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雙平



摘? 要:《四分律》是律藏代表作之一,其口語性特點非常鮮明,是文獻校勘、漢語史研究、佛教史研究乃至文化歷史研究不可多得的材料。依據敦煌文獻目錄索引,查閱相關敦煌遺書,簡要概述敦煌文獻中《四分律》的現存情況。敦煌寫本較好地保存了《四分律》原貌,其中的用字情況自然而真實,可以為字書辭書編纂補充或提前例證,也可為部分字詞的考釋提供釋義補正。
關鍵詞:敦煌寫本;四分律;辭書編纂;文獻校勘
一、敦煌寫本《四分律》簡介
自石窟之門打開以來,敦煌石室珍藏的大量文獻也隨之問世。這些文獻在年代上要早于現存刻本,具有較強的文獻校勘價值;同時,寫卷保存了大量當時的具體字形,自然而真實。對其用字的探討,有助于管窺漢字的演變機制,還能完善字書的某些不足。我們系統搜集有關《四分律》的卷子,全面考察其中的用字,以期完善大型字書的編纂。
《四分律》是律藏代表作之一,律藏是佛教“三藏”之一。佛家所說的“三藏”,即經藏、律藏、論藏,經藏就是佛所說的經典,律藏是佛所制定的律儀,論藏是對佛典經義加以論說。近些年來,佛教文獻備受學者們關注,但大多將注意力集中在經藏方面,因為經藏描繪了許多故事,通俗易懂、富有情節性,研究文學的學者可以探討其中的故事情節、表現手法等,研究語言的學者可以著眼其中的口語詞匯、語法與修辭等。其實,除經藏外,律藏的價值也不容小覷,其價值除了佛學方面的以外,還表現在漢語史的研究方面,正如郭在貽先生所說:“三藏之中,除‘經而外,‘律藏蘊含口語詞匯資料頗豐,值得注意。”[1](P431)律藏傳入中國的有《五分律》《四分律》與《十誦律》等,在中國流傳最廣、影響最大的,則非《四分律》莫屬。《四分律》,亦稱《曇無德律》,原為印度上座部系統曇無德部所傳戒律。據呂澂先生的《新編漢文大藏經目錄》記載:“《曇無德律》,60卷,姚秦佛陀耶舍譯。”[2](P62)
《四分律》由四部分構成,包括比丘戒、比丘尼戒及二十犍度。其中,犍度是匯編的意思,即把相關內容匯編在一起,二十犍度即按照不同內容分為二十個部分,如受戒犍度主要是介紹受戒之法。初分是比丘戒,共21卷,即四波羅夷、十三僧伽婆尸沙、二不定、三十尼薩耆波逸提、九十波逸提、四波羅提提舍尼、百眾學和七滅諍法,共250戒;第二分是比丘尼戒和三個半犍度,共15卷,即比丘尼戒(八波羅夷、十七僧伽婆尸沙、三十尼薩耆波逸提、一百七十八波逸提、八波羅提提舍尼、百眾學、七滅諍法,共348戒)和二十犍度中的前三個半(受戒、說戒、安居、自恣前半部分);第三分是中間十四個半犍度,即自恣后半部分、皮革、衣、藥、迦絺那衣、拘睒彌、瞻波、呵責、人、覆藏、遮、破僧、滅諍、比丘尼、法等犍度,共13卷;第四分是房舍等雜法,即最后兩個犍度,共11卷。《四分律》的主要內容是從行動、言論、思想三個方面,對出家比丘、比丘尼的修行及日常衣食住行等做出種種規定,同時針對違反戒律者的諸種情況制定出相應的懲罰制度,重則開除僧籍、逐出僧團,輕則當眾懺悔、以求寬恕。
通過對敦煌文獻的調查,我們共搜集到一百六十余件有關抄寫《四分律》的卷子。這些卷子主要收錄在國家圖書館刊行的《敦煌遺書》中,有BD10394、BD11271、BD07413、BD14668、BD14668、BD03667、BD14668等五十余件寫卷;收錄在《法藏敦煌西域文獻》中的,有P.3340、P.2521等八件寫卷;收錄在《英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遺書》中的,有S.0984、S.1895、S.1937等二十余件;收錄在《俄藏敦煌文獻》中的,有Дх03523、Дх02077、Дх03446等;收錄在日本《敦煌秘笈》和《大谷文書集成》中的,有抄寫卷十三的羽237[3]和卷十五的《大谷文書集成》7029[4]。此外,還有上圖054(《上海圖書館藏敦煌吐魯番文獻》)、津藝182(《天津市藝術博物館藏敦煌遺書》)、北大D087(《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敦煌文獻》)、敦研032、甘博039(《甘肅藏敦煌文獻》)及傅斯年圖書館藏188099和188100等寫卷。
其中,有部分寫卷或只言片語或字跡模糊,有待進一步確定,如:P.2280、P.2321、P.3001、P.3148、P.6012等。此外,還有一些寫卷僅存護首,如:BD12430、BD12443、BD12454、BD12480、BD12596、BD12646等。
在字書編纂過程中,字形、字義固然重要,但書證、例證也不容忽視。關于兩者的關系,張涌泉先生曾形象地指出:“如果說字形、字義是字典的骨骼,那么書證、例證就是字典的血液。”[5](P45)至于書證和例證的區別,張涌泉認為,“舉證包括書證和例證。辭書界通常把列舉前代字書、韻書中的音義稱為書證,而把古今文獻中的實際用例稱為例證。”敦煌文獻保存了大量不見于刻本的字形,為大型辭書的編纂提供了珍貴的例證。
《漢語大字典》的編纂為人們的學習和研究提供了很大便利,這是毋庸置疑的,但略顯不足的是,有不少字僅沿襲前代字書而缺乏明確的釋義和具體的例證,不利于人們的理解和使用。王力先生指出:“這樣沒有例證,就不知道它們始見于何書,也就不知道它們是什么時代的產品。”[6](P371)敦煌文獻大多為手抄本,保存了抄寫者時代文字使用的真實面貌,反映出南北朝至唐五代時期文字使用的真實情況,是語言文字研究不可多得的材料,也是大型字書編纂難得的材料。下面,我們就以敦煌本《四分律》中所使用的部分字詞為例,從補充例證、提前例證、釋義補正三個方面,來管窺其辭書編纂價值。
二、補充例證
例證,是字典編纂的重要組成部分,恰當的例證有助于人們對于字詞的理解。不過,在字典的實際編纂過程中,部分字詞卻很難找到例證,這就造成了例證缺乏的情況,從而給讀者的使用帶來不便,并在無形中降低了字典的品質。敦煌文獻由于書寫面貌真實自然,保存了當時漢字的許多特殊寫法,可在一定程度上彌補這一缺憾。
14.
其兒婦亦有如是福力,以一裹香涂四部兵及四方來乞者,隨意令足,香故不盡,乃至起去。(BD14038卷42)
按:“乞”,原卷作“”。又甘博039中,有“”
字。《漢語大字典》收有“”字,既無釋義又無例證,不利于人們的使用。其實,“”即“乞”的俗字。“乞”字在敦煌寫本中還有其他寫法。第一,上部訛作“上”,下部訛作“匕”,如敦研032卷42:“尓時有長老上座多知識,村間乞食來。”其中的“乞”,原卷作“”。又BD14668中,有“”字。第二,上部訛作“上”,下部作“乙”,如BD14668卷6:“有因緣事欲人間行,不堪持行,今從僧乞結不失衣法。”其中的“乞”,原卷作“”。從乞的“干”也是如此,如BD14668卷6:“時有一比丘有干痟病,有糞掃僧伽梨患重。”其中的“干”,原卷作“”,其構件“乞”也作“”。第三,下部作“乚”,如BD06011卷35:“復不稱和尚名,教戒而不。”
15.
《漢語大字典》收有“”字,但既無解釋,又無書證。在敦煌文獻中,筆者則檢索到該字的具體用例:
尒時有波羅?國市馬人來至舍衛國,欲為眾僧作餅、作豆麨、作麨,與麨奩、與量麨器、與鹽、與盛鹽奩、與苦酒、苦酒瓶、與木。(BD14038卷43)
按:“”即“簜”的省旁俗字,不僅省掉了左下方的“氵”,而且右下方的“昜”也簡省作“易”。唐代陸德明《經典釋文》卷三:“簜,徒黨反。或作‘。”[7](P40)簜,大竹。《尚書·禹貢》:“筱簜既敷。”孔傳:“簜,大竹。”由大竹引申指用來盛物的器皿,木,即木制的盛物器皿。唐代慧琳《一切經音義》卷五十九“中”條云:“他朗反。《說文》:‘大筩也。以木若瓦為之,短闊于桶。律文作‘欓,當朗反。《廣疋》:欓,茱萸也。欓,非此用也。”
誠如慧琳所言,該字又作“欓”,上面所引《四分律》卷43中的“”,《大正藏》本即作“欓”。《正字通·木部》:“欓,《通雅》曰:欓乃桶之轉聲。”此說可信,桶為透母董韻,欓為透母蕩韻,一聲之轉。傳世文獻中也有不少“欓”指盛物器皿的用例。如北魏酈道元《水經注·谷水》引張璠《漢紀》:“于是發使天竺,寫致經像,始以榆欓盛經,白馬負圖,表之中夏,故以白馬為寺名。此榆欓后移在城內愍懷太子浮圖中。”明代方以智《物理小識·器用類·擔水止沫法》:“擔水欓者,恐其沫之躍也,編竹木‘十字浮其上,則躍沫不出。”
“”即“簜”的省旁俗字,黃征老師的《敦煌俗字典》未收,當補。
16.捒
在《漢語大字典》中,“捒”有三個義項:1.裝,裝束;同“束”。2.摟捒。3.同“竦”。在敦煌寫本《四分律》中,“捒”還有兩種用法,為《漢語大字典》所未收。
第一,為“梳”的俗字。例如:
詭語者,若男子凈洗浴,以好香涂身,梳治須發,著好華鬘,瓔珞嚴身,持孔雀毛蓋,豈更有余事勝此者也?(甘博039卷49)
按:“梳”,原卷作“”。我們認為,“梳”作“捒”應當經歷了“踈”這一環節。“梳”先假借為“?”,而“?”又俗寫為“踈”。如敦煌寫卷BD05553《四分律》卷30:“我等婦莊嚴其身、梳發、香涂摩身,此比丘尼亦復如是。”“梳”,原卷作“”。“踈”為“?”的俗字,《廣韻·魚韻》:“?,俗作踈。”梳發離不開手,故“踈”又換偏旁作“捒”。這一流變過程當為:梳→(假借作)?→(俗寫作)踈→(換旁作)捒。
第二,意為抖捒。例如:
時有比丘欲心共女人抖擻衣,疑。(BD14519卷57)
按:“擻”,原卷作“”。此處的“擻”字,正倉院圣語藏本及正倉院圣語藏本別寫本,均作“梀”。《說文解字·木部》:“梀,短椽也。”可見,此處的“梀”與“短椽”義無涉,當是“捒”的訛混。在俗寫中,“木”旁與“扌”旁會經常混淆。同時,“捒”和“擻”在“抖擻”一詞中常混用。慧琳《一切經音義》卷六十“抖捒”條云:“下桑狗反。《考聲》云:‘抖擻,振動衣物令去塵垢也。此二字無定體,譯經者隨意作之。”“抖擻”是一個聯綿詞,記錄聯綿詞的兩個字往往只是記音的,其用字大多不固定,正如《一切經音義》中所指出的“此二字無定體”。
敦煌寫本《四分律》保存了大量漢字書寫的自然狀態,是漢語研究尤其是中古漢語研究不可多得的第一手資料,大型字書的編纂也應充分利用這些珍貴的資料。本文以敦煌本《四分律》中所使用的部分字詞為例,從補充例證、提前例證、釋義補正三個方面,探討了其辭書編纂價值,以進一步提升大型字書的編纂質量。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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