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亮
小時候,年是父親買回來的豬羊肉,是母親為我縫制的新衣裳,是企盼著能在過年時收獲的幾毛壓歲錢,是噼噼啪啪金花四濺的一掛鞭。
在父輩眼里,過年是異常隆重的事。年既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更是一種最重要的儀式,那種亙古流傳下來的儀式。每到過年,村里就熱鬧起來,男人們置辦年貨,籌劃唱大戲、準備摔跤的場地,壘旺火、貼對聯,送財神上天,又接神祭祖,忙得不亦樂乎。等一張張大紅福字、副副對聯和各種各樣的窗花貼滿了家家戶戶的門窗,就透著年味兒的吉祥與喜慶,寓意來年福氣滿滿、財源滾滾、祥和快樂。越是準備得熱鬧紅火,父輩們越是感到滿足,才覺得自己的夢想得到充分實現,“這樣的場面才不枉我一年奔波,一年拼搏!”女人們則縫制衣服、灑掃庭院,磨豆腐、蒸糕、捏花饃、剁餃子餡兒、準備年飯。我們家也同全村人一樣,母親很早就開始忙碌,簡陋的三間土坯房,母親卻認認真真地打掃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掃盡所有的塵垢,亦如掃去了過去一年中所有的煩惱憂愁,以潔凈一新的面貌迎接新的一年。而后粘上窗花,換上墻畫,家里立刻就有種新的氣象。雖然貧困拮據,不可能人人都煥然一新,即便如此,母親還是將家里所有的衣物、床單統統漿洗一遍,依然從家里每個人身上,從屋內到屋外,都能感受到濃濃的年味兒。準備年飯更是精心,母親像變魔術似的,不幾天,各種食品就擺列在家里,看到這些,我們不禁垂涎欲滴,肚子也咕嚕咕嚕響,恨不得馬上就將它們吃到肚里。可是那不成,得等到過年那一天才能享用。那些今天看來每餐都可以吃到的食品,兒時是多難得的奢望,企盼過年,某種程度上就是吃一頓全肉餡兒餃子。
在兒童心里,年就是企盼了許久的好吃、好喝、好玩和卸去束縛的輕松。穿著新衣服,東一群,西一伙,追追打打,其樂融融。男孩子喜歡鞭炮,哪家有鞭炮響起,就沖了進去,待響聲戛然而止,就拾起那些零散未炸的鞭炮,滿滿地裝上一口袋,也不顧新衣啦,隨后一個一個零放,空氣里充滿了火藥、飯菜等混合的特殊氣味。女孩子則聚在一起,比較著誰的新衣服或新頭飾更好看,嘻嘻哈哈地嘀咕著什么。她們像一群美麗的天使,將春的喜悅傳遍大街小巷的每一個角落。在雪地里瘋玩是少不了的。一片片笑聲回響在街頭巷尾,嘰嘰喳喳像一群燕子,傳遞著春的信息,任憑冰天雪地多么寒冷,也阻擋不了透著無限天真與快樂的笑臉。
農村人過年就是這樣憨厚,這樣淳樸。
近年來,過年的單純的喜悅悄悄地溜走了。年變成了幾天假期,變成了超市里的擁擠,心中不免恍惚。
生活在城市里的孩子,對過年更淡漠。我們看不到四處炫耀新衣服的稚童,也看不到長龍般嬉嬉鬧鬧的拜年大軍。
兒子說,過年本來就沒什么隆重,哪有你們說的那么邪乎!口若懸河的我,此時也啞口無言,兒時過年的激情是無論如何也難以給兒子復原出來的。
后來的除夕夜,我總是自己拎起鞭炮,到院子里點燃,“咚”“嗒”的響聲震撼著人的心靈。院子里噼里啪啦,成了鞭炮的海洋,一瞅四周,放鞭炮的幾乎都是成年人。而在過去,放鞭炮是兒童相互爭搶的權利。兒子一頭扎進電腦里,全神貫注,目不斜視,沉浸在電腦虛擬的世界中。震耳欲聾的鞭炮聲,被耳機屏蔽,兩耳不聞鞭炮聲,一心只在電腦中,興高采烈的勁頭,真有點像我們小時候過年的樣兒了。不過不是因為過年,而是因為放假,與過不過年沒有關系。他們暢快地放松,準備迎接更加殘酷的考試競爭。
年,在過去是一座高聳入云的山峰,而現在是把山峰抹平了,抹平了的山峰,人們就不會再感到它是山峰,就成了平原。
(摘自《小品文選刊 大同印象》2 0 1 7年第2期,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