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童童,占永立,王宇陽,馬 放
(中國中醫科學院廣安門醫院,北京 100053)
慢性腎小球腎炎以水腫、高血壓、蛋白尿甚至伴有不同程度的腎功能下降為主要臨床表現,我國慢性腎臟病的發病率為10.8%,而慢性腎小球腎炎是導致慢性腎臟病病情發生發展的主要原因[1]。慢性腎小球腎炎病程綿長,病機復雜,多為本虛標實、虛實夾雜、寒熱錯雜之證。辛開苦降法對慢性腎小球腎炎的治療具有較好的臨床療效[2],茲就此法治療慢性腎小球腎炎的內涵和臨床應用進行初步探討。
辛開苦降法始載于《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漢·張仲景秉承《黃帝內經》之旨創五瀉心湯等湯劑,開辛開苦降法臨床運用之先河。金元時期成無己、劉完素、朱丹溪等人對“辛開苦降法”多有推崇。明清醫家韓懋、張秉成、王孟英等人發揮辛開苦降之意創交泰丸、連樸飲等方,使辛開苦降法日臻完善。清代溫病大家葉天士首次明確提出“辛開苦降法”,并將之細分為輕苦微辛法、苦辛開結法、苦辛瀉熱法、苦辛瀉濁法等,進一步擴展了辛開苦降法的臨床應用。至現代,辛開苦降法不僅廣泛應用于胃腸系統疾病,在臨床各科也均有重要的應用價值[3]。
辛開苦降法具有一辛一苦、一熱一寒、一升一降、一薄一厚、一陽一陰的配伍特點,升散之中寓意降泄,降泄之中亦含開散,亦有清熱而不患寒、散寒而不憂熱之妙。辛開苦降法可燮理陰陽、平調寒熱,又可通過調暢全身氣機,以達到清利濕熱、清化瘀熱、調整五臟之功。
辛味入于肺味薄屬陽。《靈樞·五味論》言:“辛走氣”“辛入于胃,其氣走于上焦,上焦者,受氣而營諸陽者也”。辛味藥具有解表散邪解郁、行氣活血之功。《素問玄機原病式》曰:“辛熱之藥,能開發腸胃郁結,使氣液宣通,流濕潤燥,氣和而已。”苦味入于心味厚屬陰。《靈樞·五味論》曰:“苦走骨”“苦入下脘”,苦味藥具有清熱瀉火、燥濕堅陰之效,且可以佐治辛熱藥,以防辛熱之藥“不中病”而發他患。辛味藥與苦味藥相用,可使郁結得以開通,燥除濕去,熱散氣和,從而產生二者單獨應用時不具備的一種新的整體功能[4]。苦寒能清熱利濕,辛溫能通氣泄濁,苦辛合用有驅邪行氣、祛濕散痞之功。
慢性腎小球腎炎屬于中醫學“水腫”“腎勞”“尿濁”等疾病范疇。慢性腎小球腎炎病程纏綿、病機復雜、本虛標實的特點貫穿于疾病的始終。本虛以肺脾腎虧虛為主,標實則多為外邪、濕熱、瘀血等。本虛標實常相互影響、互為因果[5],故慢性腎小球腎炎的治療純補易留邪,單攻易傷正,只溫易助熱,惟清則易生寒。辛開苦降法可平調寒熱,調補五臟以治本,又可利濕行血以治標,與慢性腎小球腎炎發病機理甚合。
《素問·保命全形論篇》曰:“人生有形,不離陰陽。”陰陽為疾病辨治的總綱。慢性腎小球腎炎肺脾腎三臟虧虛,導致機體陰陽失衡。《景岳全書·傳忠錄》言:“寒熱者,陰陽之化也”[6],陰陽的失衡可使機體出現寒熱的偏性或寒熱的錯雜。《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指出:“氣味辛甘發散為陽,酸苦涌泄為陰”“味厚者為陰,薄為陰之陽”。辛開苦降法以其氣味偏性調節機體陰陽,以求“陰平陽秘”。辛開苦降法以辛苦之藥共用,又有清熱散寒、清上溫下、解表溫里之能,可彌補單用苦辛之藥而致寒寒熱熱之弊[7]。
《素問·六微旨大論篇》言:“出入廢則神機化滅,升降息則氣立孤危。”氣機的正常運行是機體化生的基礎。慢性腎小球腎炎因邪氣侵襲機體,導致肺脾腎三臟功能失調。肺為氣之主,脾為氣之本,腎為氣之根,肺脾腎三臟虛損機體氣機運行必受影響。氣機乖滯易阻液成濕,濕性膠著日久不愈則易怫熱郁結。《濕熱病篇》言:“熱得濕而愈熾,濕得熱而愈橫。濕熱兩分其病輕而緩;濕熱兩合,其病重而速”[8],故濕熱之證最難分解。而氣機失調日久或濕熱阻滯不愈易生瘀血。濕熱、瘀血的產生又可阻滯氣機運行,氣機不運又可加重濕熱、瘀血程度,故濕熱瘀血與氣機失調互為因果,常相互影響[9]。
辛開苦降之法辛苦并用,以味薄之辛味藥升而生,以味厚之苦味藥沉而藏,既直接調運氣機運行,又可作用于脾胃,以制氣機升降之樞。辛開苦降法辛溫苦寒并用,以“辛熱能發散邪氣開通郁結,苦能燥濕,寒能除熱,使氣宣平而已”,濕熱解利,邪去病安。辛開苦降法又可以辛散瘀血,苦清郁熱,彼濕去熱清血行,氣機調勻則使機體五臟功用有司,六腑機能協調。《素問·臟氣法時論篇》言:“腎苦燥,急食辛以潤之”“腎欲堅,急食苦以堅之”。辛開苦降法治療慢性腎小球腎炎以半夏瀉心湯為代表方,方中半夏、干姜之辛與芩、連之苦相伍,配合參棗可以調補肺脾腎三臟以治本,又可調運氣機,使氣機流轉則邪去濕除瘀化,其標自無。藥理學研究表明,半夏可降血脂且具有糖皮質樣激素作用[10];黃芩中黃芩素可顯著降低腎小球內炎癥介質的表達,改善腎小球腎炎理變化,減少蛋白尿的生成[11]。黃連含小檗堿可以延緩腎臟結構和功能損害的進程,從而起到降低血肌酐水平和尿酸作用[12-13],故辛開苦降法在慢性腎小球腎炎治療中具有重要的應用價值。
患者何某,女,38歲,職員,2015年4月28日初診:主訴神疲、乏力半年余加重1周。患者2012年3月14日因下肢水腫入北京某醫院治療,經腎穿刺提示為 Ⅰ 期膜性腎病,經治療后水腫消失。癥見脘痞不適,神疲乏力,納可,眠可,大便質稀每日3~4行,小便有泡沫,舌質淡,苔薄黃膩,脈細弦滑。檢查示(BP):144/96 mmHg,24 h尿蛋白定量:1298 mg;尿常規:蛋白(Pro):(3+),紅細胞(ERY):(-),尿酸(UA):570 μmol/L;血肌酐(SCr):75 μmol/L,西醫診斷 Ⅰ 期膜性腎病,中醫診斷腎勞,辨證屬脾虛濕困、濕阻氣機,治宜辛開苦降、益氣健脾。處方:黨參10 g,法半夏5 g,黃連10 g,黃芩10 g,干姜5 g,大棗5 g,白術5 g,防風5 g,甘草3 g,水煎服每日1劑。
2015年6月13日二診:脘痞不適減輕,稍有神疲乏力,小便有泡沫,大便質稀每日2~3行,偶有溏泄,舌質淡,苔薄膩,脈細弦滑。檢查示BP:136/86 mmHg,24 h尿蛋白定量437 mg,尿常規Pro:(2+),UA:369 μmol/L。見效守方進退,上方加五味子5 g、肉豆蔻10 g,水煎服每日1劑。
2015年11月5日三診:癥狀平穩,小便少許泡沫,大便1~2行,舌質淡紅,苔白脈細滑。檢查示BP:131/80 mmHg,24 h尿蛋白定量:188.5 mg/24 h,尿常規:Pro:(+),UA:369 μmol/L。上方加黃芪10 g、茯苓10 g,水煎服每日1劑。
2015年11月5日四診:癥狀平穩,未訴明顯不適,二便可,納寐可,舌質淡紅,苔白脈細緩。檢查示BP:128/82 mmHg,24 h尿蛋白定量:115 mg,尿常規Pro:(-),UA:369 μmol/L。令繼服上方調理以固效,隨訪半年未有復發。
按:本案患者因1周前勞累而致疲勞乏力加重,漸至腎病復發,故本病之本為脾虛,又脘痞不適、大便質稀、舌苔膩當屬濕阻氣機之證,故以半夏瀉心湯辛開苦降之法調運氣機升降。半夏之辛以宣通通陽,芩連之苦以清降,黨參、白術、大棗、甘草、防風健脾益氣固表。次診患者所述諸證減輕,檢驗指標亦見好轉,故而見效守方加減進退,偶有便溏加五味子、肉豆蔻取四神丸之意溫脾澀腸止瀉。三診患者繼見有效,原方不變稍加黃芪、茯苓以增強健脾益氣之功。四診患者諸癥已愈,各項檢驗指標也轉陰,隨訪半年未有復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