萬籟聲之于太極拳的傳承，如果不是因為后來出現了自然門，或許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他極有可能沿著劉德寬師祖的傳承路徑，重點在張三豐太極拳上苦下功夫。

而中國太極拳界本身，也因為一個人的出現，發生了重大的歷史轉折。這個人，就是宋書銘。

宋書銘在中國近代武術史特別是太極拳史上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盡管他只像一顆流星一閃而過。因為他的出現，把中國的太極拳至少提前了一千多年。他的祖師宋遠橋在《宋遠橋太極功支派源流論》一文中是這樣闡述他的“三世七”太極拳的：

自余而上溯，始得太極之功者，授自唐代于歡子、許宣平，至余十四代，有斷亦有續者。許先師系江南徽州歙縣人，隱城陽山，即本府城南紫陽山，結檐南陽避谷。身長七尺六寸，髯長至臍，發長至足，行及奔馬。每負薪入市販賣，獨吟曰：“負薪朝出賣，沽酒日夕歸；借問家何處，穿云入翠微。”李白訪不遇，題詩望仙橋而歸。所傳太極功之拳名“三世七”，因三十七勢而名之。又名長拳者，所云滔滔無間也。總名太極拳三十七式。

這篇文章還用大量篇幅談了當時武界所傳俞氏太極功的先祖唐代李道子的歷史掌故，也談到了張三豐。俞氏太極功由他的朋友俞蓮舟的俞氏家族代代相承，名為先天拳，亦名長拳，與宋遠橋傳自許宣平的“三世七”太極功基本相同。這個唐朝的李道子，“至明時嘗居武當山南巖宮”，是一個神仙般的存在。俞蓮舟在武當山遇到了先祖李道子，“自此蓮舟不但無敵，并得全體大用矣”。后來，宋遠橋、俞蓮舟與張松溪、張翠山、殷利亨、莫谷聲等人“再往武當山拜李祖師未遇，于太和山玉虛宮見玉虛子張三豐”。而張三豐已是張松溪、張翠山的師父，明洪武初年即在此山修煉，因此宋遠橋又跟著他們在山上“拜求請益者月余而歸”。這樣，傳習許宣平“三世七”太極功的宋遠橋，又學習了張三豐的十三勢太極功法。

這篇文獻，由宋遠橋的后人宋書銘所藏，后來又有吳圖南所得《宋氏家傳太極功源流支派論》與之相同。盡管史上有研究者認為其中所述疑點重重，不可采信，以至武學界至今對此也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但它的出現在當時確實是一個相當震撼的重大事件。一是由于這篇文獻的出現，將太極拳的源流上溯到了唐朝，并明確了自明代以來張三豐在太極拳界的宗主地位。二是據有這篇文獻的人，有著與文獻所示相近的極高的武功和至尊的地位，因而其文獻就有了權威性和可信度，并且也有了珍貴的秘傳價值。

據許禹生弟子王新午所記：

清祉始屋，項臣袁氏秉政。時有遺老宋氏書銘參其幕，精研易理，善太極拳，時年已七十矣。自言為宋遠橋十七世孫，其拳式名三世七，以共三十七式而得名，又名長拳，與太極十三拳勢名目大同小異，然趨重單勢練習，惟推手法則相同。其時紀子修先師，及吳鑒泉、許禹生、劉恩綬、劉彩臣、姜殿臣諸師，正倡導太極拳于京師，功行皆冠于時。聞宋氏后，相與訪謁，與宋推手，皆隨其所指而跌，奔騰其腕下，莫能自持。其最妙者，宋氏一舉手，輒順其腕與肩，擲至后方尋丈以外。于是紀、吳、許、劉諸師，皆叩首稱弟子，從學于宋。（季培剛《太極往事——晚清以來太極拳的傳承系譜》P21，北京中國商業出版社2011年9月出版。轉注于王新午《太極拳法闡宗》“宋書銘之太極拳”，中國文化服務社陜西分社，民國三十一年。）

紀子修、吳鑒泉、許禹生等楊氏或吳氏太極拳杰出傳人對宋書銘的磕頭拜師，對當時整個太極拳歷史發展的重大轉折意義，是不言自明的。自此，楊式太極拳從剛柔相濟向偏隅以柔克剛轉化，而吳式太極拳則徹底地一路向“柔”走去。楊吳等太極拳與陳式太極拳的宗派之爭，除了年代、人物、地理位置上的爭論外，在拳理和拳法上的爭論也是至為關鍵的。而宋書銘所傳的太極功和三世七太極拳，在其中產生了極其重要的影響。

（未完待續）（編輯/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