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冬蕊 楚愛華

摘要:與本事相比,《陸判》放緩了敘事腳步,增加了對“意圖實踐的過程”的細致描摹。很顯然文本敘事超出了單純志怪的目的,而另有深意。作品明寫朱生,隱寫陸判。主人公的顯隱,代表著作品的兩種趨向:顯性敘事意圖和隱性敘事意圖。以朱生為故事主人公的研究,得出來的結論多是期待神力相助、以獲得朱生那樣的運氣等,停留在一望便知的公共話語層面,屬于顯性敘事意圖。將陸判作為敘事的重心人物,將會曲徑通幽地導向那個潛隱著的敘事意圖,即慧心的二難尷尬——難以尋覓與難被接受,借此實現作者對卑俗人性的深刻揭示與鞭撻。《陸判》的雙隱敘事,使作品豐富的寓象叢更具深刻的象征意味,同時也成就了經典敘事的典范和傳奇。
關鍵詞:陸判;雙隱敘事;本事;敘事意圖
中圖分類號:I207.419? ? 文獻標識碼:A
眾所周知,《聊齋志異》是一部封建男性文人的幻夢文學。每一篇美輪美奐的文字背后,都潛隱著作家一個又一個欲望的筍芽。科舉及第、功成名就,嬌妻美妾、珠環翠繞,子孫騰茂、綿延不絕,良友相助、生死不隔等,讓歷代讀者在這片虛幻空靈的玉樹瓊林中流連忘返、無窮回味……而《陸判》無疑是《聊齋》近五百篇作品中欲望的集大成者:功名、美妻、子孫、良友、生死等,幾乎囊括了蒲松齡作為一個才華滿腹卻又長期沉淪下僚的男性文人所有深沉而又執著的夢想。敘事學認為,敘事文學作為一門敘事的藝術,隱藏在不同故事背后的“基本敘述意圖”是其最核心的要素。“它的存在,又暗指著那些與其相似但未被選擇的不存在,這種暗指激發讀者的聯想,引導他去搜尋,捕捉隱藏在意象里的種種言外之意,韻外之致,于是在無形中便大大豐富了作品的意蘊” [1]14。那么,隱藏在《陸判》光怪陸離的故事背后的“基本敘述意圖”是什么呢?還有哪些“與其相似但未被選擇的不存在”未被開掘?
考察當前學界對《陸判》的相關研究,大致集中在以下四個方面:1.表達了作者的俗世理想。2.對易頭換心情節的驚嘆和贊賞。3.對作品影視劇多次改編的研討。4.從現代法學的角度對作品的探究。本文認為,除了以上較為顯象的“基本敘述意圖”之外,還有一些更為深刻和隱秘的“未被選擇的不存在”,尚未引起學界關注。那就是《陸判》敘事中潛隱著一個重要的主人公,在這個主人公的背后潛隱著一個未被發現的深刻命題:慧心難以尋覓、難被接受的二難尷尬。二者共同構成了文本的雙隱敘事,表達了作者對卑俗人性的深刻揭示和鞭撻。
一、陸判是全文隱藏著的主人公
《陸判》相對于《聊齋》的其他篇目,篇幅不可謂不長。全文不僅描寫了朱爾旦及其家人的現世驚人改變,還一直延續到他在冥間的任職蹤跡以及兒子、孫子三代的官場生活。全文以朱生開場,又由他收束全篇,前后跨度長達50余年之久。而陸判所占篇幅不及朱生的三分之一,甚至到后來幾乎隱退不見。很顯然,朱爾旦是貫穿故事發展的主人公。但僅僅是朱爾旦一人嗎?答案是否定的。我們說,朱爾旦是顯性的主人公,除他之外,還潛隱著另外一個主人公——陸判。甚至作者對他的著力點更多。不充分認識這一點,我們就不能逼近故事的深刻內核,就不能充分認識它潛隱著的敘事意圖。我們將《陸判》與本事對比一下,就可以窺知一二。
在《聊齋》之前,一些雜記、史書、方志或筆記小說中就有過換心、易容等奇異記載。朱一玄先生在《聊齋志異資料匯編》“本事編”中輯錄了五篇類似情節的相關資料 [2]42-46,即《西明雜錄·賈弼之》《原化記·劉氏子妻》《虞初新志·換心記》《今世說·贊賞》《觚剩·豫觚·潛竄衿錄》,它們分別對應著換頭、打賭負尸、換心、換頭易腹、結交判官助力科舉等民間傳聞。列表如下:
雜取以往種種志怪傳聞,然后重新構思出新、化腐朽為神奇,是《聊齋志異》最為常見的敘述筆法,如《阿繡》《畫皮》《口技》《林四娘》等。本文同樣如此。由上表可以看出,蒲松齡雜收了以往有關換頭、易容、打賭負尸、助力科舉等奇聞傳說,但并不是簡單地拼盤,而是結合自己的思考,對情節重新作了調整:負女尸改為負陸判塑像;被換頭者不再是男性而改為女性;朱生的妻子,添加了因妻頭引起的官司、認親以及兒孫輩官場命運等情節。很明顯,蒲松齡去掉了上述五篇本事中荒誕不經的情節,擯棄了以往求怪求奇的碎片式書寫,改為以人物性格為敘事核心,因文生事,巧妙構思,將怪異故事自然而然地綰結在朱爾旦及其家人的身上,使情節在緊湊協調中自然發展,從而使小說在藝術上綻放出耀眼的光芒。
值得我們深思的是,小說沒有讓故事在換頭換心的高潮處戛然而止,而是拉長了敘事時間,讓情節自然下滑,一直綿延到朱爾旦的孫輩。篇幅由此大大增加,長達本事的3-10倍。很顯然,作者已經超越了本事易頭換心等單純志怪的目的,敘事意圖另有所指。那是什么呢?對比五篇本事我們可以看出,對外助的著力刻畫是蒲松齡異于本事的一個最為突出的地方。眾所周知,易頭換心,這在生活中幾乎是不可能的。是誰擁有這樣的法力?他是怎么完成這么高難度的置換的?對于這位最吊人胃口的神秘者,五篇本事卻惜墨如金,只用了寥寥幾個字簡單提及:“一神”“金甲神”“雉冠絳衣人”“判官”。《原化記·劉氏子妻》更是草草,竟然只用了四個字“不知何由”一帶而過。很顯然,本事的目的不在于助力神“是誰”“他是怎么做的”,而在于“發生了什么”和“為什么發生”。以其中的兩則本事——《西明雜錄·賈弼之》 [2]42與《虞初新志·換心記》 [2]43-46為例:
賈弼之
河東賈弼之,晉義熙中,為琊瑯府參軍。夜夢一人,面查丑甚,多須大鼻。詣之曰:“愛君之貌,欲易頭可乎?”弼曰:“人各有頭面,豈容此理?”明晝又夢,意甚惡之,乃于夢中許之。明朝起,不覺,而人見悉驚走。弼取鏡自看,方知怪異。還家,家人悉驚。入內,婦女走藏,曰:“那得異男子?”弼自陳說良久,并遣至府檢閱,方信。后能半面笑,兩手各執一筆俱書,辭意皆美。俄而安帝崩,恭帝立。
——《天平廣記》卷三百六十妖怪二
換心記
萬歷中,徽州進士某太翁,性卞急,家故饒貲,而不諧于族。其足兩腓,其足兩腓瘦削無肉。或笑之曰:“此相當乞。”翁心恨之。生一子,即進士公。教之讀書,性奇僿,咿唔十數載,尋常書卷,都不能辨句讀。或益嘲笑之曰:“是兒富貴,行當逼人。”翁聞益恚。有遠族侄某負文名,翁厚幣延致,使師之,曰:“此子可教,則教;必不可,當質語予,無為久羈。”侄受命,訓牖百方,而懵如故。歲暮辭去,曰:“某力竭矣!且叔產固豐,而弟即魯,不失田舍翁。奈何以此相強?”翁曰:“然。”退而嗔語婦曰:“生不肖子,乃翁真乞矣!”趣治具餞師,而私覓大梃,靠壁間,若有所待。蓋公恨進士辱己,意且撲殺之,而以產施僧寺,作終老計。母知翁方怒,未可返,呼進士竊語,使他避。進士甫新娶,是夜合戶籌議,欲留恐禍不測,欲去無所之,則夫婦相持大哭。不覺夜半,倦極假寐,見有金甲神,擁巨斧,排闥入,捽其胸,劈之,抉其心出,又別取一心納之,大驚而寤。次日,翁延侄飲為別,翁先返,進士前送至數里,最后牽衣流涕曰:“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師何忍某之歸而就死?”師矍然曰:“安得此達者言?”進士曰:“此自某意。且某此時,頗覺胸次開朗,愿更從師卒業。”因述夜來夢。師叩以所授書,輒能記誦;乃大駭,亟與俱返。翁聞剝啄聲,掣梃門俟,已聞師返,則延入。師具以途中所聞告,翁以為謬。試之,良然,乃大喜。自是敏穎大著。不數歲,補邑諸生。又數歲,聯捷成進士。報至之日,翁坐胡床大笑曰:“乃公自是免于乞矣!”因張口啞啞而逝。族子某為郡從事,庚辰與予遇山左道中,縷述之。古今未聞有換心者;有之,自此始。精誠所激,人窮而神應之。進士之奇穎,進士之奇愚逼而出也;所謂德慧存乎疢疾者也。或曰:“今天下之心,可換者多矣,安得一一捽其胸剖之,易其殘者而使仁,易其污者而使廉,易其奸回邪佞者而使忠厚正直?”愚山子曰:“若是,神之斧日不暇給矣。且今天下之心皆是矣,又安所得仁者、廉者、若忠直者而納之,而因易之哉?”
——據張潮《虞初新志》卷五轉錄,《筆記小說大觀》本
這是兩個獨立成篇的小故事。前者賈弼之,是魏晉時期一位有名有姓的歷史人物。他熱衷收集并潛心研究民間譜記,曾于晉太元時受命撰定繕寫,“藏秘閣及左戶曹”,是中國開創家譜學的第一人。賈弼之莫名其妙地在夢中被妖怪易頭,隨之出現奇異改變,“后能半面笑,兩手各執一筆俱書,辭意皆美”。這個“面查丑甚,多須大鼻”的妖怪是誰?怎么換的?這些最吸引讀者的地方,作品卻表現出極度的冷漠,只不管不顧地奔向一個目標:作品出現這樣的怪事和異能,預示著社會必將有大事出現。果然不久“安帝崩,恭帝立”。《換心記》中,金甲神為進士換心,怎么換的?作者也沒有展開描寫,而是將關注點一心一意地往“精誠所激,人窮而神應之”主題上靠攏,同樣錯失了小說打動人心的藝術瞬間。
但在《陸判》中,外助陸判赫然而出,成為閃耀全文的一顆明星,改變和掌控著朱生一家人的命運。陸判不是突然的天外來客,而是朱爾旦家鄉十王殿里一個木塑的陰曹判官。因長得綠面赤須、面目猙獰而讓人毛骨悚然。出于惡作劇,朋友們與性豪放卻心魯鈍的朱生打賭背像。朱生在一背一送中與陸判建立了聯系,遂有了陸判的深夜赴約。因為話語投機,兩人交情日益深厚,甚至同床共臥,于是有了陸判主動為朋友換心的舉動。“自是文思大進,過眼不忘”,因為換心的成功,自然引出朱生為其妻換頭的請求。正因為親歷換頭的成功,遂有了后來朱妻對丈夫魂靈與陸判豪飲的接受,“依言營備”酒食。丈夫魂靈“三數日輒一來”,也是陸判在陰間對他的庇護。甚至后文被人詬病為狗尾續貂的大段描寫,如朱爾旦陰魂對兒子的托付以及孫輩的騰達等,看起來似乎與陸判無關,實際上都是陸判的側面描寫。因為,那顆心是陸判認可的,是他于千萬人中費心挑選的。朱爾旦換心后一改以往的魯鈍迂腐,變得聰敏而細致。其對子孫的教誨,“膽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圓而行愈方”,就是慧心所發,同樣也是陸判認同的價值取向和生活態度。可以說,整條敘事鏈環環相扣,始終沿著生活的邏輯緩緩推進,讓人信服。而推動整條敘事鏈有序前行的大手恰恰就是陸判,沒有陸判這一切都是烏有。
《世說新語·陳太丘與友期》,陳太丘匆匆上場后退場不見,把大量表演的舞臺讓給了朋友和兒子。但全文主人公卻非友非子,而是隱藏在友、子背后的陳太丘。 [3]此文亦然。作者深意不僅彰顯在《陸判》這一題目上,在篇尾更是暢抒心愿:“陸公者,可謂媸皮裹妍骨矣。明季至今,為歲不遠陵陽陸公猶存乎?尚有靈焉否也?為之執鞭,所欣慕焉。” [4]陸判是全文隱含的重點,由此可判。
二、慧心的二難尷尬:難以尋覓與難被接受
弄清楚主人公的顯隱,其實代表著對作品的兩種求索趨向:顯性敘事意圖和隱性敘事意圖。以朱生為故事主人公的研究,得出來的結論多是作者借朱生酒杯吐自己塊壘,希望借助神明來改變自己淪落不偶的命運等,很顯然停留在一望便知的公共話語層面,屬于顯性敘事意圖。將陸判作為敘事的核心人物,將會曲徑通幽地導向那個隱蔽著的敘事意圖,那個引發人們深層探索的“與其相似但未被選擇的不存在”,即慧心的二難尷尬——難以尋覓與難被接受,借此實現作者對卑俗人性的深刻揭示與鞭撻。
慧心,指玲瓏透竅之心。“適在冥間,于千萬心中,揀的佳者一枚”,陸判極言慧心的難得。冥間如此,世間豈不也如此?寥寥幾字,道盡了卑俗人世良知及道義的匱乏。但明倫于此評曰:“只慧心爾,于千萬中揀的其一;更不知忠孝節義之心,可於恒河沙數,三千大千世界,百千萬億乃至算數譬喻所不能及中撿得幾許?” [4]211所嘆正是此意。
既然慧心如此難覓,但為何還“難被接受”呢?誰不愿意換顆通達的慧心呢?事實卻并非如此。朱爾旦的那些朋友,熱切地求見陸判。但當見到陸判的那一瞬間,卻突然變了主意,“眾茫乎無色,齒欲相擊,漸引去”,讓人驚詫!是被他的相貌嚇到的嗎?不是。友人們已經不是第一次見陸判了,如果說初次相見被他的寢貌突然嚇到的話,那么這次社友們應該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更何況是有求于他,期待換心后也能“科試冠軍”。是怕疼或者不成功嗎?答案也是否定的。因為陸判擁有非凡的超自然力,失誤無從談起。朱爾旦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論語》云:“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益友是精神的伙伴,成長的幫手。損友相反不僅是陽光路上的絆腳石、攔路虎,還拉人下水讓人跌倒。朋友的性質往往和人品有關。那么,朱生的這些朋友都是些什么人呢?從文中可以看出,首先這是些酒肉朋友。大家相聚于酒席,所下賭注也沒離開酒席,僅止于酒肉之歡,而非靈魂之交。其次,這是一群無聊的人。在一起不是談經論道、互相勸勉,而是互相促狹和捉弄。明知道鬼判讓人驚悚,還是誘欺愚憨的朱生去背,以驚嚇他、出他的洋相取樂。再次,這是一群看到朋友取勝就眼紅的人。“同社生素揶揄之,幾見闈墨,相視而警,細詢始知其異。共求朱先容,愿納交陸。陸諾之” [4]。朋友文筆不好時嘲笑,文筆變好后相對驚詫,刨根問底詢問端由。當知道朋友有外助的時候,無一例外全都伸出貪婪自私之手。同為朋友,他們和豪俠仗義的陸判形成鮮明的對比,其人品可想而知。
何守奇在篇末曾敏銳地提醒讀者,《陸判》應該當寓言讀:“伐胃滌腸,則慧能破鈍;改頭換面,則媸可使妍。彼終紛擊齒引去者,皆有所畏而不肯為者也。其亦異史氏之寓言也歟?” [4]207所以,當陸判如約而至,“目炯炯如電”直面他們的時候,這些自私自利、各懷鬼胎的人變得茫然失色,就像黑夜害怕太陽一樣,內心的齷齪卑俗讓他們無法面對那雙如炬的眼睛,最后灰溜溜地走了。但明倫在此評價曰:“社友之心未必盡是肉塊,然亦未必盡是光明磊落者,見此電光炯炯,能不失色引去?” [4]211直斥他們內心缺少光明磊落。可以說,慧心難覓,是因為現實生活中很多人并不以慧心為要。所以論到對慧心的接受,世人們紛紛走避。本文的慧心,恰如道德的照妖鏡,將生活中一群口是心非的好龍葉公打回了原形。
三、《陸判》的敘事學意義
無疑,作為一篇經典的小說作品,《陸判》擁有自己獨特而嫻熟的章法和技巧。敘事學認為,一個故事的基本序列包括意圖的產生、實踐和結果三個階段。 [5]可以看出,前面所提及的幾則本事,人物行為意圖序列不僅簡單,而且只展現了“意圖的產生”和“意圖的結果”兩部分,而對于最能綻放小說魅力的“意圖實踐的過程”,作品卻遺憾地省略掉了。蒲松齡巧妙地彌補了這一缺失,并借此表達了自己更為深沉的思考:明寫朱生,暗寫陸判。與之相對應的則是顯性與隱性兩個層面的敘事意圖:期待神力相助,以獲得朱生那樣的運氣;慧心的二難尷尬,以此完成對世俗人性的深刻剖析。
要實現雙隱敘事,必須讓讀者在閱讀過程中產生強烈的藝術認同才行。如何讓讀者在虛實相間的藝術構思中獲得邏輯上的真實感呢?這是小說由單純志怪成為藝術經典必須躍過的龍門。蒲松齡緊緊圍繞人物性格,(朱爾旦的豪放灑脫、陸判的古道熱腸)從兩個方面完成了跳躍:精湛的細節描寫和巧妙的情節綰結。
本篇的細節描寫堪稱一絕。尤其是陸判換心、換頭的兩個精彩的場景描寫:“從容納腸已,復合之,末以裹足布束朱腰。作用畢,視榻上亦無血跡。腹間覺少麻木。”“引至臥室,見夫人側身眠。陸以頭授朱抱之;自于靴中出白刃如匕首,按夫人項,著力如切腐狀,迎刃而解,首落枕畔。急于生懷,取美人首合項上,詳審端正,而后按捺。已而移枕塞肩際,命朱瘞首靜所,乃去” [4]。動作描寫細致入微,栩栩如生,如親歷親見,不能不讓讀者唏噓感慨,嘆為觀止。
放緩敘事腳步,對“意圖實踐的過程”細致描摹,增加虛構情節的現場感、真實感,無疑是作家苦心孤詣打造經典的重要一環。但還有一個問題需要解決,那就是,朱生所換的慧心是從眾鬼中挑選的,但朱妻的美人首從何而來?如果還是從眾鬼中萬里尋一,就犯了小說重復的大忌。但又不能天馬行空、無中生有。作者“犯中有避”、借坡下驢,巧妙綰入一個充滿懸疑的官司,原來是來自于被歹人殺死的吳侍御之女,這又引出吳侍御、朱爾旦翁婿相認的一連串情節等。從而使文章在敘事結構上更添波折,擴大了容量,增強了藝術審美張力。
以上種種,都顯示了蒲松齡嫻熟的藝術技巧和不凡的藝術創造。“當隱喻的喻指不是一個語象,而是一個或一些特定的精神內容時,就成了象征” [6]180。無可否認,《陸判》里繁多的意象叢,如湔腸伐胃、改頭換面、慧心難遇、心福天定等,因為具備著多種特定的精神內容而使小說擁有著豐富深刻的象征意味,讓人久久回味。尤其是《陸判》中的雙隱敘事,即通過追索潛隱著的主人公從而發現作品潛隱著的敘事意圖,更是小說敘事學上的典范。在《聊齋志異》中類似的作品還有不少,如同為古琴愛好者的溫如春和鬼女宦娘(《宦娘》)等,值得人們深思和探究。
參考文獻:
[1]羅剛.敘事學導論[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
[2]朱一玄.聊齋志異資料匯編[G].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2.
[3]楚愛華,劉曉春.一個不容忽視的背影:《陳太丘與友期》中的“于無處寫”[J].中學語文教學,? ?2004,(11).
[4]蒲松齡.聊齋志異(全校會注集評本)[M].任篤行,輯校.濟南:齊魯書社,2000.
[5]許建平.嵌入方式的生成及其在意圖敘事中的功能——以元明清敘事文本為分析對象[J].? ?上海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3).
[6]趙毅衡.文學符號學[M].北京: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90.
(責任編輯:陳麗華)
收稿日期:2020-02-19
作者簡介:劉冬蕊(1977- ),女,山東金鄉人。歷史學碩士,濟寧職業技術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教師;楚愛華(1971- ),女,山東嘉祥人。文學博士,天津師范大學教育學部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為古代文學等。