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融合下元大都宮殿空間裝飾藝術研究

牛文玥 內蒙古工業大學建筑學院設計學專業碩士研究生在讀

孟春榮 哈爾濱工業大學建筑學院建筑學專業博士研究生在讀、碩士生導師

1 元大都宮殿歷史背景

13 世紀下半葉，蒙元政權在統一中國后建立元朝，一座規模宏偉的帝國統治首府—元大都出現在我國華北地區，元大都是當時的世界之都，是元朝政治、經濟與文化的中心。元大都的建造上銜北宋、遼金，下啟明清時期。馬克·波羅曾在行記中將之稱為“汗八里城”，細致描繪了大都的繁華和元宮殿的雄偉富麗。雖現今元大都早已難尋原貌，宮殿的空間裝飾形制也不可挖掘探析，但是從大量的歷史記載和資料來看，元大都宮殿具有自身獨特的裝飾藝術特征，其宮殿裝飾藝術具有十分重要的研究價值，其空間的布局與裝飾有利于當代建筑設計師吸收、借鑒和傳承[1]。

2 元大都宮殿建筑空間裝飾文化發展的特點

蒙古民族馬上得天下，但不可馬上治，忽必烈建立元朝后，意識到農桑乃為天下之本，“考之前代，北方奄有中夏者，必行漢法乃可長久。故后魏、遼、金歷年最多，其它不能實用漢法，皆亂亡相繼，史冊具載，昭昭可見也。”使得忽必烈為鞏固政治，積極接受儒家思想，重視學習中原文化，重用各族知識分子。

《元史·世祖世》記載：“歲甲辰，帝在潛邸，思大有為于天下，延藩府舊臣及四方文學之士，問以治道。”可見忽必烈身邊聚集各個國家與民族的人才，加之元朝對外交流豐富、開放包容，為東西方文化的融合創造了良好的條件。故而元大都的建筑風格是中原文化、蒙古族文化和其他多民族文化相結合的產物。從審美觀念出發，有了建筑就有裝飾行為，故而元大都的空間裝飾藝術是各個民族文化融合的結晶。另外，中原地區物質基礎雄厚，積淀了很深的宮廷文化，對元大都宮殿建筑空間裝飾的發展，從物質、技術方面都提供了有力保證，從而使元大都宮殿達到了文化鮮明、裝飾獨特的藝術效果[2]。

3 元大都宮殿建筑空間裝飾藝術的特色

3.1 布局

元大都擁有多種不同文化背景的設計者和工匠參與，使得元大都的規劃和建設融入了多元文化。據元·陶宗儀《南村輟耕錄》中“宮闕制度”所載，元大都宮殿正殿大明殿，是一座工字形平面的大型建筑，前為正殿11間，后為寢殿5 間，東西夾6 間，連香閣3 間，前后殿之間設連廊為7 間，為一個“前堂后寢”的平面布局。

而大明殿后，又另設工字形平面的寢殿延春閣，即兩組殿堂各呈一個“工”字形，各為完整的殿堂組合。不僅大明殿，元大都四大宮殿的其他3 個延春閣、興圣宮、隆福宮平面也均呈工字型。工字殿是中國古代建筑中使用普遍的布局組合形式，起源于唐代的軸心舍，宋金時期被廣泛應用，統治階級逐漸將其定型化，賦予了一定的等級意義，并附會封建禮制中“前堂后寢”之說。

因此，從中原文化出發，元大都工字形宮殿布局體現著汗權至上的思想。而蒙古族建筑家將其稱為“巴圖恰合特”建筑，意為“永遠解不開的吉祥結”，象征吉祥如意、萬世堅固。建筑觀也有自己的詮釋，仿照蒙古包各個方位的布局設置，前面是朝會，慶典宴飲，會見賓客。中間一條大走廊通到后面的辦公宮殿和起居宮室，秩序井然，提高了辦事效率。而且工字形宮殿形式非常適合北方風雪多的氣候環境。除工字型布局外，隆福宮的睿安殿、安德殿，西苑的水晶宮的宮殿均為十字形建筑布局。

十字形建筑是古羅馬晚期的一種建筑形制，作為基督教的標志，在教堂建筑的平面中常見。十字形建筑的出現極有可能是阿拉伯建筑師也黑迭兒丁等眾多西方工匠參與的智慧。同時，十字形是蒙古族裝飾中常用的一種圖案，蒙古族建筑師稱為“陶腦拉金”或“恰哈特”。元大都諸宮殿中還有一種典型的建筑布局為儀天殿的圓形建筑布局，據《金鱉退食筆記》記載：“在金鱉玉蝀橋下之東，圍以圓城，設以脾睨自兩掖洞門而升，中構金殿，穹隆如蓋，華綺，旋轉回環，俗稱‘圓殿’。”這種圓殿象征著太陽，也象征著蒙古包，蒙古語稱為“瀚該”或“溫根”。

3.2 圖案

龍和馬作為北方游牧民族的永恒圖騰，是威嚴和力量的象征，是蒙古族崇拜與喜愛的裝飾元素[3]。因此，元大都的御座、須彌座、鹿頭、影壁、御道和門窗擺設物品等處，多有龍、馬的雕刻和繪畫。

《元大都宮苑圖考》中有大量對龍和馬的描述，如“丹楹金飾龍繞其上”（大明殿）、“蟠龍矯蹇于丹楹之上”（廣寒殿）、“壁皆張素畫飛龍舞鳳”（延春閣）、“七寶云龍御榻”（大明殿）“縷金云龍樟木御榻”（隆福宮）和“金嵌玉龍御榻”（小玉殿）等，其中“蟠龍矯蹇于丹楹之上”（廣寒殿）最為經典。蟠龍是龍，矯蹇為馬，浮雕于廣寒殿十二廊柱上。《元故宮遺錄》《南村輟耕錄》中也皆記載了元大都諸宮殿的龍和馬裝飾圖案。

著名的元大都雕塑裝飾遺跡“瀆山大玉海”的正面雕刻著橫空飛騰的雙翅駿馬，可見龍和馬是元大都宮殿空間中最常見的圖案。據芒·牧林教授回憶，他曾在幼年時期看到過元大都宮殿的斷壁殘垣繪制著菱形圖案，后來可知當時的菱形圖案為蒙古包“哈那牛得”裝飾。

《元氏掖庭記》中也記載著：“殿上設水精簾，階琢龜文，繞以曲檻，檻與階皆白玉石為之。太陽東升，殿中燦爛，階更飛輝。”這里所描述的“階琢龜文”正是在宮殿底座、墻壁上所雕刻繪制的“哈那牛得”裝飾。此外，宮殿墻壁的裝飾圖案還有一大特點，元代政權建立前，中原經歷了漢文化空前發展的宋代，特別是宋代畫院自上而下影響了當時社會的審美主張和裝飾趣味，形成了崇尚自然風光的藝術主張，極為流行的山水畫也促成了裝飾圖案的產生，因而《元故宮遺錄》中記載著“文思紫檀二殿通壁皆冒絹素畫以金碧山水”。《元故宮遺錄》還記載著欽安殿的柱礎石上雕刻著來自西亞文化的延命菊，應是從伊爾汗國傳來的紋樣，極具異域風情。

3.3 陳設

元大都宮殿空間中的陳設藝術與圖案裝飾一脈相承，具有深厚的多層文化內涵和文化特質[4]。大明殿是元大都宮城中的正殿，《南村輟耕錄》曾記載“大明殿乃登極正旦壽節會朝之正衙也”，可見大明殿的空間陳設應極為考究。

史料記載大明殿正殿內的陳設布局與大汗斡耳朵的擺設基本一致，鏤金飾采，延續了草原的生活習性。殿中央置七寶云龍御榻并設后位，諸王、百寮、怯薛官侍宴坐床，重列左右。御座周身雕刻云龍并飾珍珠瑪瑙等貴重物品，即“中設七寶云龍御榻，白蓋金縷褥，并設后位，諸王百寮怯薛官侍宴坐莊，重列左右。”

愛酒是蒙古人的特征，因而盛酒器及酒桌在元宮殿裝飾中也是常見之物，“木質銀裹漆甕一，金云龍蜿繞之，高一丈七尺，貯酒可五十余石。雕象酒卓一，長八尺，闊七尺二寸。”

另外，由于當時元曲盛行，大殿擺設的諸多樂器中出現了一種大型樂器—興隆笙，其是中國歷代皇宮中的樂器之王，供大型慶典之用。《南村輟耕錄》記載：“興隆笙在大明殿下，其制植眾管于柔書，以象大夸士鼓，二刀，按其管則簧鳴。笙首為二孔雀，笙鳴機動，則應而舞。凡宴會之日，此笙一鳴，眾樂皆作，笙止，樂也止。《元史》中對興隆笙有著更詳盡的描述：興隆笙，刺以楠木，形如夾屏，上銳而面平，縷金雕鏤枇杷、寶相、孔雀、竹木、云氣，兩旁側立花板，居背三之一，中為虛柜……中統間回回國所進。從這些描述中我們除了可以看出興隆笙極其精巧華麗，也從‘回回國’（西域地區）中可見當時東西文化交流的頻繁和高度融合。”

此外，陳高華先生講到元大都的內部陳設時說“殿內布置帶有明顯的蒙古族特色，普遍使用壁衣和地毯。”每年冬季大明殿宮殿的四壁都垂掛著貂皮、銀鼠皮。黃鼠皮、狐貍皮等縫綴成的壁毯一樣的巨大帷幕，將其整座殿堂的墻壁都遮擋起來，并且架設暖帳。熊夢祥在《析津志》中記載著皇宮中的秋冬鋪設是“便殿銀鼠璧（壁）衣，大殿上虎皮西蕃結帶璧（壁）幔屬”。陶宗儀《南村輟耕錄》也云：“至冬月，大殿則黃貓皮壁幢，黑貂褥。香閣則銀鼠皮壁幢，黑貂暖帳。”夏季諸宮殿一般使用來自波斯的一種名貴絲綢—“納失失”作為涼帳。而在地面裝飾上，除了大明殿左右的寢宮文思、紫檀二殿據《南村輟耕錄》記載“壁草色髹，緣其皮為地衣”是使用地衣鋪地。大明殿的殿內其他地面已“甃地皆用浚州花版石甃之，磨以核桃，光彩若鏡”。

3.4 色彩

元大都宮殿的空間圖案、陳設都顯現出多文化裝飾影響下的五彩駁雜，藝術風格也獨具一格，因而室內的裝飾色彩逐漸與其風格一致的融合在一起，呈現出豐富多彩、文化疊加的特點。中原的儒家文化中色彩是存在明顯的等級制度的。《禮記》中記載：“楹，天子丹（紅色），諸侯黝（黑色），大夫蒼（青色），士姓（黃色）。”所以，元大都宮殿內的大柱、門、窗均刷紅色。

但與中原文化不同的是，尚剛先生在《元代工藝美術史》中認為蒙古族將白色作為色尚，元代官員宋子貞在《中書令耶律公神道碑》中有“國俗尚白，以白為吉”，《蒙古史》中元代宮廷大宴考中也指出蒙古族崇尚白色，以白色為吉，把白色視為圣潔、吉祥、長壽和善良的象征。因此，元大都的宮殿空間也將蒙古族對白色的偏愛展現得淋漓盡致，即“張白蓋簾惟，皆錦繡為之”。并在興安殿大量使用白色琉璃瓦，即“覆白瓷瓦，碧琉璃飾其檐，亦極莊嚴富麗”。

除了白色，金色也是蒙古族十分喜愛的顏色，素有黃金家族之稱的蒙古族認為金色是美好的顏色，象征著皇權與高貴[5]。另外，由于元大都經濟繁榮，與西域貿易頻繁，西方成熟的制金工藝隨著貿易間的交流進入宮殿裝飾中，泥金、貼金、印金、織金等裝飾手法盛行，元大都宮殿空間也因此金光碧色、彩輝奪目。

除了這些顏色，綠色也在元大都宮殿裝飾中有所體現。綠色是大自然的顏色，代表著生命與欣欣向榮，象征和平與靜謐的顏色，蒙古族作為自然之子，一年四季都在與自然為伴，與牧群共同生存與繁衍，深受綠色（大自然）的影響，因此元大都宮殿中的地衣、藻井、斗拱都廣泛應用綠色。一方面，蒙古族長期生活在草原上，草原景象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他們的審美觀念；另一方面，與伊斯蘭文化有關，伊斯蘭教在元代占據很高的地位，伊斯蘭教崇尚的綠色因此備受歡迎，被元代統治者視為貴色。

4 結語

元大都宮殿空間裝飾是草原游牧文化、中原文化與西亞、波斯等文化交疊的結晶，是多元文化共同影響的優秀產物。這些文化之間相互交融，文化基因相通并存，促成了從宮殿的布局、圖案、陳設及顏色等新裝飾形式的產生，既豐富了元朝宮殿空間裝飾藝術文化，也極大地豐富了世界宮殿裝飾藝術文化，在宮殿空間裝飾藝術的發展上起到了不可磨滅的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