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筍,楊春光,呂興齊,曹 勇,,王啟明
(1.句容市歷史文化研究會葛洪研究分會,江蘇 句容 212400;2.中國科學院紫金山天文臺,江蘇 南京 210023;3.句容市歷史文化研究會水文化研究分會,江蘇 句容 212400;4.句容市赤山湖管理委員會,江蘇 句容 212400;5.句容市水利局,江蘇 句容 212400)
句容地處江蘇省西南部,長江下游南岸,東、西分別與鎮江、南京毗鄰。其境內人杰地靈,氣象萬千,素有“葛洪故里,秦淮源頭”之譽,為南京東南門戶。
句容自西漢元朔元年(公元前128年)置縣,迄今已有2 000余年的歷史。六朝時期,句容作為首都建康的周邊地區,其漕運水路對建康經濟的發展起到了重要作用。句容在唐代一度隸屬江南東道潤州,北宋隸屬江南東路江寧府(南宋改稱建康府),明代隸屬南直隸應天府,清代隸屬江蘇省江寧府。句容現為江蘇省鎮江市代管的縣級市,句容是首批公布的沿海對外開放地區之一,同時也是全國綜合經濟實力百強縣之一[1]。
隨著寧鎮揚一體化不斷加速,句容市加快融入南京都市圈的步伐,正緊扣“一福地四名城”城市定位,推進高水平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立志打造“長三角最令人向往的山水田園福地”,建設“具有最優營商環境的創新創業名城”“具有最佳人居環境的宜居宜游名城”“具有最美生態環境的養生養老名城”以及“最有味道的歷史文化名城”[2-3]。
在前一篇文章中[4],我們依據日文相關原始文獻,以唐宋時代句容縣赤山湖的水利管理為中心,局部綜述了戰后日本學界對中國水利史的研究進展和學術成果,基本厘清了日本學界“水利共同體”的理論脈絡與架構。在本文中,我們將時空維度進一步擴充,集中梳理相關論題上的幾乎全部的日文主流文獻,試圖在更宏觀的層次上來理解日本中國水利史視野中的句容水系與建康水路。特別地,對關于六朝時期建康水利史的研究歷程,以及其間對秦淮源頭、破岡瀆等的研究成果進行了系統地綜述和探討。同時,我們還將深入闡述唐宋時代句容的水利開發與水利田經營的相關問題,及由此折射出的世代劃分、時代分野的歷史演化進程。
日本中國水利史研究文獻中對句容水系的考察可溯源到建康城及其周邊所轄地區水路的開發、整備與利用。自孫權稱帝以來300余年間,建康(孫吳時稱建業)一直都是江南六朝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作為分裂時期中國半壁江山的首都,建康也是當時全中國乃至全世界首屈一指的大都市,因其繁華而著稱于世[5-6]。
在對六朝時期建康城的復原式研究中,岡崎文夫的考證論述具有開拓性,其《六代帝邑考略》(岡崎文夫:「六代帝邑攷略」,初載于『東洋史論叢:桑原博士還暦記念』1931)[7]是該領域奠基性的文獻。在該文中,岡崎依據他當時掌握的史料,對建康城及其周邊轄地的歷史沿革、地況地貌、水流運瀆等進行了細致縝密的考證,并基于對建康總體情況的把握,深入分析了該城被選作南朝首都的主要原因。特別地,其中對秦淮河-長江水系及其沿線分布的水流、河瀆、溪塘等的探討,成為日本學者對建康水利史研究乃至江南水利史研究的開創性探索之一。
其后,宮川尚志在《六朝時代的都市》(宮川尚志:「六朝時代の都市」,載于『六朝史研究政治社會篇』1956)[8]中基于《建康實錄》等古代文獻,批判性地吸收了岡崎文夫的研究成果,并對建康的歷史變遷、城市建設乃至社會風貌等作了進一步地梳理和論述。特別地,該文對建康城及周邊地區水路網絡的形成有重要闡述,這是日本學者對建康水利史研究的延續性、發展性的探索。
佐久間吉也在《關于孫吳朝的漕運水路的形成》(佐久間吉也:「孫呉朝の漕運路形成について」1968)[9]中依據《水經注》等關于江南的記述以及岡崎文夫等的研究成果,把論證向前推進,重點梳理、探討了孫吳時期江南漕運水路形成的來龍去脈及其重要意義。佐久間吉也的研究史料博搜,考證嚴實,注重通過水利問題來考察政治層面,其中也有對岡崎文夫工作的評價與批判。這也是日本建康水利史研究的重要的延續和推進之一[10-11]。
20世紀80年代后,中村圭爾對“建康研究”作了深入的拓展,發表了系列論文,試圖把研究帶向縱深的層面。其《建康與水運》(中村圭爾:「建康と水運」,初載于『中國水利史論叢:佐藤博士退官記念』1984)[5-6]、《關于建康的“都城”》(中村圭爾:「建康の「都城」について」,初載于『中國都市の歴史的研究』1988)[6]453-457、《建康與三吳地方》(中村圭爾:「建康と三呉地方」,初載于『中國の都市と農村』1992)[6]222-251等研究,在岡崎文夫、宮川尚志等人研究的基礎上進一步復原性地探討了建康城的形制規模、水利水系、漕運商業等論題,既體現出多元、多層次的視角,又達到了一定的深度,具有較高的水平。其中,《建康與水運》一文是對建康城及周邊地區水系水路研究的專文。該文較系統地闡述了建康水利資源的開發與利用的歷史進程,及其對經濟發展、社會生活、軍事防衛等各個層面的深遠影響,可以認為是日本學者對建康水利史研究的深層次的探索與階段性的總結。
需說明的是,岡崎文夫、宮川尚志等人關于六朝歷史的研究直接繼承自內藤湖南(1866—1934年)的學說。他們進一步發展了內藤的六朝論,并深入闡發了其中國古代“中世—近世”的時代劃分及“貴族政治-獨裁政治”的政治變革等史觀。
1.2.1 “秦淮源頭”的鋪陳:無異議的定論
中國古代文獻中記載的句容大華山(今句容市寶華鎮寶華山)是秦淮河上游的主要源頭之一(東源),這一觀點經日本學者長期考證梳理,幾乎沒有引起任何異議就被接受下來。岡崎文夫和中村圭爾等人的論述具有代表性。
岡崎文夫在其《六代帝邑考略》中,對秦淮河的發源地、流經地和入江地進行了深入獨到的研究,并對秦淮河的“二源二支”(或“二源二水”)提出了考據見解。他在考證李白詩句“二水中分白鷺洲”時,引南宋史正志《二水亭記》所載:“秦淮源出句容溧水二山”諸語,并指出宋代以前的記錄,如《輿地志》《丹陽記》《建康實錄》《元和郡縣志》等有關淮水(秦淮河)的記載,都有涉及上游的兩個源頭(但都未提及下游的兩個支流);又據顧炎武《天下郡國利病書》轉引《建康實錄》所載:“本龍藏浦有二源,一出華山經句容西南流,一出東廬山經溧水西北流”諸語考證秦淮河的發源與流域軌跡[7]。如前述,岡崎文夫的相關研究具有開創性與奠基性,他對秦淮源頭的引證和論述在日本學界具有一定的指標意義。
中村圭爾在其《建康與水運》中,就秦淮源頭議題在岡崎文夫等人研究的基礎上作了進一步闡發。他認為,建康最重要的水路是秦淮河,這一點毋庸置疑。秦淮河全長110 km,流域面積為2 600 km2,是長江下游的一條支流。其上游有兩處源頭,東源出自句容城北60里(1里=500 m)的大華山,流經句容縣城、湖熟鎮,在方山附近與南源水流匯合。南源出自溧水東南20里的東廬山,通過溧水縣城流至方山。兩條水流匯合后,從北流向建康,在城南曲折流淌,并從清涼山南、水西門附近注入長江[5-6]。如前述,中村圭爾的相關研究具有較深的層次和較高的水平,他對秦淮源頭的闡述應是日本學界關于該議題的階段性總結,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他在《建康與水運》一文注釋中并引1981年版《辭海:地理分冊》稱,秦淮河東源為大茅山[12]。來自大茅山的水流被赤山所阻滯而形成赤山湖。這應該是他個人對相關問題的保留、備存意見。
秦淮河上游有兩源:一源出自句容;一源出自溧水。這已成為日本中國水利史研究中的一個確定性的、常識性的論斷和基礎性的出發點。
1.2.2 破岡瀆的考辨:對建康漕運體系認識的發展
孫吳定都后,對建康(建業)的水路進行了系統性地布局,特別是針對堤防工程的修筑、水上防御體系的整備和漕運網絡的開鑿。為防止江潮侵襲造成京城水患,沿秦淮河兩岸建起了柵墻并同時設置了堤防。被稱作“柵塘”的秦淮河堤防修筑于內陸部分,而被稱為“橫塘”的堤防則修筑于秦淮河入江口到長江右岸沿岸一帶。至梁天監年間,在秦淮河兩岸又新筑了堤防工程“緣淮塘”。在水上防御體系中,青溪是東方的防線,在后世的建康攻防戰中,青溪都是最前線。北壍也同樣被認為有防御的功能,而潮溝則是用于調節后湖(玄武湖)的水勢,為青溪、運瀆補給水量[5-6]。
建康漕運網絡的成形是首都城市建設、經濟發展的重要環節,它確保了江南經濟中心地帶與都城的水上交通運輸路線的順暢,使其能長期有效地為政治中心地帶服務。隨著航運需求的增大,在華北地區是通過開鑿人工運河的方式來應對。與此相對地,江南地區本身擁有很多自然形成的水路,一般通過修整水路、修筑堰埭的方式來改善航運條件以因應發展需求[9-11]。
在《六代帝邑考略》[7]中,岡崎文夫根據《三國志.吳書.吳主傳》“赤烏八年八月遣校尉陳勛將屯田及作士三萬人鑿句容中道,自小其至云陽西城,通會市,作邸閣”,《太平御覽.堰埭》“《吳錄》曰:句容縣,大皇時,使陳勛鑿開水道,立十二埭以通吳會諸郡,故船行不復由京口”,以及《輿地紀勝》轉引《建康實錄》“吳赤烏八年發屯兵三萬,鑿句容中道,至云陽西城,以通吳會船艦,號破岡瀆,延陵江寧各十四埭”等記載,對破岡瀆及連通建康和吳會地區的水陸通道的開鑿和修筑進行了比較研究與考證,得出以下結論:①《建康實錄》的記錄是由唐以前各種記錄綜合而成。就唐以前的記錄而言,其可信度并不確定,更何況在綜合過程中還假撰者許嵩之手進行了編輯取舍。②句容、云陽(今丹陽)之間的陸路是孫權時代開通的;而丹徒到吳(今蘇州)會(今紹興)的水路是南齊以前開通的,其起源并無明確的證據;江寧延陵間的水路可能是利用舊有的河道經人工修筑了堰埭等設施,少數是東晉以前就存在的。這條水路中最有名的就是破岡瀆[7]。③根據《宋書》的相關記載,破岡瀆完全連接建康臺地的赤山湖和三吳平原的長蕩湖恐怕是劉宋時代的事情。即孫吳時代開通的是陸路,至劉宋時代才開鑿了水路。
雖然岡崎文夫的這一考證具有開創性的先見,但其并非經得起推敲,所以自提出后,就受到了學界的批評與反駁?,F在看來,他的考證存在著明顯的局限性。辨析其原因無非有二:①對待歷史記載的既有態度。岡崎文夫對史料的可信度基本持懷疑、否定的態度;與此相對地,其他學者,如佐久間吉也[9-10]、中村圭爾[5-6]等人對史料(特別是《金陵實錄》)的可信度都持信任、肯定的態度。②對史料的掌握。岡崎文夫未能閱讀《建康實錄》原書,而是間接轉引諸書對其記載的引用、論述,這就不可避免地會導致一些理解上的差異,乃至造成錯漏。這使得他無法利用《建康實錄》等重要史料進行直接的研究,其探討也就無法達到考證翔實、論述精準、見解完備的程度[8]。
赤烏八年(245年),孫吳政權出于物資漕運、經濟發展等需要,開鑿了破岡瀆,以連接建康和三吳地區的水路,形成了“秦淮河—赤山湖—破岡瀆—長蕩湖”的水系通行線路。船只可從方山到達云陽,經春秋時開鑿的江南運河抵達吳會。相較于經長江繞道京口的舊有航線,不僅縮短了航程,也避開了長江的風浪之險。水路漕運促進了經濟的發展和商業的繁榮,破岡瀆在這一過程中起到了十分重大的作用[5-6,8]。從逐步發達的三吳地區輸出的物資,經破岡瀆不斷運抵建康,為建康政府提供了政治、經濟和軍事發展的重要基礎。孫吳時代漕運水路體系的確立,對君主專制政權得以強化這一點具有極其重大的意義[9-11]。
至梁代,為避皇太子蕭綱(簡文帝)諱,破岡瀆被廢棄,并開通上容瀆來取代。陳代又廢上容瀆而重開破岡瀆。至隋朝統一后,破崗、上容兩瀆都被廢棄。
破岡瀆及其附近的赤山塘均建筑于吳赤烏年間,這并非是單純的偶然事件,兩者有著密切的關聯。可以合理推測,赤山湖承擔著向破岡瀆進行水量補給的重要任務[5-6]。
六朝時期建康府周邊的句容縣赤山湖地區是定都以來“秦淮河-赤山湖-破岡瀆”水系通行并注入金壇長蕩湖的最重要的路線,它從早期開始就一直被不斷地開發[13]。早年,岡崎文夫和池田靜夫就在《江南文化開發史》(岡崎文夫,池田靜夫:『江南文化開発史:その地理的基礎研究』1940)[14]中對此就有討論。赤山湖在位于交通要沖的同時,還作為具水量調節功能的湖泊起到農業水利樞紐的重要作用。
在對唐宋時代句容水利狀況的研究中,以西岡弘晃的《唐宋時代赤山湖水利的管理》(西岡弘晃:「唐宋時代における赤山湖水利の管理」)[13]和長瀨守的《宋元時代建康周邊各縣的水利開發》(長瀬守:「宋元時代の建康周域における各県の水利開発」)[15-17]的論述較為系統全面,影響也較大。兩位作者分別從水利管理體制和水利開發的角度,對唐宋時代的句容或赤山湖的水利史進行了探討,并以此來切入中國古代社會時代變遷與世代劃分的重大論題。文章將結合這些研究,著重闡述唐宋時代句容的水利開發與水利田經營的相關問題,以及由此折射出的歷史演化進程。
筆者曾以赤山湖為中心,對關于唐宋時代水利管理研究的日文相關文獻進行綜述[4],提供了唐、宋兩代赤山湖水利管理體制的比較研究,展現了從唐代律令體制國家公權力體系到宋代村落共同體自治體系的歷史變遷。相關內容不再贅言,此處只擇其重點略作論述。
一方面,赤山湖在唐代的律令體制下,通過公權力或直接或間接地干預,如水則石的建立、避免因各種水資源爭端而引起的仲裁等,以實現鄉村水利灌溉的主要職能。律令體制下的水利灌溉被納入從中央到地方組織化的官制下的國家管理之中。另一方面,進入宋代以后,雖然在江南東路一帶盛行構筑圩田,但是在赤山湖卻始終沒有構筑這樣的圩田。其中的原因多種多樣,最大的原因可能是以唐代設立的水則為標志的水利管理體系的成功。而宋代水則的設置大多是針對因豪族推行的湖田化導致的對水利灌溉資源的侵占。在赤山湖,為了解決上游和下游因水而起的紛爭,鄉村自主決定水利設施的使用秩序,這一規則獲得了官方的保證,具有強大的約束力,發揮了重大的作用。在宋代,村落共同體的水利組織已經存在,國家間接地對其進行監督。
基于前述論文關于唐宋時代赤山湖水利管理體制的探討[4],文章將進一步從句容水利開發的角度來闡述唐宋時代社會的變革,標識出時代的分野。
克萊默博士的浮木研究主要集中在奴河上,這條河流向北流入加拿大北部的大奴湖,然后流入麥肯齊河,最終匯入北冰洋。麥肯齊河相對未受大規模工業發展的影響,是研究漂流木的長期影響以及與海洋和河流生態系統關系的很好天然實驗室。
在建康周邊,位于句容和上元兩縣之間的赤山湖在唐宋時代的水利開發最為深廣。
在唐代,赤山湖供給了上元、句容兩縣水田的灌溉用水,利用湖堰設施,澆灌了9個鄉的農田達1 000余頃(此處1頃≈0.06 km2)。水則的設置促進了赤山湖實現其作為調節湖的重要功能。在距秦淮河出口13里的地方構筑的百岡堰則對湖水水量的調節起到了極其重要的作用。在管理上設置湖長管理湖水,確保湖水維持在5尺水則的水量;并設置堰長看管運行百岡堰。上元、句容兩縣受到湖水灌溉的9個鄉包括所謂“舊額八鄉”:臨泉、通德、福祚、崇德(句容縣所屬4鄉);丹陽(上元縣所屬1鄉);湖熟、臨淮、甘棠(所屬縣不明3鄉)。還有1個鄉名稱不明[15-17]。
在宋代,赤山湖灌溉了上元、句容兩縣7個鄉42垾的農田。在管理上推舉團首2人管理湖水,并推舉堰長2人看管運行百岡堰。盡管團首和唐代的湖長有些相似,但團首是宋初才在赤山湖出現的,而且一般認為堰長位于團首之下。上元、句容兩縣受到湖水灌溉的7個鄉包括:臨泉、通德、福祚、崇德、上容(句容縣所屬5鄉)以及丹陽、清化(上元縣所屬2鄉)[15-17]。
由此可見,先前舊有的8個鄉中有5個保留了下來,從唐代到宋代一直都在利用赤山湖水進行灌溉。先前所屬縣不明的3個鄉(湖熟、臨淮、甘棠)被2個新的鄉(上容、清化)所取代,這2個鄉分屬句容縣和上元縣,它們作為利用赤山湖水灌溉的鄉而在史籍記載中登場?;诖耍覀兛梢哉J為,從唐到宋,利用赤山湖水的鄉發生了較大的變化。這一變化反映的是,在此期間江南獲得了空前的開發,人口的增加和經濟的發展導致了社會構造的巨大變革。
與鄉村沿革的變化相對應的是赤山湖的管理運營層面的變化。在唐代,赤山湖主要是在官方的支配、指示下運營。到了宋代,赤山湖產生了團首這樣的管理人員,負責湖岸的維護、湖水的管理等事務。團首在句容、上元兩縣7個鄉里輪流選任派遣,都是大農戶。赤山湖地區團首一職的出現,是與宋代開始實施的保甲制度相聯系的一種特有現象。在南宋時期,按保甲法的基本設置,5家為1甲,1甲內有1位甲頭,5甲內有1位隊長,并在鄉里推舉一位財力雄厚的人為團長。按“家戶—甲頭—隊長—團長”的管理鏈實施鄉村治理。顯然,這里所說的團長是屬于在地方上有一定社會經濟地位的鄉紳階層。赤山湖在這一時期出現的職務,不出例外,也應可以對應保甲制度下編成組織的相應職務??梢?,赤山湖的“團首”一職對應的是保甲制度下的“團長”[15-17]。
句容縣位于秦淮河以南,上元縣位于秦淮河以西??梢院侠砉烙嫞{節湖水水量的百岡堰把赤山湖用水的水路分為南、西兩條,而兩縣7鄉推舉出來的團首、堰長則是這兩條水路的用水權的代表。他們的權益平等,不因鄉的多少(句容5鄉,上容2鄉)而有差異。這樣,以句容水路為中心的5鄉形成了一個農業水利集團,而以上元水路為中心的2鄉形成了另一個農業水利集團。雖然在行政區劃上,這7個鄉分屬2個縣,但以百岡堰為中心,兩個農業水利集團有機地關聯在了一起,進而形成了一個大的農業水利集團的集合體。這一集合體的形成充分體現出兩個集團的同質性,受到它們共同利益的驅使。而團首2人則承擔著農業水利集團指導者的任務。這樣,在宋代赤山湖管理運營層面的變化同樣體現出唐宋時代社會的變革,標識出時代的分野。
北宋以來,伴隨著湖田化、圩田化的發展及豪族及寺觀的土地兼并,江南水利田的開發逐步興盛。這些水利田在真宗、仁宗時期就已開始構筑,但其真正盛行于世是在徽宗時期。進入南宋以后,水利田的開發在江南一帶更加風行。
據南宋時編撰的《景定建康志》卷四十“田賦志.田數”條記載,宋代句容縣的水利田面積及區分狀況如表1所示。

表1 南宋時期句容縣水利田分類及其面積
其中的營田一般被認為是官田,多指官府把荒廢閑置及田主逃逸而征不到賦稅的田收繳接管后,在官員的直接監督下,安置屯田組織下的士兵或召集官莊組織下的佃戶來耕作并結成保甲的田[18]。沙田是在濱江的積沙露出水面之地構筑、常隨水勢變化出沒的田,在江淮地區較多,是可種稻谷的田。在沙田和水田之中,很可能是官田、民田互為混雜的情況。雖然很有必要對當時的官水田和民水田作細致的區分,但史料的記載方式卻是,在水田和沙田的條目下不區分官民,而把營田作為獨立條目列出,以區分并宣達某種來自官方的立場[17-19]。水利田雖然在性質上分為官有和私有,但卻屢屢出現恃地方豪強和寺觀非法侵占官有田為私有田的情形,當然也有官有田出售為私有田的情形[19]。
在宋代,句容所有水利田的總占比達到74%。這些水利田都是在湖塘等水邊構筑,其構造大同小異,均以堤岸類的筑件圍住水邊低處濕地而成田。盡管出現了豪族的土地兼并、湖田化、圩田化的趨勢,但是不僅赤山湖的農田灌溉用水一直得到了確保,對水利的管理也基于水利共同體的體制之上來實施。團首、堰長等人由興修水利的人家以輪番交替的規則被選任派遣,豪族侵占湖水的情況是不被允許的。
值得指出的是,宋代東南地區出現的圩田、沙田等水利田在之前的歷史中基本沒有出現過,并且也沒有隨著宋朝的滅亡而消失,而是一直延續到元明清時代。這一現象是中國古代田制史上一個令人矚目的事件,是與重大的社會變革相聯系的(唐宋時代的社會變革)。所以玉井是博將之稱為“宋代水利田的一種特殊樣態”(「宋代水利田の一特異相」)[19]。
宋代沙田等水利田的出現,一方面是因為當地特有的水鄉澤國的地理秉性的自然發展所致;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人口增加和財政窘迫帶來的巨大生存壓力所致[21]。特別是南宋時期,面對北方金國的軍事威脅,疆域已退至淮河以南,為紓解人口和財政的壓力,并擴充軍費的來源[20],開墾荒地、增加土地耕種面積是當務之急,江南各種水利田的興起和繁盛也就在預期之中了。宋代水利田的特殊樣態同樣體現出從唐到宋的世代更迭和社會變革的后果,這也是時代分野的另一個標識。
唐宋時代的社會變革、世代劃分和時代分野是一個相當大的課題。筆者在前期發表的關于唐宋時代赤山湖水利管理體制探討的基礎上,進一步從唐宋時代句容的水利開發和水利田經營這兩個角度闡釋了唐宋時代水利社會的特質以及宋代水利田的特殊樣態。通過對相關研究的歸納總結,概述了唐宋時代中國社會變遷的時代分野和歷史軌跡。
本文通過對六朝及唐宋時代水利史研究的日文相關文獻進行的綜述與探討,試圖從更宏觀的層次上理解日本中國水利史視野中的句容水系與建康水路。對六朝時期的建康水利史以及唐宋時代句容的水利開發與水利田經營的相關問題進行了系統深入的闡述,一方面展現了日本學界關于六朝水利史、江南地域史的研究成果在句容-建康局域區塊上的映射;另一方面也由此折射出中國古代史的世代劃分、時代分野的演化進程。
從學科分支上看,日本學界對中國水利史的研究是其對中國社會史、經濟史研究的一個組成部分。從構成上看,水利史又是對各種“要因”(要素)研究的復合體。這些“要因”包括且不僅限于政治、經濟、宗教、文化、地理等元素[21],它們關聯復合在一起形成了推動歷史演化進程的關鍵。
基于此,考慮到空間維度的增益,我們可以按“赤山湖—句容—江南”的序列逐步放大視角,持續在一個更廣闊的地域范圍內討論、引介日本中國水利史研究的“復合的要因”[22-27]。這是筆者后期將要探討的重點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