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婧惟 李正庚
(長沙理工大學設計藝術學院,湖南長沙 410014)
20 世紀末,許多去工業化城市用“新經濟”和“文化經濟”取代舊經濟,希望為本地區衰落的經濟帶來新的生命活力。每個城市都開始發掘自己的文化特點,打造文化創意城市,用文化產業來重塑該城市的形象,并使之成為世人的關注點。其中,藝術博物館是最容易引人注目的建筑。
西班牙北部沿岸巴斯克地區畢爾巴鄂市,原來是一個以出口鐵礦石和鋼鐵制造業為主的傳統工業城市,城市人口35 萬。從20 世紀70 年代開始,受到全球經濟一體化趨勢沖擊而逐漸衰落。1997 年10 月,畢爾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館建立,使畢爾巴鄂重獲生命并成為全球的關注點,被人們稱為“畢爾巴鄂效應”。這一成功范例,使它成為全世界許多城市效仿的對象。打造怎樣的藝術博物館才能吸引游客和媒體的注意,并帶動當地經濟發展以及城市區域復興呢?“明星藝術博物館”和“超級明星建筑師”作為新名詞開始出現在大眾視野中。很多政府和城市規劃管理者認為,聘請國際知名建筑師為當地設計標志性建筑和打造特色城市文化藝術街區對城市區域復興有著關鍵性作用。
從20 世紀中期開始,歐洲和美洲地區的大多數國家面臨著后工業化城市經濟衰退和制造業就業人數下降趨勢。許多城市開始探索轉型之路,利用工業廢棄用地改造文化項目和建造中心博物館,希望融入全球一體化發展進程和提高城市自身競爭力。以文化為主導的“regeneration”(再生)概念開始活躍于世[1],阿德里安·巴比奇[2]認為城市轉型和區域復興可以通過城市建筑來改善本地區的貧困和衰落,提高經濟活力改善社會環境,而城市建筑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藝術博物館。
根據TFCC 咨詢公司[3]的研究,由于政府就業和再生政策的提倡,20 世紀70 年代到21 世紀初全球博物館的數量增長了將近3 倍,博物館成為促進城市轉型、提升旅游業發展和加速城市區域復興的重要因素。此外,博物館的發展被認為可以帶來產業經濟型溢出效應,參觀博物館的游客會在當地產生一系列的消費,例如酒店、餐飲、交通購物等。由此可以帶動整個城市的經濟發展和當地就業。然而,大量博物館的出現也給游客帶來了一定的疲勞。從“博物館疲勞”相關的現象研究[4]可以發現,博物館一系列的因素例如過多的同類型博物館和大量繁多的藝術品給觀眾帶來了飽食感和審美疲勞,導致觀眾對于博物館的興趣下降。想要利用創意文化產業如藝術博物館推動城市轉型復興,提升城市國際知名度,對當地政府來說“再生”是一個非常大的挑戰,怎樣在眾多同類競爭者中脫穎而出和吸引游客的注意力成為城市規劃者最主要考慮的事情。
1997 年,美國建筑師弗蘭克·蓋里設計的畢爾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館大獲成功,幾乎在一夜之間家喻戶曉。畢爾巴鄂從一個后工業化時期被淘汰了的老舊港口城市,通過引入文化創意城市概念,將破舊的工廠改造成文化藝術街區,建筑工地變成城市公園,極大地提升了城市品質和生態環境。打造一個獨具現代化氣息的藝術博物館建筑,并使之成為該城市的品牌名片,畢爾巴鄂最后成為眾所周知的歐洲文化藝術中心。在項目建成后的5 年時間里,每年都有超過100 多萬名旅游者參觀藝術博物館,其中大部分是海外游客。古根海姆博物館為巴斯克地區帶來了1.68 億歐元的稅收收益,并為當地提供了4 000 多個就業崗位[5],畢爾巴鄂項目成功地達到了建立之初的意圖。館長胡安·伊格納西奧·維達特曾評論:畢爾巴鄂博物館是一個再生項目,它推動了已漸衰落巴斯克地區的城市發展,改變了本地區的經濟結構,吸引了世界知名藝術家、外國游客及大量的參觀者,并為巴斯克城市創造了積極的形象。摩爾[6]將畢爾巴鄂案例成功所帶來的影響稱之為“畢爾巴鄂效應”,用來形容委托超級明星建筑師,設計一個世界級的文化建筑項目或設施對振興城市經濟狀況所帶來的影響。從此以后,全世界很多城市和地區都開始效仿畢爾巴鄂做法,希望能帶動本地區及城市的轉型復興和增加經濟收益。
理查德·佛羅里達[7]認為,城市可持續發展的主要因素是一些有著創新精神的、有較高藝術素養的專業人士,他們所設計出來的項目或建筑可以將創意城市與文化產業融合在一起,從而達到地區經濟增長目的。這類的建筑師通常被稱為“Starchitect”(超級明星建筑師),其定義可以從簡單的單詞“star architect”拆分看出來。超級明星建筑師所設計的高質量建筑或設施,可以吸引本地區或全球投資者的關注,因為超級明星建筑師的作品已經得到了公眾的高度認可,有很強的個人風格并且已經成為時代的標志性建筑。超級明星建筑師通常有著成千上萬的粉絲和追隨者,每當超級明星建筑師設計完成了一個建筑作品時,這些粉絲和追隨者都愿意去欣賞和體驗他們的作品,并被作為當地的標志性建筑吸引大量的游人前去參觀,由此該城市也提升了知名度,變成了一個熱門的旅游目的地。
歐洲許多城市都熱衷于再造一個畢爾巴鄂。例如由日本設計師Shigeru Ban (坂茂) 與法國設計師Jean de Gastines(讓·德·加斯汀)共同設計的蓬皮杜梅斯中心,是巴黎蓬皮杜中心與地方政府合作的一個項目,也是當地政府投資的文化項目來促進經濟增長和阻止城市衰敗。該場館的投入資金達到了6 900 萬歐元,它在一定程度上也受到了畢爾巴鄂效應的啟發和影響[8]。蓬皮杜梅斯中心每年給當地帶來了數千萬歐元的收入,它作為一個超級明星建筑師品牌重新改變了梅斯歷史上以往的負面形象。
2006 年改造完成的丹佛藝術博物館位于美國的科羅拉多州,它的首席設計師是德國人丹尼爾·里伯斯金。這個博物館是以畢爾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館為模仿對象建造而成的,它利用鈦合金與玻璃材質結合,設計成尖刺形狀的獨特造型,被稱為“21 世紀第一個純現代主義的藝術博物館建筑”,政府提供了6 250 萬美元的公共資金來支持博物館的重建[9]。在丹佛美術館建成開放后,大量的國際國內媒體都在持續不斷地曝光熱議這座新型藝術博物館,由此也引起了海內外人們的持續關注。丹佛美術館也成為當地最具標志性的建筑,塑造了一個強烈的城市品牌,為藝術家、觀光游客和當地民眾提供了一個文化體驗交流平臺,并且提高了當地人的自豪感。
運用畢爾巴鄂效應最為成功之一的案例是英國泰特現代美術館。這個博物館在2000 年被建成在倫敦泰晤士河南岸的一個舊磚瓦房里,這里曾經是倫敦市政發電站的舊址。瑞士設計師團隊Herzog 和de Meuron 被聘請為首席設計師,他們建設了泰特現代美術館并且保存了電站原始外觀。泰特現代美術館也是采用了畢爾巴鄂效應模式。美術館自開業以來,吸引了超過4 000 多萬的游客,并且每年為倫敦貢獻了超過一億英鎊的經濟收益[10]。從建筑學和城市規劃的角度來看,泰特現代美術館的巨型倉庫改造工程,成為新時期城市經濟轉型和綜合資源再利用實現區域復興的成功典范。但是,泰特現代美術館和古根海姆博物館兩者在一定程度上還是有差別的。畢爾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館的修建是為了讓衰敗的城市結構性轉型和再生,而泰特現代美術館的改建是為了提高文化與藝術的吸引力,增強泰晤士河濱地區的區域復興。
“畢爾巴鄂效應”也被許多專家學者及一些民眾提出質疑,他們認為畢爾巴鄂的當地文化和古根海姆博物館沒有融為一體。作為一個國際化的建筑項目,古根海姆的到來似乎只帶來了某些精英主義,盡管它給當地經濟增加了巨大的收益和就業機會,但它只是促進了周邊區域高端化房地產業的開發,而忽視了更多民眾的需求,增大了當地的不協調性和貧富差距。
一些研究者對于依賴高投入、華而不實和同質化媒體曝光的建筑表達了不滿的情緒,他們認為超級明星建筑師是適應全球化的產物,它扼殺了當地的文化和精神[11]。因為超級建筑師所設計出來的建筑或項目往往都是國際化的和世界級的,這些建筑僅代表著設計師獨特的個人風格而缺乏融入當地的文化特點,最終會導致一個尷尬的情況,游客去一個城市參觀現代化建筑時,很難區分體驗當地城市的特色。此外,艾利克斯[12]認為“現在的超級明星建筑師是專門為精英人士設計的,它并不能改善普通人的生活”。超級明星建筑師通常都會浪費大量的公共資源,助長了一些政治家的腐敗和奢侈浪費行為,他們往往都只會按照自己的理念去設計建筑,而不考慮周邊環境和資金問題,因此導致許多的當代建筑與當地環境不相融合,而且大多超級明星建筑師設計的項目都會超過預算,后期還有著高昂的項目維護費用支出。例如扎哈·哈迪德在羅馬設計的Maxxi,意大利政府投入了1.5 億美元的項目資金并且每年的維修費用高達600萬—700 萬美元,超額的支出讓意大利政府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增加Maxxi 項目投入[13]。
另一方面,政府為了城市的再生在創意文化項目或建筑上進行了大量的投資,這也導致了政府在其他方面的投入減少,造成了民眾生活成本提高和失業率上升等問題。此外,海內外媒體高度曝光,雖給當地帶來了旅游業的發展,但是房價也隨之上漲,給本來就并不富裕的部分民眾生活上帶來了比較大的壓力。前文所提到的超級明星建筑師所設計的建筑,往往都比普通建筑師設計的建筑造價要高出很多,并且每年也有高額的建筑維護費用,當地政府不得不縮減一定的社會福利和提高周邊房價來緩解經濟壓力,因此,“畢爾巴鄂效應”模式并不適用于大多數城市。
例如英格蘭的The Public(公眾)是位于西布羅姆維奇的多功能社區建筑和藝術館,它是由明星建筑師威爾·阿爾索普設計完成的。當初政府投入了7 200 萬英鎊的項目建設資金,期待The Public(公眾)成為城市復興的核心項目,然而它僅僅存活了5 年的時間,因為超額的建設費用、維護費及項目運營決策的失敗使得藝術委員會不得不宣布永久性關閉The Public(公眾),它被媒體抨擊為“不適合的且嚴重浪費公共資金的建筑[14]”。如奈杰爾·科茨教授設計的謝菲爾德國家流行音樂中心(NCPM),在受到英格蘭藝術委員會(ACE)和歐洲地區發展基金(ERDF)的撥款后,一直被期待為能吸引大量游客和媒體關注的項目。當地政府把NCPM 視為謝菲爾德的“古根海姆博物館[15]”。雖然奈杰爾·科茨設計的NCPM 建筑在行業里得到了高度的贊賞,但NCPM 在運行一年多后因為無法產生足夠的收入來維持運營,并且沒有達到預期的再生效果而宣布了破產[16]。
還有大多數超級明星建筑師設計的項目或建筑,都帶有很強烈的個人風格和超現代主義色彩,這些作品往往和當地的建筑城市氛圍并存在一起,有時會導致城市建筑脫節的尷尬局面。超級明星建筑師往往都被當局視為城市轉型、提高旅游業、帶動當地經濟發展和吸引媒體曝光的全球化工具,它忽略了對周邊普通民眾所產生的影響。例如弗蘭克·蓋里設計的古根海姆博物館,它外表全是鈦合金材質,在白天強烈光線折射下會給附近生活的人們造成致盲光線污染[17]。蓋里曾在一次采訪中表示:“世界上98%的建筑都是垃圾,剩下的2%才是超級明星建筑。[18]”然而只為2%精英人群考慮的超級明星建筑師往往會受到普通民眾的質疑和不滿。
在畢爾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館建立而引發的“畢爾巴鄂效應”大獲成功后的20 年里,許多城市開始以古根海姆博物館作為效仿對象,超級明星建筑師已被社會高度重視和認可。每個城市都在重塑自己的文化產業和標志性藝術街區建筑,以增強城市的綜合競爭力。盡管超級明星建筑師作為衰敗城市區域復興再生的工具,帶動了當地的旅游業和經濟的發展,但他們有時候也會變成全球化的工具而服務于精英階層。一些項目更多地只是強調藝術消費至上,以及如何吸引游客注意力來達到贏利的商業模式,而缺少了對本地傳統文化藝術與實踐的關注和重視。與此同時,政府還忽略了部分普通民眾、城市低收入群體的權益和需求,從而導致了民眾貧富差距的擴大和滋生腐敗的局面。
因此,城市規劃者在采用創意文化產業作為高風險商業投資帶動城市發展的同時,如何發掘區域優勢,規避投資風險,在不同的城市地區采用明星項目開發模式時,需對以往失敗案例做出更多的理性思考和研究分析。不能盲目復制畢爾巴鄂成功案例,畢竟各地的城市歷史、人文環境和政策因素各有不同。而應從本地區的實際情況出發,增加城市基礎設施的建設,將文化創意產業、公共利益和民眾利益有機結合起來,其目標始終是改善民眾的生活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