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夫妻的暖情，“黃昏戀”是對抗孤獨的利器

不老的樹

不久前有個離婚案件轟動一時，兩位80多歲高齡的老人，互相攙扶著走進法院去離婚。原來他們是半路夫妻，隨著年歲漸長，兩位老人身體狀況都不好，沒辦法照顧彼此。兩邊子女都已經成家，不僅不肯照顧二老，還因此產生了財產糾紛。為了對方能被各自的兒女接走養老，這對老夫妻最終決定離婚。

半路夫妻如何養老，成了很多再婚家庭不可言說的痛，老人身體健康時，一團和氣。可如果老人生病了呢？

急診室曾來過一對再婚老人，老太太生病之后，原本和睦的家庭里逐漸彌散出火藥味……

老伴突病

早上醒來是直接起床還是多賴一會，是個選擇題。我們活著的每一天，都在選擇中度過，急診室同樣不例外，很多時候家屬的一個選擇就能決定患者的生死。

那天剛上班，120就送來一個疑似腦出血的病人。60歲的寧紅霞在家里暈倒，一個小時后才被從外面鍛煉回來的老伴張鐵柱發現送到醫院。

寧紅霞到醫院的時候意識模糊，同時伴有頭暈、惡心、左邊身子不能動等癥狀。70歲的老伴張鐵柱被嚇到了，語無倫次地對護士說：“我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她只說頭暈，今天早上不想去跳廣場舞，我就一個人出去了，回來的時候她就躺在地上。”

護士說：“你孩子呢？趕緊通知他們過來繳費、簽字。”

張鐵柱這才反應過來，由于出門太急，他既沒有帶手機也沒有帶錢。對于子女的電話號碼，他一個也沒記住，只是依稀記得大兒子的工作單位。于是護士通過打公司總機號碼，一層一層找到老人的大兒子。

大兒子趕到醫院，張鐵柱像是看到了救星，兩個人東拼西湊，還打電話向外地的女兒求救，才勉強交上住院費。此時，寧紅霞的CT結果也已經出來了，腦溢血。出血面積比較大，需要做手術。

我找到老人的兒子讓他簽字，大兒子卻說：“她不是我媽，她是我阿姨，我爸的再婚老伴，這個字我不能簽。”張鐵柱說：“我是她老伴，我來簽。”大兒子卻攔住了：“我已經通知阿姨的女兒了，她們一會就來。你簽了這個字，萬一手術中有問題，怎么向她們交代。”

原來寧紅霞和張鐵柱是一對再婚老人，張鐵柱有兩個兒女，寧紅霞有三個女兒，孩子們都已經結婚，平日里都各自生活，并沒有生活在一起，只是逢年過節才湊在一起吃頓飯，兩個老人彼此照顧。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搶救室里，寧紅霞的腦部還在出血。

搶救室外，寧紅霞的繼子怕擔責任，堅持不簽字，親生女兒們又遲遲沒出現。張鐵柱急得團團轉，不斷和兒子商量：“醫生都說了，這個手術很簡單，我簽了字，趕緊讓你阿姨做手術。”兒子卻堅持：“你又不是人家親爸，萬一出事，人家閨女過來連媽媽最后一面都沒見到，你怎么向人家交代？我們錢也交了，治療也治療了，只要她閨女過來簽字就行了，我們已經做得夠多了。”兩個人各執一詞，誰都不肯讓步。

過了一個小時，寧紅霞的大女兒出現在醫院，簽了字，很快安排手術。

手術室外，寧紅霞的大女兒對張鐵柱說：“叔叔，以后我媽要是有什么不舒服，您不用等我們簽字，您拿主意就行。你們結婚也不是一兩年，我們不拿您當外人。”女兒的話讓張鐵柱羞愧難當，他艱難地點了點頭。大兒子說單位有事，早就已經走了。

手術結束后，寧紅霞的女兒以孩子晚上無人照顧為由也走了，只留下年邁的張鐵柱照顧妻子。他仔細記著護士交代的事情，呼叫按哪里，晚上家屬睡哪里，特別用心。

各懷心思

寧紅霞住院期間，大兒媳婦每天早晚來醫院送飯，張鐵柱在旁邊貼身伺候。反而是寧紅霞的三個女兒，一個都沒有露面。

大兒子向張鐵柱抱怨：“寧姨好歹有三個女兒，一個忙，總不能每個都忙得沒空過來看親媽一眼吧？”張鐵柱不在意：“咱們人手不是夠嗎？她們在外地，過來也不方便，晚上又沒地方睡。”大兒子不滿地說：“我小時候生病，也沒見你這么用心，都是我媽照顧我。如今為了一個外人……”“你都多大了，還跟我翻小時候的舊賬，再說寧姨哪里是外人？”張鐵柱生氣地對兒子說。兒子氣呼呼地走了，幾天沒露面。

寧紅霞半邊身子不能動，張鐵柱每天下午都留兒媳婦幫忙給寧紅霞擦身，水杯里永遠有溫熱的水。有時寧紅霞睡著了，他也不走遠，就靠在床邊瞇一會。有人勸他出去活動活動，張鐵柱說：“她睡覺淺，一會就醒，我怕她醒來看不見我心急。”

張鐵柱的貼心，引得病房里其他女病人好生羨慕，紛紛拿眼睛瞪自家的家屬。

兒子、兒媳心疼年邁的張鐵柱，害怕他勞累過度，身體吃不消，想讓寧紅霞的女兒來照顧幾天。兒媳說：“阿姨，您給您女兒打個電話，看哪個有空，過來照顧您幾天，讓我爸休息幾天。他年紀大了，再這樣吃不好，睡不好，很容易生病。要是他也病倒了，我們實在忙不過來了。”寧紅霞卻堅決不同意：“你和你老公輪流來替換你爸不行嗎？不能讓她們來，耽誤她們工作。”

雖然寧紅霞一再反對，但是心疼父親的大兒子還是沒忍住給寧紅霞的女兒打了電話。

第二天一大早，寧紅霞的小女兒出現在醫院，寧紅霞又高興又生氣：“你坐車過來要三個多小時，累壞了吧？你來了孩子怎么辦？誰幫你照顧？”

寧紅霞面對久未見面的女兒一口氣問了好幾個問題。女兒說：“看自己媽媽哪會累，你沒事就好。”寧紅霞說：“我好著呢？你張叔在醫院照顧我，大哥兩口子送飯，什么都不缺。”

到了下午，小女兒要走了。臨走，她拿出五千塊錢給張鐵柱：“張叔，我媽生病您肯定沒少花錢，又一直在醫院照顧她。我們做女兒的多少也要盡點心，這些錢是我們三姐妹湊的，不多，但是我們的心意。”張鐵柱想推辭不肯要：“沒事，這點錢張叔還有，你們家庭條件都不好，留著自己用。”

這一幕剛好來醫院的大兒子看見，他一把錢搶過去：“爸，你就別打腫臉充胖子，就你那點退休金，勉強夠你和寧姨兩個人生活，這次看病可都是我掏的錢。寧姨在咱家生活，吃住都是你的，她的退休工資，你見她拿出來一分沒有。人家拿你當外人，就你上桿子拿她當自己人。”“你閉嘴，少說一句。”張鐵柱生氣地說。

三個人的對話，病房里的寧紅霞聽得一清二楚。等女兒走了，寧紅霞對張鐵柱說：“聽說我閨女給了五千塊錢，你把錢還給她們，她們條件都不好，這錢我不能拿。”

張鐵柱的大兒子一聽就不樂意了：“寧姨，不帶您這么偏心的。您女兒條件不好，我們條件就好了？您看病的錢，我和我爸出了，還有后面的康復治療呢？這些都是要花錢的。好歹是您親生女兒，出點錢哪里不應該？再說，你在我家，吃住都是我爸出錢，每年還和我爸出去旅游兩三次，算下來我們也為你花了不少錢。”

“你給你爸找個做飯、打掃衛生的保姆也要花不少錢吧？再說我嫁到你家，生老病死就得你們家負責，在你家病倒就得你家看。”寧紅霞生氣地說。

張鐵柱想讓兒子把錢還回去，可兒子堅持：“以后她得了大病，都只讓我們這邊出錢怎么辦？堅決不能開這個頭。再說，她又不是我親媽，沒有生我養我，我更沒有贍養她的義務。”

寧紅霞堅持不退錢就離婚，一家人在病房里因為五千塊錢吵得不可開交。張鐵柱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又因為寧紅霞兩句話說不到就提離婚而傷心，兩個人誰不理誰。

相濡以沫

兒子走了，寧紅霞生氣不肯理張鐵柱，送來的飯也不吃一口：“連給我看個小病都如此計較，我還活著做什么，干脆餓死算了。”

晚上，張鐵柱一個人坐在樓道里發呆，花白的頭發，彎曲的后背，顯得特別落寞。

我走過去對他說：“大爺，您晚上盡量讓子女過來陪護，休息不好，你自己也容易病倒。”張鐵柱嘆了口氣說：“我哪還有子女啊，就因為我再婚，女兒嫁到外地幾年不回來看我。老伴去世得太突然了，胃癌，從確診到去世半年時間。老伴去世后，家里就剩我一個人，做什么事情也提不起興趣，孩子們都忙，平日里打個電話，三句話說不到就掛了。想看看孫子們，白天說是在學校上課，晚上要寫作業，周日要上興趣班。每個人都很忙，就我很閑，每天在公園里一坐就是一整天。老伴在世的時候，我沒做過一頓飯，老伴去世后，我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更別提說話的人。”

“我和小寧就是在公園里認識的，她和一群老太太跳廣場舞，她主動邀請我，說自己缺個舞伴。我說我不會跳，她說她教我。小寧性格開朗，我們很投緣，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她會給我做一大桌子菜，她給我洗衣服、剪指甲、理發，把屋子打掃得一塵不染。”

“漸漸地我就覺得自己離不開她，我想和她結婚，她的女兒沒意見，但是我女兒卻堅決反對。她覺得她媽去世才一年，我就另外找人，情感上她接受不了。兒子認為小寧是圖我的房子，說結婚可以，婚前要把房子過戶到他名下。為了能和小寧結婚，我都答應了，小寧也不計較，表示只要讓她住到去世，寫誰的名字不重要。”

“小寧的三個女兒都在外地，雖然離得不遠，但過來一趟也不容易。平時大家各過各的，我的退休工資剛夠我和小寧的日常開銷，她有退休工資但是不高，她說留著以備不時之需。畢竟我比她大十歲，以后肯定走在她前面，她怕我兒子出爾反爾，攢點錢以后租房子住。你說人家圖我啥？圖我比她大十歲，生活都要靠她？圖我的房子？結婚前就過戶到我兒子名下了，圖我每個月三千塊錢的退休金？”

張鐵柱一口氣說了很多，像是說給我聽，又像是自問自答，說完他好像自己又有了答案似的，沒等我開口，就走出醫院。

過了一會，張鐵柱提著一碗粥回來病房。寧紅霞還在生氣，背對著他不說話。張鐵柱說：“小寧，我買了你最愛的皮蛋瘦肉粥，你跟誰過不去，都不能跟飯過不去。傻子才當餓死鬼。難道你要當傻子嗎？”張鐵柱一句話把寧紅霞逗樂了，她用眼神示意張鐵柱扶她起來。

吃完飯，寧紅霞低著頭說：“老張，我剛才的話你別往心里去，我嫁給你，不是圖你為我看病，為我養老送終。我就是氣，氣我自己沒用和不爭氣。我三個女兒什么情況你是知道的，她們爸爸去世得早，我一個人帶三個孩子，能把她們養活就已經不容易，她們都沒上什么學，更談不上有什么好工作，嫁給多好的人。她們自己生活已經很不容易，我不想成為她們的負擔。”

“跟你結婚以后，怕你子女不喜歡，我都沒幫女兒照顧孩子，現在我生病了，哪好意思開口找她們要錢。我自己不是存了養老錢嗎？等我出院了，我就拿出來，還給你兒子。”

“當初有比你條件好的老頭追求我，有的還說每個月給我一千塊錢，等他去世之后一次性再給我20萬，可我沒答應。因為我知道他們想找的只是一個身體健康能照顧他們，為他們養老送終的保姆而已。知道我為什么選擇你嗎？我們出去吃飯，你都是問我喜歡吃什么？我給你洗衣服做飯，你一直說感謝的話。我的辛苦和付出你都看在眼里，你和我在一起，并不是想找一個保姆而已。”

張鐵柱握著寧紅霞的手哭得老淚縱橫。

病房外，張鐵柱的大兒子默默退了回去。原來，回到家后妻子點醒他，一旦寧紅霞和張鐵柱因此離了婚，以后老人就得由他們照顧，現在請個保姆也不少錢，而且不一定真心實意對老人好。開了竅的大兒子，這才返回來，想把錢還給寧紅霞，卻沒想到聽到兩個老人的對話。

寧紅霞出院那天，她拿出一個信封給張鐵柱的大兒子：“這里有一萬塊錢，阿姨知道肯定不夠，其它的在定期里，我暫時取不出來。等到期了，我取出來給你。”大兒子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前幾天是我說話說重了，寧姨，您別往心里去。以后我爸還得您多照顧。還有那五千塊錢，我已經還給妹妹了，她們有心就行了。”

一旁的張鐵柱看到這一幕，欣慰地笑了。一家人有說有笑出院回家了。

醫生可以為病人解除身體上的病通，卻無法治愈他們內心受到的傷害。兩個再婚的老人，五個已經成家的子女，現實無法擺脫的壓力，看不見的內心隔閡，每一樣都考驗著脆弱的人性。大爺大媽們的初衷，只是想找個說上話、互相照料生活的老伴共度夕陽紅，卻還是屢屢栽在錢上。

老年人的情感需求是比年輕人更強烈地存在，因為在人生的后半程，這是他們對抗孤獨和恐懼的唯一利器。再婚家庭不容易，卻也不是無法克服的苦難，只要在權衡利弊之后，做出最佳的選擇就可以。畢竟這個世界沒有免費的午餐，適當的取舍和忍讓，在金錢面前不要斤斤計較，老人就可以有一個體面又幸福的晚年。??????? 編輯/鄭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