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四川·何競

三十多年前,我能和老伴認識,多虧了馬拉松。那時國家改革開放不久,處于內地工廠的我們初次感受到了改革的春風,工會的秦大姐通知我們,說廠里決定和二重廠一道,共同開展一次環城長跑活動,如果沒有特殊情況,所有青工都要參加!
秦大姐這一說,和我同班組的幾個女工都不樂意了,她們嘆氣說我們平時管一天機床,下班兩條腿都在打晃,哪有精力去環城跑!所以,她們集體向秦大姐報告,說自己不舒服,實在無法劇烈運動,秦大姐也拿她們沒辦法。
我樂呵呵地代表廠里去參加了環城跑,我和工友的想法完全不同:就因為平時管機床,走來走去累得兩腿發軟,才更應該去運動啊,之前在學校我就是“體育愛好分子”,總不能上了兩年班,就把自己搞得暮氣沉沉吧?
那天我不但參加跑步,還一直堅持到了最后,跑到最后的,竟然只剩下我一個女孩,有個看起來眼生的青年,他應該可以沖到前面去拿更好的成績,不曉得為什么,他一直和我并排跑著,甚至還稍稍落后我半步。我完成了全程跑步,但也只得了一個鼓勵獎,獎品是一條新毛巾,藍色的。這位與我同時到達目的地的青年,也不曉得組委會怎么想的,獎勵他一塊粉紅毛巾!他尷尬地捏在手上,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磨蹭了一會,他走過來,主動向我打招呼:“同志,我們能不能交換一下毛巾啊?”
這就是我和老伴年輕時認識的經過。結婚后,他才告訴我,說當時他特別佩服我,就剩下我一個女孩了,還能堅持跑到最后,他又擔心我孤單,跑著跑著就放棄了,于是一直陪著我跑,相當于一種鼓勵吧。而“更換毛巾”,他得感謝組委會的人馬虎大意,將兩種顏色的獎品給混了,這才讓他有機會和我搭話,走進我的生活。
老伴的話讓我會心一笑,我們因為共同的愛好走到了一起,結婚三十多年,雖然也遇到一些磕磕絆絆,但夫妻倆很少紅臉,就像老伴說的那樣:“有什么不高興的,去跑個馬拉松吧!”
我一直以為,能和老伴這樣慢慢跑著,跑到更老的暮年,那時他嘴里一顆真牙都沒有,我的頭發也全部變成了白色,那時我們還可以參加馬拉松比賽,哪怕最后是慢慢走到終點呢。哪曉得我的心愿,隨著一次意外而徹底被粉碎了。
老伴下樓時不小心踩空了樓梯,摔倒在地,后腦勺磕傷,在重癥監護病房昏迷了三天兩夜,終究不治,撒手人寰。
老伴故去之后,兒子堅持要接我去一起住,兒子媳婦對我都很好,怕我累著,小孫子平常也是保姆帶得多,我搭把手就好。但在兒子家里住著,我心里空蕩蕩的。當我在電梯廣告上看到一年一度的“非遺馬拉松”正在報名時,忽然知道自己是為什么而魂不守舍了,老伴走了,沒人再陪我跑馬拉松了,但并不代表我心里從此就絕了這個念想!
兒子和媳婦知道我又想報名參加馬拉松時,他們第一反應就是拒絕,兒子勸我,幾乎勸得聲淚俱下了:“老媽,你為什么非要這樣做啊?我現在已經沒有爸爸了,如果你再有個閃失,叫我怎么辦?”
媳婦也極力勸我打消念頭。鬧了半天,我終于明白過來,孩子們是認為我老了,年齡大了,不適合再去做劇烈運動了。說實話我心里挺難過,覺得人老了就要服老嗎?我和老伴喜歡這項運動,喜歡了一輩子,跑了一輩子,怎么老了老了,我們就要被這項運動排斥在外了呢?
我心里雖委屈,卻沒有當面和兒子媳婦爭辯,知道年輕人也是為我好。我采取了更為“懷柔”的方式,在網上找了好些馬拉松高齡參賽選手的資料,還有老年人適當運動更有益身心健康的資料,整整齊齊打印下來,放在兒子書桌上。
過了幾天,兒子對我說,他決定尊重我的選擇,同意我報名去參加馬拉松,不過,他有一個條件:這次自己也參加,我們母子一起跑,相互有個照應,如果途中我覺得身體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馬上停止比賽。
我答應了兒子,心里卻在說:“傻小子,恐怕到時是你堅持不到全程!”
又能上場的前一晚,我在心里默默和老伴說了一會話,我們這一輩子,在跑步時結緣,走過了平安快樂的一生,現在,只剩我孤零零一個了,但我還是會繼續跑下去,代替老伴,將他未完成的那部分,都一起跑下去,一直跑到再也跑不動的那天為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