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藥酒

1這些人仿佛就是深海里的鯊魚群,而沈欽就是讓人趨之若鶩的那滴血。粉絲們簇擁著記者,舉起應援手牌,大聲呼喊他的名字。沈欽對著長槍短炮擠出了一個wi n k,打c a l l聲更是如浪潮一般此起彼伏——作為最新一代的頂流巨星,有太多雙眼睛盯著他,就連開個記者招待會,都會有十幾個話筒爭先恐后地懟到他臉上。
“請問——你怎么解釋網絡流傳的那張照片?你深夜進出清純小花旦的房間,真的只是研究劇本嗎?”沈欽心里已經不耐煩到極致,但臉上仍然保持著笑容,“都是誤會,我和小萱都是很敬業的演員,在場的還有我的經紀人和新劇投資方的人。”
“你即將開機的新劇抄襲融梗了其他十幾部作品,請問你怎么看待這件事呢?”沈欽打了個哈哈,“演員與這些事無關……請大家多把關注點放在我的演技上……”
記者越來越難打發了。沈欽突然被人群里的一道犀利目光蜇了一下,他有些心虛地靠近那個人舉著的話筒。“之前有傳言說你和黃寧寧在沙灘上嬉戲玩耍,你是不是介入影后婚姻的第三者?”男人的目光像鷹般兇狠,沈欽整個人僵了一下。這是娛樂圈的第一狗仔何日年,之前的頂流就是因為得罪了他,被曝出一大堆黑歷史,黯然退出娛樂圈。
沈欽硬擠出一個笑容,剛想岔開話題,突然覺得背部奇癢無比——下一秒,一個長方形的宣傳欄就像是蝴蝶振翅一般在他身后出現了。無數鏡頭對準那個展覽板,上面寫滿了沈欽的功勛:“買水軍次數超過300次,粉絲數超一億,演過十四部爆火劇男主角,賣出的專輯數量連起來可繞地球兩圈,和三十個圈內女星產生過戀情,包括影后黃寧寧……”經紀人和助理手忙腳亂地去遮擋展覽板,沈欽臉色慘白,茫然無措地站在原地。
何日年以一個幾乎不可能做到的角度完成了一套拋接攝像機的動作——然后,他背上呼啦長出的展覽板幾乎將旁邊的記者推出幾米之外。板上的內容也同樣精彩:“溜進過124個明星的家里,偷拍了45798張照片,窺探了503個藝人的隱私,和明星們進行過375次私下交易,杜撰黑料245次……”
“不要拍我們哥哥!”一個女人穿過人群朝著何日年沖過來。何日年被女人一推,整個人猛地朝后仰去。人群里有聲音在議論——“那個不是沈欽最大站子的站姐嗎?”“千姐,你好厲害啊!”
千姐得意地仰起頭,驕傲的臉上覆著一層薄薄的陽光,她只感覺全身發癢,背后的展覽板差點掀翻她整個人:“開過7個站子,騙了34次集資,賣周邊賺了154772元,愚弄了124708個粉絲,在背后吐槽抹黑愛豆99次……”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2 江流端坐在沙發上,手里的水果刀利索地切開一個橙子,鮮甜的氣味在空氣中蔓延,漸漸地蓋住了那一份血腥氣。茶幾上擺著一個相框,里面是一男一女的合照。江流將半個橙子放在了相框前。
電視里還在播放沈欽記者招待會的突發事件,專家在旁邊含含糊糊地解釋:“我們初步推斷,這是一種進化……人類太愛炫耀自己,在社交軟件上曬出生活已經不能滿足虛榮心了……功勛墻就出現了。每個人背后突然出現的展示欄……都在記錄他們自己認為的功勛。這對于降低犯罪率有奇效,因為每個犯人的功勛可都是他們的犯罪記錄……”
江流擦了擦手,將紙巾團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沙發旁男人的腳僵直地伸著,胸口已經不再起伏,江流把尸體拖進了浴室里。他想,作為一個殺手,他的功勛會是什么呢——殺掉通緝犯11人、為民除害24次?
江流隨著人群擠上地鐵,狹小的車廂里時不時就有人長出新的展覽板,將本來就擁擠的車廂變得更加擁擠。地鐵里的小窗口正在播放立法答疑會今天的爭執——議員A聲嘶力竭地大喊:“隱私展覽法必須出臺,每個人都應該擁有遮擋展覽板的權利!”
議員B嗤之以鼻:“不為受害者發聲,倒想著幫加害者掩蓋罪行?我看你就不是什么好鳥,貪贓枉法多少次了,你慌了吧?”
江流面無表情地擠下了車,在巷口的電線桿旁等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胖男人鬼鬼祟祟地出現了,他經過江流身邊時不自覺地瑟縮了身子。江流看見他的展覽板上欲蓋彌彰地貼滿了白紙。
他跟在胖男人身后,前后腳進了一棟居民樓。在他掏出鑰匙開了門以后,江流像迅捷的豹子一樣猛撲了上去。男人毫無生氣地仰面躺在地上,江流揭開展覽板上的白紙,指尖輕柔地掠過那排小字:“拍攝情色照片789張,買賣交易照片1996次。”
“為民除害25次。”
3 油膩的臟水混著一些枯萎的菜葉,大功率的排風扇發出嗡嗡嗡的雜音,江流戴著頂鴨舌帽,帶著背后的展覽板鉆進了這家黑診所。
在展覽板開始大面積蔓延以后,很多人都有了同一種需求,就是切割掉背上的展覽板。
有人是想隱藏自己的犯罪證據,也有人是想掩蓋自己平平無奇的人生——盡管國家明令禁止私下手術,無數黑市醫生還是鋌而走險。
江流在手術臺上躺平,醫生將麻藥注入他的身體,等手術結束的時候,雪白的繃帶已經纏滿了他的前胸后背。那醫生近乎貪婪地盯著他被切下來的展覽板,“你殺了這么多壞人,也太酷了。你這個,我可以把它當作招牌放在玻璃櫥窗里嗎?手術費我可以打個八折……”江流想了一會兒,干巴巴地擠出一個字,“行。”
那醫生動作利索地打開玻璃櫥窗,把擦拭干凈的展覽板放了進去,在黃色燈光下,展覽板上的信息仿佛也被鍍上了一層金光:“殺掉強奸犯7人,殺掉窮兇極惡的罪犯11人,殺掉貪污犯8人,殺掉社會危險人物10人……共計殺掉人渣36人。”
傷筋動骨一百天,江流在家養了一段時間的傷。他是兼職殺手,主業是一家網絡報紙的特聘記者,專門挖掘各種社會黑暗面。這兩個職業相輔相成,倒成了一個莫比烏斯環。
最近刷爆網絡的熱點一直聚焦在“被襲擊的精英人士”身上,無數功勛漂亮的成功人士被擄走殺害,再找到他們時,他們的展覽板全被割走了。
江流正翻閱那些新聞,突然有線人給他打電話:“江哥,金福酒店這邊有情況……酒店的802好像有個人的展覽板被割走了!”
江流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金福酒店,802已經被完全封鎖,兩個保安正守在門口。“我是特別調查組的。”江流面無表情地出示了虛假證件,有個保安遲疑了一下,還是讓開了身子。
一進房間,他立刻爭分奪秒地四處搜尋了一番,最后他推開了浴室的門。浴缸里的水已經冰冷,受害人是一名女性,江流對準她的臉拍了好幾張照片。
這個女人的臉很出名。她是國內知名的女企業家,熱愛公益事業,靠一己之力改善了無數貧困大山女童的未來——這樣一個人,該擁有怎樣金燦燦的功勛呢?
4 案子一直沒破。即使江流那篇新聞稿件字字泣血,煽動起了群眾的憤怒情緒,但是在熱度消退以后,又變回無人問津的狀態。
黑沉沉的夜色遮住了雪涼的月光,江流靠在欄桿上吸煙。濃烈的煙味暫時麻痹了他的神經,要是江櫻還在的話,一定會揪著他的耳朵吵吵鬧鬧吧。他那個煩人但又古靈精怪的妹妹,總是跟在他屁股后面,卻又會揚頭自信地說將來要當舞蹈家的正值花季的妹妹,在那個漆黑的練舞室里,被幾個小混混奪走了性命。江流痛苦地吐出一口煙,那幾個小混蛋憑什么置身事外,他的妹妹卻要以生命做代價?
他要血債血償。而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就沒辦法再關上了。
江流將煙狠狠摁熄在了欄桿上,旁邊有個中年女人經過,她的展覽板用彩紙遮擋住,但是一陣風吹過,江流看了個清楚。“拐賣婦女兒童781次,拆散幸福家庭1171個,賺取利潤3124萬,今年擁有可愛孫子2個……”這就是下一個目標了。
江流跟了女人好幾條街,正準備動手卻看見兩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撲進了女人懷里。那女人一臉慈祥,彎下腰輕聲細語地哄著他們。不知道哪兒來的煙花突然綻放在夜空,那幾個人被映出一派紅彤彤的溫馨場景。
真是荒謬。這時江流沒有再上前了。
他再一次遇到這個人販子女人是在三天之后,那女人仰首闊步地從超市出來,背后的展覽板閃閃發光,“幫助大山里的孩子458次;資助了651個孩子;建立了春田行動,改變了無數女童的命運;無數家庭被拯救了……”那女人高傲地仰起頭,坦然地接受根本不屬于她的榮耀。
女人打了輛車,江流開著車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出租車一路來到郊外,女人下車以后,就站在一個破舊的木屋前等待起來。江流有理由懷疑,這是一場人口販賣的開始。他擒住女人,一拳將對方打暈過去,拽著她背后的展覽板,把她整個甩進了后備廂里。
女人再次醒過來時,天已經黑了,江流坐在她面前,漫不經心地看著她。
“……你是誰?”女人驚疑交加,“……你是不是抓錯人了?”
“你不知道精英失蹤死亡案嗎?殺雞取卵,我是殺人取板。”江流貪婪的目光一寸寸地在女人身上劃過,“可以賣個好價錢了。”
“不要,不要這樣對我!”女人急不可耐地掙著捆住她的繩子,“這,這其實也不是我的展覽板!”見江流看起來不太信的樣子,女人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這展覽板是我花錢買的,找人做的移植手術……我其實也不是什么好人!”
“在哪兒做的手術?”
女人干燥的嘴唇翕動了兩下。
5江流推開黑診所的大門,朝最里面的手術室走去。醫生正在忙一臺手術,有兩個護士在一旁幫忙,一堵玻璃墻里擺著幾十個展覽板,就好像是一座座無言的墓碑。醫生沒有認出他來,不耐煩地訓斥了幾句,“手術室嚴禁入內,趕緊給我出去!”江流冷笑了一聲,手起刀落,驚愣的醫生已經直直地倒下去,再也沒有說出第二句話。
病床上的男人傷得很重,剛被割下來的展覽板斜靠在床邊,這個人應該是個小說家,展覽板上記錄著他的功勛——“寫出內心真正想要表達的東西7221000字,短篇小說37篇,長篇小說2部,抄襲剽竊0次,融梗洗稿0次……”
還是個很棒的小說家啊。江流眼睜睜地看著男人的胸口劇烈起伏了兩下,然后再也不動了。他的目光移到了角落里的護士身上,那兩個人看起來年紀不大,可能是衛校出來的學生——緊接著,他的目光落在了玻璃墻上。擺在最中間的是他的展覽板,那句“殺掉人渣36人”十分醒目,而周圍的展覽板有人販子的、大貪官的。這樣看起來,大家好像也沒有什么不同。
江流突然覺得好累。一種莫名的想法漸漸成形,江流猛地舉起旁邊的垃圾桶砸開了玻璃墻。若有若無的警笛聲好像響了起來。
江流捧出自己的展覽板,“你們兩個,重新幫我縫合回去。”那兩個小護士哆哆嗦嗦地站了起來。
警車停在了這家黑診所門口,“死掉的精英”案終于要告破了,那個醫生發布懸賞讓人為他割來擁有完美功勛的展覽板,然后移植給惡貫滿盈的罪犯。
警察推開了診所的大門,一片狼藉的地板上跪著一個上身赤裸的清俊男人,男人緩緩抬起頭,綻出了一個笑容。“我自首。”他背后的展覽板仿佛通電了般亮了一下,上面的字震撼又醒目——“共計殺掉人渣38人。”
//摘自腦洞故事板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胡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