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禮孩,一級作家,《詩歌與人》詩刊、《中西詩歌》雜志主編。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創意寫作專業導師。作品入選《大學語文》(教材)等上百種重要選本。出版詩集《我對命運所知甚少》《一個人的好天氣》《熱情的瑪祖卡》,評論集《午夜的孩子》,藝術隨筆《起舞》 《憂傷的美意》《目遇》等。曾獲第八屆廣東魯迅文學獎、2013年黎巴嫩國際文學獎、2014年第二屆“美動華人”年度藝術家獎、第二屆漢語詩歌雙年十佳獎、第一屆70后詩人獎等。1999年創辦的《詩歌與人》被譽為“中國第一民刊”。
在世俗中待得太久了,以至我們有機會在一個靈性之所聽到直抵心靈的音樂時,有一種不真實的存在感,有重回河流、果樹、寶石、梅花鹿同在的伊甸園的恍惚和真誠的皈依。這樣的狀態是音樂帶給我們的,也是有能量的場所帶給我們的。每一個人其實都有靈性之美,只是在這個物化的時代,人性或物性的東西多了。靈性少,身上的平衡之美也在喪失,人在追逐某種稍縱即逝的有形之物中迷失自己。
如今,這個秋日,當陽光滲透到旋轉的葉子里去,留下一些藍色空當為秋色穿過,主辦方把來自愛爾蘭的彼得·柏德瑞克,這位多樂器演奏家和歌手安排在龍環葡韻的圓形劇場演出,像是一份來自自然的邀請。在國外,一些重要的音樂會都發生在中央公園,澳門的國際音樂會在濕地公園響起,這個具有自然與人文混合之味的處所,無疑比音樂廳還生動,因為最初的音樂來自大地,現在又回到大地上去。龍環葡韻,澳門東西文化交匯的一個點,這里有建筑、書店、展覽廳等,這里的歲月、記憶及自然景觀都變成了饋贈給澳門的禮物。如此一個豐饒之地,就應該有爛漫的小夜曲、醉心的鄉村民謠或者性感的爵士樂在此發生,來者的內心幻想的金色星光雨就會從空蕩蕩的頭頂飛過。從雕刻著歷史印記的時光里來,龍環葡韻發展的過程中充滿了力量,美也為之所沉淀。記得2019年六月份來的時候,這里的荷葉田是倒過來的小碧天,如今滿眼枯荷,像詠嘆調悠長的低音。
但歲月無損于美。這個夜晚,熱愛音樂的澳門人及外地來的觀眾,坐在希臘式的劇場里,遠景是澳門氹仔的繁華樓宇,那里似乎發生著另一首夜歌。但回響在龍環葡韻的音樂會,卻是這個夜晚澳門盛開得最美的花朵。如此一個理想的天然場所,就連柏德瑞克在表演的空隙也不時贊美這里的天人合一,也許他覺得自己的音樂與這個環境太契合了。是的,在這里遭遇演奏的激情,就在這里一展芬芳的才華。
當晚,柏德瑞克一一給我們秀了他的鋼琴、小提琴、貝斯等樂器,有古典的,也有現代的,他的人聲音效是他的一個顯著特點。顯然,1987年于美國出生的柏德瑞克把創作、演奏、歌唱三個品種結合起來,仿佛它們之間有一個自由的鏈接和水到渠成的契合,進而超越自身的邊界,抵達個人靈視的狀態。柏德瑞克的音樂是實驗的、私人的、沉思的、飛越的亮麗短章。好的音樂最終來自心靈,是內在喜悅或者悲傷探索的語言,就像他寫的一封私信,傾訴于不同尋常的狀態。
柏德瑞克的音樂主題關乎自然、愛情、記憶、日常生活等,懷舊、哀傷、感動、思鄉、回憶、掙扎、激越、向往、流浪等情緒都成為他精神恍惚之間的轉送,透露出那么一絲單薄和涼意。當晚,他異常專注的一首歌讓自己變身為鄉村吟游歌手,對遙遠家鄉的思戀像銀色的月光漫過山巒,流連忘返于泥土、空氣、植物、水下的生命、人群,這一切都像是去意難留的瞬間。每一個觀眾安靜地聆聽著,感覺到周邊的樹也豎起了耳朵,就連一滴荷葉上的露珠,也凝聚了冷的光,似記憶里深秋的雨,那么遠,這么近。柏德瑞克的音樂肯定不是為了澳門的龍環葡韻所譜寫,但他沉靜的氣息輕柔地落在濕地公園,停留在倒映云彩的水面,煙霧彌漫,夜間迷人的氣息直撲而來,這一切像是他給澳門拍下的鄉居田園生活的一組黑白照片,他把細致的部分藏在鋼琴的音階之間。說不準,這個夜晚的際遇與音樂靈感會讓他未來譜寫出龍環葡韻之歌或者自我之歌。
音樂什么時候都是一小片天空,來自你故鄉的星空。而這個音樂人柏德瑞克,之前在某個夜晚來到這里看場地時,有那么一個瞬間,他獨立在夜風里,一言不發,只顧眺望濕地延伸出去的隱約燈火。這是一個輕松自在的音樂之夜,場景與音色彼此交融出綿長細膩的樂句,如鐘聲穿過濃霧,進入夜晚的冥想時空,我們感受到自然與音樂給予的美妙氣息。欣賞音樂是一個人審美生活的開端。一個人的一生應該是不同旋律的集合,這樣想的時候,感到生命中所有未被理解的事物都變得充滿韻律,為自己的心靈被音樂所接納而莫名歡喜。
摘自《南方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