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 建 孫 泰 祝 福 屠彥紅* 宋若會 高士秀 鄭日新
1.安徽中醫藥大學研究生院,安徽 合肥 230038;2.安徽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安徽 合肥 230031
“命門”最早出現于《靈樞·根結》:“命門者,目也”。后《難經·三十六難》又提出:“腎兩者,非皆腎也,其左者為腎,右者為命門。”《難經》對于命門的位置、功能等都作了創新性的闡述和概括,為命門及命門學說的初步形成和發展奠定了基本的理論基礎[1]。后世學者對命門學說的研究逐漸興起和深入,經過歷代醫家的不斷努力與積極的實踐探索,命門學說的內容逐漸由粗疏到嚴密,進而形成了一個理法方藥齊備,與臟腑功能結構密切相關的系統化理論體系,對我國命門系統醫學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發源于古徽州的新安醫學,始于宋元,盛于明清,流傳至今。據相關統計,自宋元到清末,新安地區一帶陸續出現有大量文獻記載且可以考證的醫家有800多位,很多醫家對命門學說進行了深入研究,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是明代的孫一奎和清代的鄭梅澗。現從“形態”“部位”“腎命關系”“屬性”“功能”和“臨證應用”六個方面分析孫一奎和鄭梅澗對命門學說思想的發微。
孫一奎在《醫旨緒余》云:“命門乃兩腎中間之動氣,非水非火,乃造化之樞紐,陰陽之根底,先天之太極,五行由此而生,臟腑以繼而成。”孫一奎受到宋明理學的開山鼻祖周敦頤“太極圖”的極大啟發和影響,將命門與太極緊密地聯系起來,認為古人創造的宇宙之初是“太極”,而“太極”又可以稱之為“一”,一分為二,變化陰陽,進而形成天地萬物[2];他明確指出“兩腎之間為命門”,命門為兩腎之間一點動氣,乃是人體化生陰陽,造化宇宙萬物的根本,即“先天之太極”,命門乃生之原氣,其來源于先天,經父母之精相合而化生,有此原氣,則臟腑及生理功能相繼而成,這才有了人體生長發育之機。至此,孫一奎明確指出“兩腎之間為命門”,較之前“右腎命門說”,進一步發微“腎間動氣命門說”。
鄭梅澗《箑余醫語》云:“命門一穴在兩腎中間”;“蓋兩腎中間一穴,后通督脈,前通任脈,而先天元陽氤氳之一氣,乃由此竅偏達右腎,而上蒸于三焦,即相火也[3]。”他認為命門位于兩腎之間,乃兩腎之間一孔竅,屬于先天元陽之氣,并通達督脈、任脈、左腎、右腎、胃、三焦等部位,進而功能于全身。這與孫一奎“兩腎之間為命門說”相同之處是都認為命門位于兩腎之間,不同的是鄭梅澗進一步提出了命門的具體位置,化抽象為具體,為后世醫家深入研究命門提供了理論上的借鑒。
孫一奎全面理解了《難經·八難》所說的“腎間動氣”說,由此提出“命門無形論”。其在《醫旨緒余·命門圖說》中云:“命門乃兩腎中間之動氣,非水非火……,腎間動氣者,人之生命,五臟六腑之本,十二經脈之根,呼吸之門,三焦之原。”他認為命門的形態非水非火,乃是兩腎之間一引動氣,是五臟六腑及經絡腧穴功能正常運作的根本,協助三焦運行諸氣,是肺臟主氣、司呼吸的人體門戶所在[4],是兩腎中間存在著的一種元氣發動之機,是一種生生不息、造化之機樞而已,不是一個具有形質的臟腑,是謂“命門無形論”。
鄭梅澗指出命門的“形態”屬有形,命門是兩腎之間的孔竅。他說:“命門一穴在兩腎中間”“兩腎中間一穴……先天元陽氤氳之一氣,乃由此竅偏達右腎。”文中“穴”不可概括地認為是針灸經絡中的腧穴,應與“竅”結合起來進行理解,即位于兩腎中間的孔竅,“先天元陽”之氣由此孔竅轉輸而偏向于右腎,使其功能得以正常發揮。與孫一奎“命門無形論”相比較,鄭梅澗關于命門形態的“腎間孔竅說”明確指出了命門的“有形論”特征,具有形態與功能相適宜的特點,為后世醫家全面理解命門形態開辟了新途徑。
在腎命關系方面,孫一奎和鄭梅澗的觀點基本相同,兩人均認為“命門屬腎”,只不過孫一奎提出腎命關系屬腎的功能中“孕育生命”一項,腎主藏精的功能,重視以氣為用,腎氣盛衰更是直接影響到人的生長發育全過程,故其在胎兒的孕育方面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鄭梅澗提出“腎命關系”的“命門屬腎”觀點,是基于中醫基礎理論整體觀念之上,相比較而言,更加符合中醫經絡學說和臟腑學說的整體框架。
孫一奎認為命門是一種無形動氣,其屬性非水非火,蘊含著人體生生之機,可以認為其本質屬陽,但不能簡單地認為其本質屬火。他指出《難經》中:“男子以藏精”,這里并沒有說命門屬火,故對“命門屬火說”持否定態度;后又借《易經》坎卦來對命門進行解釋,孫一奎指出命門動氣即為坎中之陽,而這里的“陽”并非火也,萬事萬物都有陰陽,陰陽之中可再分陰陽,然“水火者陰陽之道路也”,水火只是人們用來解釋區分陰陽的假借對象,并不能一味等同于陰陽。若是把命門生硬地歸于水火,則是將其物質化,這一點正是孫一奎所反對的,他主張命門為道家太極之體,無形動氣,非水非火,雖不能肉眼可見,但功能真實存在,孫一奎這一觀點對后世命門學說有深遠影響。
鄭梅澗認為命門是水火的發源之地。其在《箑余醫語》中提出:“命門一穴在兩腎中間,其原氣之動者,偏陽,屬右腎,動而陽也,則蘊煜而熱,是為生火之原;其原氣之靜者,偏陰,屬左腎,靜而陰也,則沉靜而冷,是為生水之原。”他認為“靜”者為“陰”,“動”者為“陽”;左腎主命門原氣之“陰”,為“生水之原”,右腎主命門原氣之“陽”,為“生火之原”。他靈活運用“陰陽交感互藏”理論,指出萬物的化生源于天地陰陽的相互作用,命門也不例外,命門中水火互藏,相互為用,為命門形態、功能的維持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關于命門屬性上的討論,孫一奎持“非水非火”的態度,反對用某一具體物質將命門形式化,他認為命門蘊含著人體生生之機,對人體生長發育作用極大。而鄭梅澗則提出“命門水火”的觀點,并運用陰陽學說的陰陽平衡觀來解釋“命門是水火的發源之地”,可以看出他是以命門的功能為依據加以論述的。
孫一奎認為命門乃兩腎之間動氣,為太極之體、人之原氣,是先天生生之本,并不是相火寄存位置,故提出“命門無寄相火說”。他認為宇宙萬物均有君相之火,而人的君火在心臟之中,相火則寄存于心包絡和三焦,并用“正火”命名,而與之相對應的賊火則是肝腎之火。在胎兒發育尚未成型之時,即在兩腎之中“內含一點真氣”,這就是“命門動氣”。命門有具體的位置,卻無具體的形態,其屬性非水非火,卻具有陽氣主動的性質,由于動氣屬陽之動,而兩腎屬陰之靜,陰陽動靜結合,故可生成其它五臟六腑。可見,孫一奎把命門的地位和功用已經提高到生命本源、至高無上的高度。
鄭梅澗基于秦越人的命門儲原氣說之上,提倡“命門水火說”,并進一步將“生氣之原”說發微為命門是水火的發源之地。他以陰陽學說和臟腑經絡學說為基礎,認為命門分別為“生火之原”和“生水之原”,是產生火水的發源地、起始地。鄭梅澗認為命門為“腎間孔竅”,考慮形態結構應與其機能相關,故創新地提出命門是“氣火通道”的觀點。他認為,命門之孔竅具有通行諸氣的通道功能,命門可通達督脈、任脈、左腎、右腎、胃、三焦等。《箑余醫語》指出:“蓋兩腎中間一穴,后通督脈,前通任脈,而先天元陽之一氣,乃由此竅偏達右腎,而上蒸于三焦,即相火也。祖氣潛于髓海,由命門達于精血之海,則下焦是也。”“三焦之氣,根于原氣,而原氣實由命門而達。”
“命門水火說”與“命門相火說”比較,在內容上增加了“命水”的觀點,這就說明鄭梅澗在臨床中更加注重養陰,也為其臨床治療方法中的“貴陰”思想提供了堅實的理論基礎。
孫一奎倡導命門元氣只需溫補,切不可濫用寒涼攻伐損害人體元氣,是溫補學派代表人物之一。孫一奎雖提出“命門無寄相火說”,但在現實生活中仍是重視相火,認為相火只是寄于包絡、三焦而已。在孫一奎所處的時代背景下,生活中常見疾病性質已從金元時期的外感熱病轉變為內傷雜病,但當時大多數醫家仍然沿用金元時期外感熱病治則,偏好用寒涼之品滋陰降火,傷及根本[5]。孫一奎針砭時弊,以論述相火之本質,批判當時醫家誤把相火認為是邪火、賊火,同時指出其實五志之火才是真正的元氣之賊[6]。在臨證方面告誡后世不可以亂投滋陰降火之劑戕害人體正火、損傷陽氣,而更應注重“固本培元”[7],具體提出固護命門、三焦之元氣,強調脾腎同調,下元當需溫補三大治則。其在重視對命門元氣固護的同時,用藥偏重于補腎,同時還兼顧脾胃,以助命門動氣,激發人體正氣以發揮抵御邪氣侵襲的功用[8]。
鄭梅澗用“命門水火說”指導臨證,其創新之處表現在建立辨證綱領、對于命門真陽的生扶、治療疫病、咽喉熱病等方面。辨證論治方面,他認為先天稟賦、后天水火的盛衰與“本質厚薄”息息相關,故將“本質厚薄”作為其臨證治療的基本綱領之一。命門真陽的生扶方面,重視“命水”的作用,注重養陰。并根據陰陽學說提出“扶真陰法”以使真陽自生,“先養陰,再扶陽”之“水火漸培”法以漸培真陽;治療白喉“養陰清肺學說”,治療咽喉熱病、疫病養陰方面,治喉風“辛涼養陰學說”。上述養陰諸法均體現了鄭梅澗更加重視“命水”的作用,重視養陰,并因此確定“貴陰”思想[9]作為其臨床治療的準則。
總的來說,在臨證應用方面,孫一奎提倡用溫補之法,反對亂投寒涼之品,主張顧護元氣的同時,注重補腎和調理脾胃,“正氣存內,邪不可干”,通過培護人體正氣達到祛邪外出的治療目的。鄭梅澗臨證中則更加重視養陰,關注先天稟賦和后天水火的盛衰,其“貴陰”思想更是貫穿其臨證治療過程的始終。
綜上所述,與歷代醫家命門學說觀點相比較,新安醫家孫一奎首次提出命門無形論,闡述命門乃是腎間動氣,非水非火,由此引出“命門無寄相火說”,并用其指導臨證,注重溫補,脾腎同調,固本培元,成為溫補學派代表人物之一;鄭梅澗則在“命門有形論”基礎之上論述“命門為腎間孔竅”,認為命門是水火的發源地,重視“命火”的同時,注重養陰,由此總結出“命門水火貴陰說”指導臨證,指出應根據人們生活習慣及地域的不同調整用藥,更加符合辨證論治和三因制宜的治療原則,為后世醫家全面理解和運用命門學說指導臨床提供重要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