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在童年的綠蘿

王茜

小學以前，我住在鄉下的外婆家。村口有一座橋，橋邊靜靜流淌的河水，配上孩子們常年不衰的笑聲，真如“小橋流水人家”一般恬靜自然。

靠著這條河，村口的綠蘿長得格外精神。萬里晴空之下，石門墻壁背面，綠蘿孜孜不倦地順著石壁石柱向上攀爬，那片刻也不停歇的勢頭，仿佛要沖破天際。

人們每每經過村口都要稱贊這片綠蘿，因為它在盛夏晴空里撐起了一片陰涼。孩子們總有無限貪玩的熱情，綠蘿底下便是一個好去處。捉迷藏、跳皮筋兒、玩123木頭人、抓蛐蛐，我們一天玩一種，一周都不帶重樣的。那個夏天，每天睡前最盼望的，就是第二天快快來到，再去綠蘿底下唱兒歌、玩游戲……

陽光穿過層層疊疊的綠蘿葉子，在地面投下光怪陸離的斑點，在我們眼里宛若星河。于是，柔軟的手臂在綠蘿藤下揮舞著，靈巧的雙腳在皮筋之間穿梭著，那些很輕很輕的笑聲在斑駁光影里回蕩了一整個夏天。

黃昏時分，晚霞映滿了西面的天空，橙橙黃黃的一大片，交織錯雜。孩子們遙遙地伸出手指，瞪大了眼睛數晚霞里的顏色：橘紅、橙紅、火紅……一面數，一面炫耀自己認識的顏色。綠蘿也被動搖了，晚風微微拂過，葉片上盛滿了赤橘霞光，深深淺淺，明明滅滅。

村口的道路向晚霞的方向無盡地延伸，我和阿婆伸長了脖子朝那盡頭處張望著，張望著，就盼來了爸爸?！鞍?！”我總是最先認出阿爸走路的姿勢，立刻張開雙臂朝著他飛奔而去。爸爸將我一把抱起扛在肩頭，牢牢抓住我的雙腿。坐在爸爸肩上，我離晚霞更近了，仿佛向上一夠就能掬起滿手五彩斑斕的染料似的。于是背后雨幕般巨大的落日余暉里，阿婆和爸爸并排前行，我騎在爸爸的脖子上，三代人慢悠悠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某天起，村里的小賣部開始循環播放這首歌。也是某天，晚飯的餐桌上，爸爸突然說了句：“西西明年就要讀書啦！準備好了嗎？”外婆和外公一同欣慰地笑起來：“外公給你買了個米老鼠的文具盒呢！”換作以往，聽到“米老鼠”三個字我一定會興奮地從椅子上蹦起來，歡呼雀躍。可我長大了，我模模糊糊地懂得，等到讀書的年紀就該去城里了。一想到即將離開外公外婆，我的嘴角怎么也控制不住地往下撇。抬起頭，我委屈巴巴地看向爸爸，淚水在眼眶里直打旋。爸爸一下把我攬入懷中，拍拍我的后背，同外公外婆打趣道：“這孩子，還沒玩夠呢！”他們哪里知道，我分明是離不開鄉下呀！

我離不開鄉下清晨的雞鳴，離不開鄰家的小狗布布，離不開玩耍嬉戲的伙伴，最離不開的，是外婆溫柔的目光和伴我長大的綠蘿。

還記得去城里的前一晚，外婆和我坐在村口的綠蘿藤下納涼。接近中秋，月亮越來越圓，越來越皎潔，綠蘿在月光下、在晚風里，緩緩搖曳，宛若我的心事。我第一次希望天亮得慢些，再慢些。

第二天，爸爸開車離開鄉下，我在車里不住地向后望去，但外公外婆的身影還是越變越小，最后消失在拐角處。汽車駛過村口，爸爸突然下車，給我摘了一把綠蘿莖葉，告訴我：“綠蘿帶回城里也能養活，這是鄉下送給我們的禮物?！?/p>

后來老師教我們唱：“晚風輕拂澎湖灣，白浪逐沙灘……那是外婆拄著杖，將我手輕輕挽，踩著薄暮走向余暉，暖暖的澎湖灣……”我分明沒去過澎湖灣，卻覺得這一幕如此熟悉。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