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三燈

坐在從哈爾濱去依蘭的火車上,人不算多,沒往日那般擁擠。
透過泥土抹過的長窗,遙遙地向外望去,可見綠油油的苞米地,在陽光的滋養下精神挺拔地立著。這是一代又一代人在泥土中滴著汗水養育的生命,也同樣,在千萬年的洪流中,周而復始地活著又死了。
我看見奔跑在苞米地邊的零星幾只白羊,同樣披著泥土裝飾的外衣,埋頭啃食著生命的養料。羊的后邊,是卷起鞭子的放羊人,他的左手牽著一條吐著舌頭喘息著熱氣的老黃狗。
這天陽光燦爛,風乖張地藏了起來,余下莽莽的熱浪,迎著高高揚起的日頭,一波又一波打在放羊人蒼黃的褶皺里。他的目光凝視著低伏著的羊群。他的嘴角有笑。他腳下的泥土,憨厚而樸實。
車行進,路過泛著綠意的土坡,路過那一棵棵守護著土坡、遮風擋雨的老樹,路過矮叢叢的雜草,路過微波瀾起的小河。
這是人們走過的路,看過的風景。它們中間,立著高聳的電線桿,糾纏著無數細細長長的線。
也許有一天,風驟然發了脾氣,將那人類的印記折斷,跌落在地。而后風笑著跑開了,綠意森森然,樹與草搖曳著搖曳著又靜立不動了。
誰該是張狂的那一個?風吧!是它摧折了人類的成果。人吧!總有一天那倒下的會被發現,再重新立起。樹吧!它靜靜地看著笑著,像個大贏家。
列車走過長長的甬道,在黑暗中追逐著虛無縹緲。
又見綠意時,眼底乍然是歡喜。這尋常的一條路,載著一輛飛馳的列車,劃破荒野與長空,獨余下旅人的悵惘,一瞬又空空如也。
我想起兒時在叢林中戲耍,貧窮且快樂。而今一日千里不再是神話,卻只能透過臟兮兮的窗去看那些真實。
人們塑造著自己,茫然時不知所措,理清頭緒,又被推著走遠了。
方塊的稻田,整整齊齊。偶有小鳥飛過,卻啄不到合意的食。
天宇一望無際,是溶著奶白的藍,像一張大網,鋪天蓋地。
經過幾個小站,走走停停。人們上下來回,忙碌得像小螞蟻。匆匆地追趕著時間,忙著擠壓睡眠,多花一點在娛樂上卻不介意。
身后人磕著瓜子,在一片沉靜中,尤為突兀。縱目遠望,藍綠交接處,渲染著灰蒙蒙的山。靜靜地聽著列車行進的轟鳴聲和那不和諧的樂曲,幾朵云浮在山頭,像一團團漂得更白了的棉絮。
也許很多年后,天空上會浮現同樣的云彩,還會有一個不愿睡去的人,睜開眼透過窗去張望。那里還會有一座山,還會有幾團云,還會有層層疊疊像極了幻夢的遠方。可那個人不會再是今天的我了。
我討厭著喜歡著迷茫著憧憬著,在人群中,在列車上,在時間里。風悄然來去,饑腸轆轆的時候,可以果腹足矣。精神困于肉體,卻同時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