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說
我很喜歡讀書,常常也樂于寫點兒什么。別人都說我以后會成為文學家,這讓我汗顏,畢竟,我連“文學”的概念都沒有,也從來沒發表過任何文章。更殘酷的現實在于,我父母很反對我走這條路,甚至早已替我規劃好了將來——考大學時必須報考理工類專業,好就業,有前途。好吧,其實我也不是太難過。我無意中在表姐家看到一本名為《神壇在左,華為往右》的書,知道作者就是一個典型的理工生,而她照樣讓心里的文學種子鉆破土層,并且開出了花。所以,我寫這封信的目的就是……她是如何實現自己的“文學夢”的。(程媛)
編輯說
其實無數例子都說明:“理工科”從來都不是文學的墳墓。甚至可以說,寫作這件事本身,跟你的出身和成長,跟你學什么專業、從事什么工作,都不存在對立關系。就像你所提到的作家末末,作為一個理工科女碩士,并在華為做了八年多的研發工作,文學不照樣對她不離不棄?當我們聯系她,想讓她把自己的“寫作之路”分享給愛好寫作的中學生朋友時,她很爽快地答應了,這大概就是懷揣文學夢的人之間的心靈默契吧。如果你想從她身上找到更多的能量,可以到她的“末末書屋”繼續尋找。
“媽媽的眼角有一道淺淺的魚尾紋”,這是我最早的寫作記憶。小學二年級,北方鄉下空蕩蕩的院子里,除了我,還有一頭豬、一群雞、一只叫“狐貍”的花斑土狗、很多鳥,以及供鳥棲息的大樹。我搬了一把大椅子和一張小板凳出來,寫有生以來的第一篇作文——《我的媽媽》。
以前沒有寫過作文,但我看了不少別人寫的。我家里有《小學生優秀作文選》《希臘神話》《三百六十五夜故事》《唐詩三百首》等,這些書我讀過很多遍。我想用詩意的方式把媽媽寫得美美的,于是在記憶里搜索與媽媽有關的段落,然后就找到了“魚尾紋”這個美麗的字眼。“美麗”,是因為我沒有見過魚。后來老師狠狠地夸贊了我。
那個時候的暑假極其漫長,薄薄的一本暑假作業,三兩天做完,然后就什么事也沒有了。一個又一個悠長的午后,太陽炙烤著大地,泥土冒著熱氣,莊稼、樹木都蔫蔫的,蟲子躲在軟塌塌的草下午睡,我也不用出去拔豬草了。我百無聊賴地把家里僅有的幾本書又翻看了一下,實在無趣,就把母親收集起來用來糊天花板的舊報紙攤開來,先看副刊,再看時政。在報紙上汲取的“營養”,被我寫進了作文里。老師說我的作文立意高,有思想。
現在想想,我當時寫得肯定不咋地,只是在全村人都不讀書看報的環境里,我知道的比別的孩子稍微多一點而已。那個年代當學霸還挺容易,沒人總結過套路,沒人刻意用功。現在的孩子在我那個年齡,不知道已經生吞活剝了多少書。憑一句“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你我師生情”就能讓老師拍手叫好的年代已經遠去。
小學六年級,我到城里讀書,遇到了一位很特別的語文老師。她要求我每天寫一篇800字的作文。如果說以前寫作文是無意識的,那么現在必須變成有意識的行為。因為要每天寫,所以最要緊的是得知道寫什么。一開始,我參照《優秀作文選》寫同題作文。連這個也寫完以后,我開始觀察自己生活的那方小小的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天地,比如窗外的一棵樹,下雨天路上花花綠綠的雨傘,等等。
到了初中,學校正好辦了一本文學刊物,我就成了常駐作者。寫到這兒,我想到一個問題——究竟是因為要寫作文,所以我開始細致入微地觀察生活,還是因為我本來就多愁善感,所以看到了很多常人不入眼的東西?必須承認的是,這種觀察和想象的拓展,讓我陷入了一種對生活不切實際的認知中。我通過想象營造可能,大道理說起來一套一套,知而不行,典型的“行動上的矮子”。而且我的動手能力奇差,實驗課一向是同伴動手我動嘴。
我為什么會記得這些陳年舊事呢?有些是扎根在記憶里的,而大部分是我寫在日記本上的,它們一直被我保留著。現在看那些文字,我會臉紅。別誤解,日記本里沒有初戀沒有暗戀,那絕對是一個有為少年又紅又專的成長歷程。至于臉紅,是因為幼稚。彼時的我,居然那么直白地叩問生命的意義,那么純粹地上升到奮斗與奉獻的高度。
高中時代的寫作是停滯的,兩個原因:一是目標明確,要高考,顯然作文已經是長項了,沒有必要再精進,精力都用在補短上了;二是高中的作文題目激不起我太大的興致,為高考練筆,都是議論文,總分總的格式。雖然我的高中語文老師第一次看我的作文激動地打了個滿分,在教室連說幾遍“太好了”,然后把作文本送到其他學校傳閱,但是仔細想來,那段時間我還真沒有寫過學業以外的文章。
至于大學,我長時間淪陷在復雜的工科課程里面,只是在那些滿心悸動無處安放的時候,才把作業本翻到背面,即興地寫點兒什么,然后投給校報,換來十塊錢稿費,和室友飽餐一頓雪糕。另一些不能見人的,就在周末的晚上拉上床鋪的簾子寫在日記本上,大都是安撫和傾訴,談不上文學性,只不過打著青春的旗號,所以終究也是動人的。
一直到離開校園走上職場,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和寫作會有什么關系,它不過就是我們求學路上的一個科目,分量還不重,我完成得稍微好一點而已。我從來沒想過要讀中文系,沒想過要從事文字工作。在膚淺的偏見里,作家是貧寒的,技術才能安居樂業,而技術這東西不需要天賦就可以解決溫飽,可以在窗明幾凈的高樓大廈里干“高精尖”的事情,過上“高大上”的好日子。我趨向于這種看得見的穩穩當當的光鮮。
所以,我從來不敢說我熱愛寫作。如果心中有真愛,肯定會不顧一切地撲上去,而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沖動。我只能說自己是個文學愛好者,是一個一直以來都喜歡讀書的人。不管是那些無所事事的寒暑假,還是陷在題海里的高中時光,又或者是在華為工作期間,讀書都是我最好的休憩方式。只要幾天沒讀書,我心里就空落落的。讀書,就像平常生活中被打開的天窗,我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并感到滿足。
徹底離開校園后,我開了博客,用途依然是排遣,這是我工作以外的樹洞。對我而言,把心事用文字的形式記錄下來是一種慣性。我陸陸續續寫了十來萬字。這種記錄有其共性,我力求用文學的形式表達,而不是單純的流水賬——這或許就是我和寫作這件事的連接點吧。但是真正的文學表達,是要把作者自己剝離開來的,從這個意義上講,一直到寫《神壇在左,華為往右》這本書,才算是真正的文學創作,才真正實現了自我隱退。寫作的河流到這里,終于有了河道,不再恣意蔓延。
很多人對我說:我不喜歡現在的工作,但是我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我說,不要刻意去尋找,很多時候,那些你所喜歡的,可能就在你最平常的生活里,只等著你去發現。為了說得更明白,我梳理了自己走上寫作之路的過程。寫作,又或者說是文學,原來如此深地糾纏在我的成長當中,只是我之前選擇了視而不見罷了。
但我心里更確信的是,即使把愛好當成職業,痛苦也是一直伴隨著的。每一件事情,實現的過程都是艱苦卓絕的,不同在于結果,在于開花結果那一刻的喜悅,它會帶給你愿意為下一次的痛苦堅持的動力和滋養。而這種自我選擇的痛苦會讓你對生活的理解更加深刻。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